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下心來回顧一番,李雲濤覺得過去的一年有些浮躁,有些無根無據,有些少年般的輕狂……現在好了,他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可以靜下心來考慮未來的事情,至於心情為什麽突然會靜下來,他還不太明白,也不願意想的太明白。


    周靜的工作調動遇到了一些問題。這麽多年來,市委組織部還從來沒有遇到主動要求地就的幹部,所以有些為難,科長請示了部長,部長請示了市委副書記,最後居然推倒了市委鄒書記那裏。


    鄒書記饒有興致地看完周靜的請調報告,神色凝重地對組織部長說:“這是好事呀,你為難什麽呢?我們講了多年的幹部能上能下,職務能搞能低,怎麽遇到具體的問題就縮手縮腳了呢?”


    既然鄒書記定了調子,所有的問題便都不是問題了。市委組織部批準了周靜的請調報告,同時讓市電視台對周靜進行了專訪。看著周靜在電視裏緊張得連話都不會說,李雲濤高興得哈哈大笑。


    周靜的新身份是市農業綜合開發區礦業公司總經理,同時兼任縣政協副主席,後麵還跟著一個括弧,裏麵寫了正處級三個字。很顯然,這是一個經過慎重思考之後做出的決定,李雲濤能夠感覺到市委組織部在這件事上所體現出的謹小慎微。這種謹小慎微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官場的傳統力量與新理念平衡之後的結果,任何人,包括鄒書記也不能憑借自己的權威打破二者之間的平衡。


    對於開礦挖煤這樣的事李雲濤確實知之甚少,所以將這件事全都推給了周靜。挖出煤就能換到真金白銀,周靜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李雲濤居然一分錢的啟動資金也不給他,周靜很是惱火。


    “你當初剛到這裏來的時候市上、縣上還是給了你一千萬呢,我又不是三頭六臂,能憑空給你挖出煤來?”周靜惱火得兩根粗粗的眉毛幾乎要連坐在一起,“早知道你這麽忽悠我,我寧可在景區管理局混日子也不來你這兒!”


    李雲濤對周靜能有這樣的反應一點也不意外,等周靜牢騷發的差不多了才說:“辦法總比困難多,我相信你能想出好辦法。關於這件事我隻能跟你說這麽多,但是五年後的這裏將是什麽景象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啥景象?我就不信你還能把這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變成南泥灣!”周靜不屑地說,“你還真以為市委等著拿你的經驗做推廣呢?告訴你,成立景區管理局和農業開發區那就是為了應景!”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李雲濤真誠地看著周靜說,“可是我沒有像要應景,我想認認真真地做點事情,我想讓這裏的山都綠起來,想讓這裏的孩子都能高高興興地進學校讀書,想讓每個村都通上柏油馬路,想讓每個家庭都有彩電、互聯網,想讓這裏的每一個人都能有尊嚴地活著,不再為了幾塊甚至幾毛錢出賣尊嚴!”


    李雲濤一口氣說了很多對未來的憧憬,說到最後居然把自己給感動了,感覺眼角有些濕潤。周靜像見到了外星人一樣,半張著嘴看了李雲濤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麽用應對李雲濤這突如其來的真誠。


    “你確定你剛才說的不是在做演講?”周靜仰視著李雲濤問。


    這麽多年來,很少有被感動的時候,李雲濤不想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繼續沉浸自己剛剛創造的情境中,說:“如果是十年前,我一定不會這麽說,我會毫不掩飾地告訴你我的理想是當縣長、市長,甚至省長。可是我已經快四十歲了,如果還把更多的精力浪費在迎來送往的官場上就什麽都做不成了,我想用剩下的時間好好做點事情,不為別的,就為死的時候能安心一些!”


    “得!你也別給我演瓊瑤戲了,我受不了這個。”周靜說著歎息了一聲,“我就那麽大本事,能給你弄到什麽程度算什麽程度,實在弄不好我再請調,免得辜負你的精彩演出!”


    既然周靜答應接手這件事情,李雲濤便不再擔心什麽。礦業公司、牧業公司都已經掛牌成立,剩下的農業開發公司還隻是個設想,實現這個目標遠比前兩個艱難的多。征得周靜和李鳳蓮的同意之後,李雲濤以紅頭文件的形式將管委會領導班子的分工情況下發到了三個鄉鎮。周靜負責煤礦建設,李鳳蓮負責牧業開發,老張負責總務後勤,李雲濤在總攬全局的同時具體負責農業開發。


    分工到人之後,李雲濤一個人開車將三個鄉能走到底地方走了個遍,完了又帶著專程請來的工程師做起了詳細的規劃。規劃做完,工程師感慨地說:“靠植樹造林改變這裏的氣候條件自然是最好的辦法,可是你想過沒有,這麽做的效果是緩慢的,你能等嗎?”


    “能,隻要在我死之前能看到這裏山青水綠就行了!”李雲濤說。


    “說實話,我在市上見到的領導沒有一個是你這樣的,個個衣著光鮮,肉山酒海……”工程師說。


    “我是我!”李雲濤笑著說。


    突然間變得深沉、專注,李雲濤很奇怪自己的變化,很希望這樣的變化能長久地保持下去,因為這樣的他既不像親近女人,更沒有對金錢的貪欲。不貪錢,不好色,即便不能官升一級,至少也可以做到所謂的問心無愧。回到家裏,母親似乎也感覺到了李雲濤的變化,問他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問題,李雲濤笑著說一切正常。可是當天眷跑著奔向他的時候,他卻突然發現心中少了往日的慈愛,心裏不禁有些惶恐。


    晚上,吳桂英突然打來了電話,很簡短地問李雲濤是不是在家裏,李雲濤覺得奇怪,自己回家向來低調,吳桂英這麽會知道呢?


    “我在街道上看見你的車了,就知道你回來了。”吳桂英說。


    “最近很忙,沒有看你,請多原諒!”李雲濤像詩人一樣很有節奏地說。


    “那你想看我嗎?”


    “……想!”


    “那就現在過來!”吳桂英說。


    還是那條路,還是那幢樓,還是那個人,李雲濤卻感覺沒有了往日的激情。如果說以前來這裏的時候滿懷亢奮,那麽現在就隻能用一潭死水來形容了。吳桂英穿著一件寬大的袍子,倒了杯水放在李雲濤麵前,自己在一旁安靜地坐下。問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吳桂英似乎發現了李雲濤的變化。


    “你好像很累?”吳桂英說,“活著有什麽心事?”


    “不累,也沒什麽事,就是……突然覺得很安靜!”李雲濤不想在吳桂英麵前隱瞞自己的變化,“也許這就是我的本來麵目!”


    “你可能真的累了!”吳桂英無法讓自己視若無睹地坐在一旁,起身坐到李雲濤身旁,捋著他的頭發說,“有時候累了不一定就是想睡覺!”


    “可是我為什麽會累呢?”李雲濤不解地問,“活兒都是別人幹的,我隻是揮揮手就行了,這麽會累呢?”


    “也許是心累了!”吳桂英說。


    真的跟往日不同,街道上似乎也很安靜。吳桂英靠在李雲濤的肩膀上,李雲濤端著杯子輕輕吮吸溫柔的水,屋子裏一片靜謐。突然,掛在牆上的自鳴鍾一口氣連響幾下,刹那間打破了靜謐。倆那都想被從睡夢中驚醒一樣互相看了一眼。


    “叫你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吳桂英說,“我要走了!”


    “走?到哪裏去?”李雲濤問。


    “到法國,我女兒已經出去兩年了,我不放心,想去陪陪她!”吳桂英盡力用輕鬆的口氣說,“長這麽大還沒出過國呢!”


    “什麽時候回來?”李雲濤問。


    “不知道,也許幾個月,也許幾年,也許……就不回來了!”吳桂英還在掩飾,可眼淚卻不爭氣地湧出了眼眶。


    李雲濤麻木的神經似乎被瞬間激活,一把摟過吳桂英,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沒說出來,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別這樣……”吳桂英像個大姐姐一樣將李雲濤的頭摟進自己的懷裏說,“你這樣我怎麽能放心地走呢?”


    李雲濤不說話,不停地哭,突然停住了哭聲,摸了摸眼淚說:“我也不知道怎麽了,你……別笑話我!”


    “現在好點了沒有?”吳桂英關切地問。


    “好多了!”李雲濤歎息了一聲說,“感覺輕鬆多了。”


    “以後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我隻能幫你這麽都多了……”吳桂英笑著說,突然顏麵哽咽,眼淚湧出手指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李雲濤突然又有了預感,感覺這並不是一次普通的分別,就像戴雨婷當初來開自己一樣,是永別!


    “什麽時候走?我送送你!”李雲濤說。


    “不了!”吳桂英終於平靜下來,“就像當初一個人悄悄來一樣,我也想一個人悄悄地走!”


    李雲濤把手放在吳桂英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說:“原諒我!”


    “不,是謝謝你!”吳桂英微笑著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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