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學宮主事通報過後,張澄才知道剛才迎進來的客人是怎樣的存在。


    上林先生,除了學宮裏的師長,他便從來未曾見到過。


    張澄連忙去找沈言,卻發現她正坐在一處涼亭內,雙眼寵溺地看著那位馬夫以及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正在思考著怎麽摘樹上的石榴,摸池水當中的鯉魚。


    那馬夫則在兩名學子之間,對圍棋盤上的局勢指指點點,絲毫沒有觀棋不語的君子風範。


    “你這也不行啊你這,你下這裏不被他吃一大片?”


    雖然兩人確實不喜歡身邊的這個奇怪的陌生人,但他所說的卻都切中要害。


    被指點的一方連忙收手,另一方則說:


    “落子不悔,落子不悔的啊!”


    然而被指點的一方則說:


    “你剛才也悔了好幾步,說什麽落子不悔?”


    “先生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主要是這一子落下,我就贏了,能讓你悔棋?


    僵持的雙方默默準備著暗招,想讓對方知道什麽將書生一怒,雞飛狗跳。


    陳劉見形勢不妙,連忙溜走,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他剛回來就見到了回來的張澄,隨手喝了一口沈言沏好準備的茶水,問道:


    “回信了?怎麽說?”


    張澄自然不會理會這個粗鄙的馬夫,即使是會些圍棋之術,也不過是低等人。


    更何況這人還半分禮法不講,竟然這般粗俗地飲下主人家沏好的茶水。


    他隻是屈身對沈言施了一禮,恭敬地說道:


    “還請先生隨我入蒼鬆雅間,學宮主事馬上就過來。”


    可他卻看到沈言對那馬夫忘了一眼。


    張澄會錯了意,說道:


    “這位馬夫大哥依禮不能入雅間,還請在此等候。”


    “哦?這是上林學宮的禮?”


    陳劉故意疑惑地問道。


    他當然知道這張澄是什麽心思性子,無非是看人下碟,隻會趨炎附勢罷了。


    “正是。”


    張澄此時已經很不滿。


    哪來不講規矩的下人,主人家說話,哪有你插話的份?


    若不是上林先生在此,張澄都想要將他攆出去了。


    不,就根本不能放他進來。


    “實在是沒有眼力見兒,沒聽說過宰相門前三品官嗎?”


    “什麽意思?”


    陳劉突然有一點好為人師的想法,打算提點提點這個蠢貨。


    “就是說啊,你眼前這位先生如果覺得你看不起她的馬夫就心生不滿呢?即使不生,如果我回去的時候,我總是說你的壞話呢?就算她不會這麽被說服,可總會對你有不好的印象吧。”


    聽著陳劉的話,張澄也忽然感覺到脊背一涼。


    馬夫說的,確實是有道理的。


    不過,箭在弦上,他也沒有改弦更張的機會。


    讀書人,除了才學,最重要的是麵子。


    不,麵子比才學還重要。


    “你粗鄙!先生怎麽會因為你這等人而輕視讀書人?”


    “喲,還挺會戴帽子的嘛。可你就能代表讀書人了?更何況還不許她有私情啊?”


    張澄突然心一驚,看了看沈言。


    發現她好像隻是在靜坐飲茶之後,便直接破罐子破摔,想要把陳劉亂棍打出去。


    “罷了罷了。沒意思沒意思。我在外麵等著就是。她總能進去吧?”


    陳劉忽然沒有什麽興致和這種低段位選手爭吵了,便同意了在外麵等著。


    隻不過他指了指已經找到一根長棍子,要打石榴的小豆丁,問她能不能進去。


    “主事大人隻請了先生進去……她?懵懂兒童,也在外麵等著吧。”


    張澄見對方退讓,氣焰自然更加囂張。


    甚至忘記了小豆丁才是沈言他們來此的原因。


    陳劉也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難道他爹是哪位?


    不過,陳劉隻好無奈地攤了攤手,對沈言說道:


    “還見不見?”


    張澄剛想替沈言訓斥兩句,卻隻見她嫣然一笑,玩笑地說道:


    “自然是你做主,你不想見的話我們就離開吧。”


    “先生,您這……”


    這一句話,讓張澄世界觀都要崩塌了。


    哪有主人問下人的?!難道是……


    “猜的不錯,小白臉,吃軟飯的就是在下了。”


    陳劉在張澄驚愕的眼神當中,直接牽過了沈言的手,隨隨便便就將她拉出了竹亭。


    隨後兩人並肩走到了小豆丁身邊,陳劉見她拿著棍子左晃右晃都打不下什麽來。於是伸手摘下了一顆石榴給她,還說道:


    “叫你平時挑食,天天和嬸嬸對著幹,現在傻眼了吧?”


    小豆丁接過石榴,卻也針鋒相對地說道:


    “大哥你不也挑食?”


    “可我可以挑著我喜歡吃的做啊,而且嬸嬸也不說我,氣不氣?”


    小豆丁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就沒有見過這麽幼稚的大哥。


    陳劉逗過小豆丁後,便要帶她離開,還喊道:


    “走啦,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張澄直到此時也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想要過去挽留,可脆弱的自尊心不能允許他做這種事情。


    隻不過,陳劉才走到門口,就有一位老夫子出現,和他們躬身道歉:


    “有失遠迎,還請三位見諒。”


    陳劉也沒想真走,隻不過是表明一個態度而已。


    人多了,總會出幾個不講規矩,沒有道德的東西。他不會因為張澄一個人,而怪罪整個上林學宮。


    於是,他停了下來,拍了一下小妹的腦袋,兄妹二人共同作揖,問候道:


    “老先生好。”


    沈言則點了點頭。


    老夫子連忙回禮。


    這其中一人可是上林先生,學識必然淵博,按照規矩,地位也比他高。


    更何況本就是學宮學子有錯在先,老夫子也不敢自持身份。


    同時,他也意識到,必須要給他們一個交代,於是對張澄說:


    “張澄未尊學宮規矩,有負師長教誨,理應重罰。抄寫弟子規百遍,然後自行去戒律堂請茅先生定奪。”


    “學生……”


    “有何異議?”


    張澄看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老師,終究不再辯駁。


    “是。”


    老夫子隨後拂袖讓他退下。


    隨後麵向陳劉三人,說道:


    “還請三位與我入雅間商討。”


    陳劉雖然隱約間看出了張澄與眼前的老夫子有所關係,但並不介意,直接點了點頭。


    沈言自然隨他的意,更何況此刻還被他牽著手。


    小豆丁卻是憤憤不平,差一點就能不念書了!


    ……


    “請用茶。”


    “多謝。”


    陳劉進入蒼鬆雅間後,確實覺得素靜淡雅,很是不錯的房間。


    他也知道了眼前的老夫子,便是這處學宮的主事夫子,晉莫陽,精修古經典籍,享譽儒林。


    至於那張澄,晉夫子也大方地承認,正是他的學生。


    原本將他放在大門處,便是希望他多見多識,慢慢削去他骨子裏的傲慢與偏見。


    不過現在看來,效果隻能說聊勝於無。


    晉夫子主動和陳劉說了此事,卻讓他多了幾分好感。


    “二位是要為令……”


    “她是我妹妹。”


    把住了話頭,免得被老先生以為沈言未婚先育了。


    “原來如此,二位是要為她找先生啟蒙?令妹今年幾歲?”


    “快九歲了。”


    晉夫子撫須思索了一陣。


    陳劉猜到其中的原由,便解釋道:


    “早些時間家中無錢,她也不願念書,所以耽擱了。現在還是想讓她多知道一些,希望能請一位先生來府上教學。”


    晉夫子點了點頭。


    上林學宮本就承接這種教學請求,隻要先生、學生都願意,學宮便願意牽線搭橋。


    當然,適當的潤筆費是需要的。


    “公子是否有什麽需求?”


    晉夫子也隱約感覺到了,雖然沈言才是上林先生,但這件事卻是由眼前的陳劉負責。


    於是在商討這事情時,優先先問他的想法。


    “學高為師,身正為範。小妹的先生,我並不要求太高的學問,但我希望這位先生品行能成為她的榜樣。”


    聽到這要求,晉夫子也沒覺得什麽。


    大多數人家,終究隻是讓女孩子知書達禮就可,更深的也沒有什麽需求。


    不過,他聽陳劉接著說道:


    “除日常的教學外,我們也會負責她其他一些學習的事宜,但不會幹擾先生的日常教學。”


    晉夫子看了看沈言這位上林先生,見她沒有什麽反對。


    看來是他想錯了,這戶人家還是相當重視的了。


    其他的一應細節,陳劉也和晉夫子慢慢討論。對於小豆丁念書的事情,他還是相當在意的。


    沈言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隨後對小豆丁說道:


    “以後就有三個人監督你念書了,開不開心?”


    “沈言姐姐,你別和我大哥玩。你都變壞了!”


    小豆丁撇著嘴,滿臉的不高興。


    等陳劉與晉夫子商討完畢,他們便也打算告辭。


    先生需要等明日才能上門,雙方認可過後才會收取錢物。


    這段時間的商討,也讓晉夫子對陳劉的學識氣質有了很高的評價,對他們的事情也更上心了一些。


    最後,他們要離開的時候,晉夫子卻喊住了沈言:


    “不知先生能否單獨留一下?”


    陳劉見他們有事,便拉著小豆丁跑了出去,邊走還邊喊:


    “姐姐被老師留堂咯,我們快跑。”


    沈言見他們倆這幼稚把戲,也有些哭笑不得,隨後便問向晉夫子:


    “有什麽事?”


    “南華先生囑咐我,等菩薩到來,將這幾封信交與菩薩。”


    晉夫子從懷裏取出幾封信箋與沈言的上林先生玉牌,遞給了沈言。


    沈言順手接過,說道:


    “他的卦象還是如此準。”


    顯然,這位道門高人是算定了她會來此。


    她拆開第一封信,看到了內容的瞬間,沈言的雙眼微微一縮,許久之後才說道: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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