誠王成婚後,鬧得紛紛揚揚的京城漸漸的安靜下來,仿佛誰也不記得被關押在皓月樓的大皇子,誰也不記得那個在朝堂之上擊柱而亡的禦史。活在京城裏的人往往最現實,他們隻會選能記的記,該忘的絕對不會想起一絲半分。


    就在大家各自安分的過日子時,宮裏卻傳出一個消息,皇上病了,淑貴妃與敬貴妃連夜侍疾,也不見皇上有半點好轉,淑貴妃甚至因此杖斃了一個太醫院的院判。


    皇上病了,還病得很嚴重,這事在京中就是一個信號,若不是淑貴妃下令杖斃太醫院院判,想必消息還傳不出來。一時間,各家心思各異,但是如田晉珂等受皇帝重用的大臣,紛紛閉門謝客,不接待任何人。


    也有不少人往端王府上打聽消息,不說曲輕裾,就連馮子矜江詠絮等人的娘家也有人去打聽,這些人也不想想,一個王府小妾的娘家能知道什麽,真當端王是蠢材,把這種事情都會告訴小妾,還會在這種關頭讓小妾傳出消息到娘家?


    隻能求到小妾娘家的,也說明沒有多大能耐,也足見這些人腦子不夠好,這輩子要想爬上來,除非是老天保佑。


    曲輕裾聽到江詠絮來報有人到她娘家打聽消息,便讓她在下首坐了下來。


    “家父見識不多,哪裏知道這等天大的事,隻好全部推辭了,”江詠絮把手裏的信封呈給了曲輕裾,“這裏是來訪者的名單,家父膽小,把這些人的名單以及送的禮都記下了,請王妃過目。”


    曲輕裾接過信封,順手便放到了一邊,看也不看裏麵的內容,她笑著對江詠絮道:“倒是讓高堂為難了,此事我定會向王爺言明。”


    在曲輕裾眼中,江詠絮可能是賀珩幾個妾侍中,最看得清形式,也是最會做事的人。她甚至為江詠絮感到可惜,若是江詠絮沒有當做選女入宮,嫁給一個普通的富家子弟為嫡妻,定能把日子過得很好。


    江詠絮見王妃沒有翻看那個信封,倒也不意外,以王妃的性子與行事,絕對不會去翻看這些東西,這也是王妃的聰明之處。


    “奴婢房裏的針線還未做完,便不叨擾王妃了,告辭。”要說的事情已經說了,江詠絮也不想靠著王妃得王爺的寵愛,她如今想得很清楚,她的姿色已經沒有機會博得王爺的喜愛,不如好好的跟著王妃步調走,日子反倒還要好過些。


    曲輕裾也不留她,點了點頭讓木槿親自送了她出去。


    江詠絮出了正屋的門,再三謝辭木槿的相送,最後木槿還是把她送到正院門口才轉身離去。


    艾綠扶著江詠絮小心下了台階,她回頭看了眼木槿遠去的背影,小聲道:“主子,王妃讓最受信任的木槿姑娘送你,說明王妃看重您呢。”


    江詠絮沒有說話,等她走出沒有多遠,就看到王爺從另一個方向往這邊走來,她腳下一頓,低下頭給王爺行了禮。


    賀珩看到她從正院方向出來,便開口道:“王妃沒有午睡?”


    “回王爺,方才王妃已經起身了,”江詠絮老老實實的回答。


    “嗯,”賀珩點了點頭,便往正院方向走去,看也沒有多看江詠絮一眼。


    江詠絮站直身子,抬頭看著賀珩的背影,心裏突然想,如今皇上病重,王爺若是……


    她搖了搖頭,不管怎麽樣,她都要敬著王妃,這個王府她看得很清楚,早已經被王妃抓在了手心,就算以後有別的女人進府,也隻是王爺的玩意兒,王爺對王妃的愛重不是假裝出來的。


    賀珩大意翻了一下手裏的名單,見曲輕裾又開始折騰盆栽,便道:“這些人都無足輕重,有幾個是老三手下來渾水摸魚的,江家的人倒很識實務。”


    曲輕裾正小心的修剪出一個兔耳朵,聽到賀珩說這話,手下一頓,沒有想到賀珩竟然跟她提起外麵的事,難道他真把自己當成自己人了,連這些話都不掩飾?


    “王爺的意思是三叔在暗中做手腳?”她放下剪子,轉身洗手完後道,“王爺,我給你講一個民間的小故事怎麽樣?”


    “什麽故事?”賀珩見曲輕裾麵色嚴肅,揮手讓伺候的人都退下去,才笑道,“不如說來聽聽。”


    “一個老漢家裏有兩個兒子,老漢偏愛小兒子,總是把好東西都留給小兒子。後來老漢病重,小兒子以為老漢會把家產都留給自己,豈知某天小兒子聽到鄰居說他的父親偷偷給了好東西給大哥,小兒子氣不過,便去找父親鬧,誰知竟把老漢氣死了,小兒子十分後悔,後來才知道鄰居說的是假話,可是逝者已逝,後悔也沒什麽用了。”曲輕裾歎了一口氣,“你說這個小兒子是不是自己害了自己,可見人雲亦雲不是什麽好事。”


    賀珩笑道:“這個故事我恰好也聽過,輕裾與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曲輕裾笑開,與他說了一會兒別的,就見他匆匆走了。她心裏明白,賀珩要的不是自己的主意,而是看自己的態度。這個男人有野心,他不想自己枕邊人與自己立場不一致,可他偏偏對自己這個枕邊人滿意,所以才說出剛才的那些話來試探自己。


    來到這個地方不足一年時間,卻讓她明白了何為權利,也明白了權利的可怕。有了權利,女人也可以休棄丈夫,沒有權利,就要對別人卑躬屈膝。


    看了眼桌上被賀珩留下來的信封,曲輕裾伸手拿起看了一眼,緩緩的合上名單,遞給木槿讓她小心收起來。


    木槿擔憂的看著她,如今京中亂成這樣,不知會發生什麽事,“王妃……”


    “不必擔心,告訴下麵的人,府中一切照舊,但是若有人敢胡言亂語,全部攆出府,誰也不能留情。”曲輕裾麵色平靜道,“府上的妾侍皆不能對外傳信,若是有違抗者,隻管報到我這裏來。”


    “是,”木槿見王妃似乎胸有成竹的樣子,便慢慢的放下了一顆心。


    “娘娘”一個宮女麵色驚惶的跑到淑貴妃麵前,看了眼屋子裏皆是淑貴妃心腹,才開口道:“奴婢方才在天啟宮小德子嘴裏打聽到一個消息,今日敬貴妃娘娘侍疾時,皇上當著好些人的麵誇了端王。”


    躺在貴妃榻上讓宮女按捏的淑貴妃頓時坐直身,麵色微變道:“皇上醒了?!他說了什麽?”


    宮女跪下有些驚懼道:“奴婢聽聞,皇上誇端王行事有度,胸有溝壑,頗有先帝之風。”


    “先帝?”淑貴妃皺起了眉頭,先帝是很多人稱道的明君,皇上十分敬重先帝,還常歎自己不是有為明君,若不是先帝隻有他一個兒子,他定不堪這帝位。這些話聽得多了,淑貴妃就明白先帝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現在皇上拿端王去比先帝,究竟是什麽意思?


    當年淵兒出生時,皇上不是說僅淵兒眉眼有三分像先帝嗎,怎麽現在偏偏誇起韋氏那個賤人的兒子了?


    “你去宣瑞王殿下進宮,就說本宮侍疾累病了,讓瑞王在皇上床前盡孝。”


    跪在地上的丫鬟麵色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沉默的退了下去。這個關頭娘娘對外說侍疾累病了,在別人眼中是否有不願伺候皇上之嫌?隻是她隻是個小宮女,貴妃定不喜她多言,更何況皇上素來寵愛貴妃,想必沒有什麽大事。


    天啟宮中,慶德帝從睡夢中醒來,聞著屋子裏淡淡的藥味,他有片刻的恍惚,朝帳外望去,隻看到一個朦朧的身影坐在帳外,想必一直在守著他,他心頭一暖,忍不住開口道,“愛妃,你怎麽沒有去歇息?”


    “皇上,您醒了?”帳子被掛了起來,敬貴妃欣喜含淚的臉出現在他眼中,他才恍然明白過來,守在外麵的是敬貴妃而不是淑貴妃。在這瞬間他有些怔忪,二十三年前他大病昏厥時,在他耳邊哀泣的女子究竟是誰?


    “皇上,您怎麽了,可是不舒服,”敬貴妃麵上滿是驚惶之色,轉身便讓人去叫守在外麵的太醫,然後跪在他的床邊泣道,“皇上,您真是嚇著妾了,您若是有什麽不是,讓妾如何是好。”


    “哪裏有那麽嚴重,”慶德帝咳了幾聲,伸出手拍了拍她趴在床沿的手臂,“珩兒都這麽大了,這麽哭成什麽樣子?”


    “就是珩兒大了,妾才沒有什麽可顧慮的了,若是您……妾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敬貴妃見太醫進來,站起身擦著臉上真情流露的淚,故作威嚴道,“好好替皇上把脈,若是不盡心,前日淑貴妃杖斃的太醫便是你的下場。”


    “請娘娘放心,”太醫給慶德帝行了禮後,伸手給皇帝把脈,良久後慢慢鬆了口氣,“皇上如今醒來,便是熬過了大關,隻是前些日子心火旺盛,至使身體虛弱,加之近來處理政事勞累,才一下子病倒了,隻要好好休養一段日子,便能痊愈了。”


    “你說得是真的?”敬貴妃也顧不得還有太醫在場,又是哭又是笑道,“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把脈的太醫瞧著這一幕,有些感慨,不是說淑貴妃比敬貴妃更受寵嗎,怎麽這會兒反倒是敬貴妃一直守著皇上,甚至還因為皇上身體好轉而欣喜得流淚。想到這,他不禁在心裏搖頭,真心待自己的女人不稀罕,偏偏寵愛暴虐的淑貴妃,皇上可真是浪費了敬貴妃一片真心。


    “快快下去給皇上開藥方,”敬貴妃一邊擦淚一邊道,“待皇上痊愈了,本宮定好好的賞你。”


    待太醫下去了,敬貴妃從宮裏手裏接過藥粥,服侍著慶德帝用了小半碗,見慶德帝臉色好了些,才道:“看著皇上這樣,妾便想起了二十三年前,那時候妾跪在您的床前,慌亂的邊哭邊求上天,熬到暈過去也不見您醒來。”她苦澀一笑,“如今妾總算親眼見到您醒來,真是上天保佑。”


    “二十三年前,你……”慶德帝麵色一變,他看著敬貴妃憔悴的臉色,半晌後長長的歎口氣,握住她的手道,“朕瞧著你也累了,去偏殿裏歇息一會兒吧。”


    “可是……”


    “聽話,你若是不放心朕,朕過兩個時辰讓人來叫你,這是朕的旨意。”慶德帝語氣很堅決。


    敬貴妃隻好無奈的起身出了正殿,待躺到側殿的床上後,她嘴角才露出一絲笑意,淑貴妃這個好姐妹總是把這麽好的機會留給她,讓她覺得若是不抓住這些機會,都對不起這位好姐妹。


    二十三年前?


    那時候重病的皇上沒有親生兄弟,隻有一些不親近堂兄弟,她們這些沒有子嗣的妃嬪,誰不是哭求老天留著皇帝的命呢?


    天啟宮正殿中,慶德帝怔怔的躺在床上半晌後,才對靜立在一邊的太監道:“淑貴妃呢?”


    “回皇上,昨天晚上淑貴妃伺候您時受涼病了,三更時分被宮女扶著回宮裏休息養病去了,”答話的是太監總管,他小聲道,“早上有人來報,說淑貴妃娘娘是勞累過度,若是不修養隻怕會落下病根。”


    “那敬貴妃是什麽時候守著朕的?”慶德帝麵色有些冷,難不成敬貴妃能做到的,她淑貴妃就做不了?


    “敬貴妃娘娘聽說您暈倒後便一直伺候著了,”太監總管瞧了眼皇上的臉色,小心翼翼道,“早上時敬貴妃娘娘累暈了一次,隻是娘娘不願離開,奴才們也不敢苦勸,所以娘娘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過眼了。”


    “嗯,朕知道了。”慶德帝閉上眼睛,就在太監總管以為他睡著時,他再度開口道,“讓禦膳房把百合山藥乳鴿羹給敬貴妃娘娘煨著,朕記得她愛用這個。”


    太監總管忙應著退下,待出了正殿大門,他看著被夕陽染得火紅的天際,這天色怕是要變了。


    安靜的正殿中,傳來慶德帝一聲歎息,難道這些年都是他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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