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明莊這名副其實的地下賭莊,也正差不多尋常夜市一樣大小。說大並非特別大,走到頭花不了一刻鍾,絕沒皇宮國庫地下那般廣闊。但說小又實在不算小,不然如何能容得下這麽多屋子?


    正如小二所言,在屋子外麵的,都是擲骰子、猜大小、關撲之類的簡單賭法,大大小小的賭攤如夜市的路邊攤散落在四處,被人群圍繞,各種喊聲吵聲不絕於耳,頗為熱鬧。


    重涵對賭一向沒甚興趣,因為重涵的觀念裏,賭能換來的無非是錢財或者別的所欲之物。可重涵自小到大萬事不缺,除了鍾承止,十八年來重涵從未有過想要卻難以得到的東西。那賭對重二少爺又有何誘惑?


    重涵看向站在不遠人堆處的鍾承止,突然自己也有些疑惑。重涵自小認識的都為富家子弟,依然見過不少小孩哭著鬧著要玩意兒,也見過不少高粱對各種奇珍求之若渴,就連李章明都曾想要過某大家的墨寶。唯獨自己,從未對何物有過特別的欲望,似乎從小便認為普天之下的一切都為自己所有,在不在身邊不過是一句話的差別,也從未對什麽有過一定要握於手心的執念。當然,直至今年,遇上了鍾承止。


    重涵走到人堆旁,摟住鍾承止的腰:“想玩玩嗎?”


    鍾承止搖了搖頭:“先轉轉。”


    單個賭攤容不了多少人下注,於是沿路排著不少攤位。鍾承止注意看的是這些擲骰手,個個都帶著功夫,雖不強,但尋常人想玩點小花樣足以對付。路中還遊走著一些健碩之人,盡管全穿的便服並不顯眼,鍾承止也一眼看出都為巡守。


    臻融莊內隻能用賭票做賭注,且一場戲下來才能賭那麽一局,金額還有限製,便讓客人更趨於娛樂,很難在一日間輸得太多。但燭明莊不同,若意氣上來或賭癮難消,傾家蕩產身負巨債不過是頃刻間的事。四周的吵聲中,除了叫好大笑的,也不乏哀怨痛哭的。巡守便盯著那些給賭莊送了錢,卻可能失控鬧事的人,隨時準備將其拿下。


    鍾承止不禁感到,這才是真正的賭莊,再如何繁華也掩蓋不住殘酷的本質。難怪世間的賭莊多是暗下勢力掌控,就如同此燭明莊,定是梅林寨所開,不然佛山還有哪家能集中如此多武者而不招風?


    重涵幾人都沒興趣玩擲骰子,一起沿著路向內走。鍾承止邊走邊抬頭朝上看,大廳內的圓柱上也插著不少燈,但最高的燈離天頂還有一兩丈距離,天頂便浸在黯淡中,朦朦朧朧難以視清。


    重涵見鍾承止仰著腦袋,便幫其擋住路上一些興奮得根本不看周圍的人,同時問道:“怎麽了?”


    鍾承止低下頭:“這處有些奇異,深藏地下卻空氣清澈,應有通風之處。”


    重涵吸著鼻子嗅了嗅,也抬頭看向天頂:“……確實。不過這裏究竟是何年開鑿而成……實在有些不可思議。梁所居然這麽多年一直沒帶我來看看。”


    鍾承止笑了笑:“梁所可不是怕帶壞了你這方正的小弟弟。”


    這時韓玉突然問道:“那邊是幹嘛?”


    六人沿著路走到了賭場正中。如小二所說,正中的屋子就是一酒肆,不過桌椅都擺到了外麵來,坐著不少人在喝酒吃飯。但這會兒更多的人卻將一桌子圍得嚴嚴實實,外圍的人有些看不到都站到了桌椅之上。好多人一起大喊著:“再來一碗!再來一碗!再來一碗!”


    沿路的賭攤都沒圍這麽多人,倒是一吃飯的桌子旁擠滿人,著實奇怪。鍾承止幾人便湊過去一看究竟。


    但圍得人實在多,還不停有人被吸引過來,人圈站得越來越厚。韓玉在人圈外墊著腳看了半晌也沒看清裏麵什麽情況。不過景曲個子高出尋常人一頭有餘,在一旁稍一仰頭,隨後低頭對鍾承止耳語了兩句。


    鍾承止一聽就笑了,抬手左右一推,前麵的人立刻不自覺地往兩邊讓出路來,重涵幾人便跟著鍾承止輕輕鬆鬆走入了人圈之內。


    人圈圍著的確實就是一張桌子,桌上有位正有在吃麵的人,桌子中間還擺著好些銀子。而地上吃完的碗碟堆了幾摞。粗略數數,也有十來個了。


    吃麵的這人雖吃得極快,看起來卻十分優雅,其衣著華麗,坐姿端正,身後瀑發直垂,一絲不亂。


    鍾承止一走進來,吃麵人便抬頭與鍾承止對視了一眼,一雙桃花眼似迷似離卻又清澈有神,麵上輕輕拈花一笑,如萬事明了。


    鍾承止不禁笑著搖了搖頭,一旁的重涵四人看清了吃麵人都有些驚訝。韓玉一副詫異的樣子:“這是……恬淡公子吧?”


    鍾承止看著地上的空碗碟:“這胃口,豈有第二人?”


    牧恬淡又吃完一碗麵,周圍一陣掌聲,隨即再次響起了:“再來一碗!再來一碗!再來一碗!”


    隔著桌子,牧恬淡對麵還坐著一位甚是壯實的大塊頭。地底比起地上溫度低不少,頗有些涼意,這大塊頭卻虛汗直冒,臉上怒色難掩,側額青筋陣跳。


    牧恬淡將筷子放下,大塊頭立刻猛然站起:“你!你……”


    接著大塊頭從衣服裏拿出兩張銀票往桌上一拍:“我再賭一百兩!你吃不了再十碗!敢不敢?!”


    周圍人一片叫好聲,牧恬淡卻微微搖頭:“盡管在下不欲駁君美意,可囊中羞澀,還要付今兒的飯錢,實在無百兩銀子與閣下相賭。”


    周圍頓時一陣噓聲。牧恬淡招呼來一旁站著的小二,將桌上的錢遞了一半過去,再把剩餘的收進了自己衣服。


    大塊頭見牧恬淡與周圍觀者都有要離開之意,趕緊走到牧恬淡身旁:“你這是得了便宜就想跑?!豈有此理!誰不知燭明莊可借錢!你去借點不就得了?!”


    牧恬淡站起身:“可在下並不欲借錢。”


    “不行!”大塊頭手往桌上一拍,“今兒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小二!叫借款的人來!”


    周圍人跟著大聲起哄,小二嚇得一震,趕緊轉頭欲去叫人。這時鍾承止手往重涵衣服裏一伸,拿出了從王雲那要來的一百兩銀票,然後走到牧恬淡身旁輕輕放到了桌上,對大塊頭說:“不用叫人,我代這位公子出一百兩,與你相賭他吃得了再二十碗。”


    大塊頭眉頭一皺:“……二十碗?”


    鍾承止麵露微笑:“對,敢賭嗎?”


    周圍聲音陡然變小,一陣竊語後又響起了:“再二十碗!再二十碗!敢不敢!敢不敢!”


    大塊頭看了一圈周圍,又來回看著鍾承止與牧恬淡。牧恬淡高挑清臒,如何看也不像能吃之人,這大塊頭一開始就是見牧恬淡居然一人點了滿滿一桌菜而開玩笑似地賭起來,結果越輸越多。而這會,牧恬淡已經吃了幾人份的量,再吃二十碗麵……


    在周圍震耳的起哄聲中,大塊頭又一拍桌麵:“賭就賭!誰不敢!輸了你可別不認賬!小二!再上二十碗麵來!”


    鍾承止翹著嘴角瞥了一眼牧恬淡。這下便輪到牧恬淡笑著搖了搖頭,坐回了桌旁。


    於是,在越來越多的圍觀者眼皮底下。二十碗麵一碗碗端了上來,牧恬淡依然端坐如鍾,不緊不慢毫不失儀態地,將二十碗麵給吃了個幹幹淨淨。


    吃到第十八碗時,那大塊頭已經坐不住了,額上汗如雨下,還一一去看牧恬淡吃完的碗裏有無剩麵。


    最後第二十碗吃完,周圍掌聲雷動之時。大塊頭眉頭一緊,眼睛朝周圍一掃,抓起桌上的二百兩銀票,再掄起兩把椅子欲打散人群就往外跑。


    可椅子不偏不倚就掄到了景曲與重涵幾人的方向。周圍人見椅子過來立刻大亂,而景曲手臂一抬,手掌一擋,椅子立刻碎成了木塊散落。重涵手指對著其中一塊木塊一彈,木塊以極快的速度正正射向大塊頭的膝蓋。接著一聲骨裂之響與一聲刺耳喊叫,大塊頭抱著腿倒在了地上。


    如此大的騷亂,四周的巡守早就跑了過來。隻是他們進到人圈裏時,隻剩大塊頭倒在地上痛哭不已,也不知哭的是自己腿痛,還是手裏的銀票早被景曲給取了走,而且還落得被周圍人唾罵不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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