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聞言陷入沉思。


    劉邦停下腳步,也不催促,隻是靜靜地等待著張良的回答。


    兩人在原地停駐了頗長的一段時間。


    才聽到張良的聲音道,“方今天下形勢,可謂是西楚一支獨大,其餘諸侯,皆非西楚國的對手。”


    劉邦點頭讚同。


    張良俊臉上露出智珠在握的神色,繼續道,“正如漢王剛剛所說,此次彭城戰敗的諸侯,已經同你有了隔閡。”


    “那麽此後和西楚交戰時,便不再指望他們,能夠率領麾下兵馬前來助戰。”


    劉邦輕歎一聲,鬱悶道,“子房所言不虛,確實如此。”


    雖然心中十分讚同張良的判斷,但劉邦的情緒,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子沮喪。


    同時多了一分期待。


    正如他在彭城之戰前,想象不到,自己會有如此慘敗的一天;他同樣也想不出來,張良會給自己什麽建議?


    劉邦對張良有足夠的信心。


    而這一切,都是張良接連不斷,給予不斷累加的成功,而帶來的積極影響。


    從率軍第一個攻入關中,到約法三章,消除關中對其的敵視;從鴻門宴設計成功逃脫,到送信自命“西楚霸王”的項羽,讓項羽率兵攻擊齊國,禍水東引。


    每一條計謀的成功,都讓劉邦對張良信心更加增強,認識到對方“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強大能力。


    所以相信這一次,張良也不會讓他感到失望。


    果然聽到張良沉聲道,“既然各諸侯國已經不可信任,那麽大王就必須選出新的盟友,以及更加得力的助手。”


    劉邦低聲輕嘿中,更加好奇張良接下來的話語。


    張良亦沒有任何推辭的念頭,向劉邦伸出三根指頭,一五一十地詳細講述道,“我聽說英布雖然被項羽封為九江王,但現在和項羽之間卻生出了隔閡。”


    “因此這次彭城之戰,英布並未像以前那樣親自出馬,而隻是派遣了數千老弱病殘,敷衍了事。”


    劉邦在腦海中回想了一下,當時和在自己對峙的西楚國各支部隊,點頭稱是。


    然後好奇詢問道,“所以按子房的意思,九江王英布,既然已經對項羽起了異心,我們是否可以派人策反他?”


    張良並未直接回答劉邦,而是收回了一根手指,繼續道,“彭越縱橫钜野澤,手下有三萬多兵馬,卻沒有得到項羽的重視,並未分封他為諸侯。”


    “是以彭越對項羽,早就懷恨在心,而且此次項羽討伐田榮,還曾令肖公角攻伐他。”


    劉邦臉上露出欣喜之色。


    張良說的很明白,不管是英布,還是彭玉,都對項羽不滿,而且在這以前,恰好和劉邦沒有太大的關係。


    彭城之戰中,常山王張耳,河南王申陽,韓王昌,魏王豹和殷王卬等人由於遭受慘敗,軍力受損嚴重的原因,哪怕明麵上不會說什麽,但私底下亦會有不同的怨言。


    而且就算劉邦想要再聯合他們,一起對抗項羽,隻怕他們在膽氣喪盡的情況下,也無法給予劉邦太大的幫助。


    說不定這些人反而轉身投靠項羽,搖身一變,成為劉邦的敵人,幫助項羽對抗劉邦。


    而英布,彭越由於並沒有參加彭城之戰,麾下兵馬保存完整,乃是強盛的生力軍,能夠給予劉邦更強的幫助。


    原本簇擁的眉頭輕輕舒展,劉邦隻覺心頭的鬱悶,一朝沉屙盡去,回複歡快。


    他並未回頭,而是重新抬足,向目的地行去,一邊行走,一邊口中卻饒有興致道,“我看子房在我的背後,伸出三根手指。”


    “想來必定還有一個,可以讓我同樣感到欣慰的建議。”


    然而這次出乎劉邦的預料,張良並未立即開口回答他的提問,而是沉吟不語。


    劉邦大感不解,不禁轉頭望了一眼,遲遲沒有縮回,最後一根手指的張良。


    在劉邦的注視下,張良遲疑片刻,才縮起手指,不答反問道,“最後一個人選,卻需要漢王你自己下定決心。”


    劉邦輕哦一聲,好奇道,“聽你的意思,莫非這個人,還是我漢軍的大將囉?”


    “難道說?”他雙眸中掠過一道精光,若有思索道,“子房所說的這第三人,乃是韓信?”


    正如劉邦所想的那樣,張良聽到他所說的名字後,直接點頭道,“確實正是韓信。”


    劉邦心中浮現,那個剛剛被自己拜為大將軍,然後貢獻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將領。


    但正如他的用人方針,並不會對任何一人,產生太強的依賴性,所以等到成功返回關中後,便把韓信撇到一邊,然後自己率領大軍,攻擊西楚國都彭城。


    一時風光無限的大將軍韓信,則隻能在遠離戰場的滎陽,整頓從關中和漢中而來的新兵。


    他仔細思索方才宴席上,韓信的表現,隻覺對方似乎並沒有因為,自己一時的冷落,而顯露任何沮喪情緒。


    哪怕心思縝密如劉邦,一時間也摸不清楚,韓信究竟是對自己有沒有怨言?


    麵對張良,劉邦躊躇不決道,“那麽子房覺得,我的這位大將軍韓信性情如何?”


    張良毫不猶豫答道,“此人大才,漢王自然可用,而且可以依為最大的助力。”


    劉邦眼神閃爍,緩緩地重新轉過頭顱,背朝著張良,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張良接下來卻說出了,一件意外的事情道,“漢王麾下,最信任的自然是你沛縣的同鄉。”


    “但是他們的才能有限,如果依附在獨當一麵的統帥麾下,自然能夠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但讓他們自己率領軍隊,攻戰天下,卻稍顯不足。”


    劉邦腳步微不可查的停頓了一下,旋即毫無異狀般繼續前行,語氣變得幽幽道,“子房的意思是說,我麾下的大將們,都比不上英布和彭越他們嗎?”


    張良聞言一愣。


    以他的心智,如何聽不出來,劉邦話中的幽怨之意?


    他頓時大感好笑,忍俊不禁道,“不管英布也好,彭越也罷,他們都並非漢王你麾下的將領。”


    “我們並不需要他們兩人,具不具備獨當一麵的能力。隻要能夠讓他們起兵對抗項羽,便是對漢王最大的幫助。”


    “至於他們和項羽對戰時是勝是敗,都是他們自己需要考慮的事情,並不需要漢王替他們擔憂。”


    聽了張良充滿取笑味道的話,劉邦忍不住噗嗤一笑。


    在劉邦的印象中,張良一向來都是溫文爾雅,雍容大度的模樣,想不到張良亦有如此揶揄的一麵。


    張良繼續道,“反而是漢王你自己麾下的將領,則需要在一位能力突出的統帥指揮下,不停地用取得勝利的方式,不斷積累更多,更強的信心。”


    “然後再攜帶泰山壓頂般的萬勝之心,和項羽麾下的強大軍隊,展開最後的決戰。”


    劉邦露出意動的神色。


    在他看來,張良講述的這番話,確實可謂是至理名言,足以打動任何人的心扉。


    但他還有一個疑惑。


    “子房說韓信乃是能夠獨當一麵的統帥,我十分認可。”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哪怕韓信能夠帶領軍隊,抵擋住項羽麾下的西楚士兵。”


    “可你也知道,項羽此人號稱霸王,戰力極其驚人。”


    劉邦說到這裏的時候,回想起自己和項羽交戰,一招之下,就雙臂戰栗,差點失去再戰能力的事情。


    唏噓不已道,“如果我們沒有人拖住項羽的話,讓他直接闖入我方士兵人群中,勢必會造成不可想象的災難?”


    張良仔細思索片刻,不解反問道,“如漢王所說那樣,既然項羽能夠屠殺我方士兵。”


    “那為何我方將領,就非要強行追擊項羽,卻不能學他的樣子,去追殺西楚士兵?”


    什麽鬼?


    劉邦聞言頓時露出瞠目結舌的表情。


    合著你竟然是這樣的張良?


    說好的溫文儒雅,玉樹臨風的儒生模樣呢?


    怎麽會一言不合,就和項羽展開屠殺普通士兵的比賽?


    劉邦差點以為,和自己對話的張良,並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勸解他對關中父老“約法三章”,滿口仁義的張良?


    短短時間,這人怎麽就不顧形象,性情大變了呢?


    他呆呆地轉過頭,一眼不眨地盯視著張良溫和的笑容,隻覺自己似乎再也無法,把眼前的張良,和心目中虛幻的形象,相互疊加,融合到一處。


    張良皺起眉頭。


    他覺得劉邦的目光極其寒磣,呆滯的模樣,就好像心目中有什麽信仰在瞬間倒塌。


    連眼神都變得有些渙散,隻知道呆呆地盯視著自己,嘴角抽搐,有口難言。


    劉邦心情古怪,許久才緩緩恢複平靜,輕咳一聲,露出十分複雜的眼神道,“子房,這樣很不好。”


    “雖然說,普通的士兵,在戰爭的時候,在統帥和謀士的眼中,都是些消耗品。”


    “但如果是在戰後,同樣可以讓他們解甲歸田,為幫忙恢複天下的穩定做出巨大貢獻。”


    張良一愣,隨即好笑不已,無奈道,“我隻是向漢王你,說明一個事實。”


    “不管項羽再怎麽喪心病狂,也不可能化身屠夫,向普通的士兵狠下毒手……”


    劉邦不等張良說完,嘿嘿冷笑道,“這可就不一定了,霸王坑殺俘虜的時候,可是一眼不眨。”


    張良愕然以對。


    項羽入關,設計坑殺二十萬秦軍俘虜,在關中人民的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這是由於楚國和秦國兩國之間,連綿無數年的恩怨情仇造成的。


    張良這個韓國人,自然不可置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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