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和二年六月。


    蔡王謀反案塵埃落定。


    林槮雖然已亡,但依《大華律》,少不掉腰斬再株連九族。


    林槮那夜命令士兵拿了幾張絹布,逐戶走訪六品以上的官員之家,願效忠三王爺的便在絹布上簽字畫押,否則即拉出全家至大華門下。


    由於之後京城之亂被鍾承止與重熔快速平定,這數張絹布全部得以保留。


    依照絹布上的名字,還有其後對江南被抓來的官員、鬼鬥蛋客人的審問供詞。大理寺與禦史台花了一個月最終定案。


    那夜六品以上未出現在大華門下且在絹布上簽字畫押的,還有江南諸多倒戈三王爺的官員,一概被判了不同程度的刑罰。輕者罷官貶為庶民,重者淩遲株連九族。


    這其中不乏有人根本與謀反毫無關係,隻是審時度勢選擇了自以為正確的一方。但孫煦可不需要這樣的臣子,於是無一人幸免受罰。


    再來便是沒出現在大華門下但也沒在絹布上落名的人,這其中的小官,便按情依律處置完事,但卻有一位正一品的大員——右丞相李桓。


    李桓雖然比參知政事李雲從還官大一品,但僅談對如今朝政的影響,李桓倒不如李雲從。甚至可說,李雲從掌的是實權,而李桓不過為名望,就好像曆朝曆代的太師太傅。


    不過李雲從的兩位妻妾皆為平民,上一老母,下四女一子,四女也並未全嫁富貴之家。可說毫無旁枝葉脈。但李桓的李家則家大業大,牽連甚廣,若是要給李桓來個株連,那便是成百上千人的腦袋不保,而且會影響到諸多民生之事。


    例如李家旁係在京城與臨安有幾家正店,還有一個大的民窯,為其勞工的百姓就有數千人。若陡然將李家連根拔起,那朝廷還要分力去處理這些雜事。於是孫煦決定,對李家,從長計議。暫且隻免了李家所有人的官職,抄了一些銀子,沒下狠手。


    謀反案的處理曆來從急從快,但孫煦特地將所有行刑推遲到了六月底。


    到六月底時,朝廷忽然對外宣布:皇後有喜,又逢乾陽節,大赦天下。


    如此一來,那諸多僅被株連的家屬,一概死罪可免,盡管仍然少不掉流放與被貶,但從古自今不管成敗都死人最多的謀反案,在孫煦手上最後僅僅處死了不到三十人。唯一沒赦免的,隻有三王爺的三個兒子。


    是個明白人都清楚,這是孫煦故意給人留活路。


    雖然對孫煦婦人之仁的評論暗下再起,但一位才登基不到三年的年輕皇帝,這麽一手下來,確實賺盡了仁義之名,民間甚至不少百姓將其與仁宗相比。而且孫煦最落人口實的一處——不生子不立儲,也因這一宣告給破碎,還得了一個重情專一的美名。


    朝廷依然進行了一次大清洗。當夜能在大華門下的官員,不說對孫煦有多效忠,但定然對大華無二心,全部得到了嘉賞與升官進爵。其他因謀反案而空出的職位,孫煦則多是提升無甚背景的年輕人,同時再宣布,明年將加設恩科,招賢納士。


    於是眾太學、書院的學子們沸騰了起來,整日討論不休。


    討論的焦點,除了那即將來臨的恩科,還有兩處。


    一處即是重家。


    林槮的幾個兒子,免了死罪,但全部被罷免官職流放至邊疆。大華之內,再無武將能與重家以及其麾下將領相提並論。


    重熔與蕭正回京後,少不了升官與嘉賞。所有人都以為林槮原本的職位會由他們倆人其一接手,但這職位卻給了一個誰也沒有預料到的人——許言石。


    這事看起來十分不可思議,細想又十分合理。


    許言石原本的大理寺少卿職位也為正四品,接手林槮的殿前司都指揮使,隻是平級調動,雖然立刻手握了上四軍的統兵權,但絕不能說其不夠格。


    論武功,凡是關心朝堂的人,都知道當今兩位大理寺少卿武功高強,不次武將。而許言石不同於成淵的科舉出生,乃是由先帝近侍逐漸走到如今的位置,也就是軍人出生。論謀略,其在大理寺少卿職位任職多年,才智眾人可見。


    這次謀反之亂中,許言石又護在孫煦身側,最後同重綏溫一起帶領禁軍入大內。無論從哪方麵來說,孫煦提出由許言石來接手殿前司都指揮使,雖極為出人意料,但毫無可反駁之處。


    諸位學子便討論不休:


    “皇上這是怕重家權勢太大,還是要壓著點。”


    “未必,林槮就是榜樣,僅僅上四軍如何壓得了重家?武將放在京城之外才更危險,我看皇上正是信任重家,想物盡其用,才放心讓重家在外守邊疆。”


    “重家要真想反,誰阻攔得了?皇上小心點也是對的。許大人說不準正是先帝留給陛下的利刃。”


    “如何能這麽說?難道就因權勢過重而打壓?讓大華再出第二個莫須有的嶽將軍?”


    “你們都別胡猜,皇上與重家明明關係甚佳,不然為何皇上不納妃,還一定讓皇後先生子?若生下的是儲君,豈非重家權勢更大?”


    ……


    即便諸人意見不同,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認為,若是重家想反,這江山估計就要易主了。


    其實孫煦又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如今重家的權勢與力量,並非是尋常手段能打壓的。而放著重家安然,其他人不管有什麽心思也不足為懼。於是孫煦賺著仁義之名,又絲毫不擔心李桓與那些本該株連的人放了能翻出什麽浪來。


    至於真正能製約重家的,隻有一個人,便是——鍾承止。


    而學子們討論的第二處焦點即是——鍾承止。


    謀反之亂能得以快速平定,鍾承止功勞最大,但一概不在明處。外人並不知道鍾承止在中間起到的具體作用,但流言從來都是不脛而走。


    這些流言一層一層傳播出去,到了諸位學子耳裏,便成了:鍾承止隻身闖皇宮,擒拿三王爺,救出皇上,提前聯絡重將軍,平定謀反亂。


    三王爺謀反比尋常人看到的表相要複雜得多,故流言自然離真實相去甚遠。但要說鍾承止的作用外在概括出來,還真就是這些。加上那夜不少人都見到鍾承止護送孫煦去大華門,接著又出現在大華門門樓之上,流言就顯得極為可信。


    本來鍾承止作為一才虛滿十八歲的狀元,又能上霞淩閣冠玉、披靡二榜榜首,就足以引起天下學子注目。如此流言更是在學子之中傳得神之又神,景仰者數不勝數。


    這兩處討論的焦點湊到一起,就不得不提到又一個人,便是——重涵。


    “聽說鍾狀元與重家二公子交情可非一般。”


    “哪僅是非一般,聽國子監的人說啊,倆人……可是那個。重二少爺對鍾狀元溺寵至極。”


    “你說鍾狀元與重家到底是何關係?難道也是重家的人?”


    “不是重家義子嗎?搞不好就是重大人在外的私生子。”


    “那與重二公子豈非是兄弟?”


    “誰知道,但倆人關係絕非尋常。據說重二少爺在臨清守城後便留在了臨清,鍾狀元其後也趕了過去。現在倆人都在臨清,幹著知縣的差事。還有姑娘為了一睹鍾狀元芳容,特地跑去臨清縣衙擊鼓報案的。”


    “還有這種事?真的假的?”


    ……


    臨清,縣衙大堂。


    鍾承止看著跪石上兩位姑娘正在拉拉扯扯,而目光都在不住往自己這邊瞅。


    “哎,我的披帛,曬在外麵就不見了,接著第二日就見她穿著了,定是她偷的。”


    “胡說,你問問隔壁趙老太,這披帛是自己飛到奴家院子裏來的,奴家又不知是你的。”


    “那你現在知道了,還給我啊。”


    “還給你就是了,還不是你非要到衙門來,拿去。”


    接著兩位姑娘就跪謝了縣太爺,再跪謝了坐在師爺處的鍾承止。然後倆人一步三回頭,秋波明送地離開了縣衙。


    今日六月二十一,明日即是立秋,但臨清夏日的暑氣絲毫未散,烈陽炙烤,熱得夠嗆。


    縣太爺穿著官服,汗不停往外冒,拿出手絹來擦了擦自己滿額的大汗,對鍾承止說:“鍾大人,近日咋總有這些姑娘家的胡鬧案子,下次甭理了。這明日立秋了,鍾大人早點回去休息。”


    鍾承止點了點頭,站起身欲離開大堂,又被縣太爺叫住了:“誒……鍾大人啊,重大人今日在哪呢?咋沒來啊?”


    鍾承止回道:“鈔關修葺結束,總要有個人檢查看看,今日他正好去點查賬目,就順便去了。”


    縣太爺再次給自己擦了擦汗:“哦,哦。那個……下官這有老家送來的好棗子,晚些時候,下官送去小樊樓,給鍾大人、重大人嚐嚐。”


    鍾承止笑了笑,對縣太爺點點頭,走出了大堂。


    縣太爺就住縣衙大院內,要送現在就能送,非要一會送去小樊樓,乃是要送到重涵手上,所謂馬屁要拍對地兒。


    鍾承止到大堂一側的議事廳看了看近日的文書,便獨自離開了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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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代以前,皇帝給自己生日都要起個xx節的名字,文裏便取名為“乾陽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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