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馬總是被人當成駑馬對待,天長日久,千裏馬就會將自個當成駑馬了。


    到死的時候,都不會離開那道馬槽。


    舅舅被長期的打壓和漠視形成了定式,生怕會連累到她。


    雖然,這是一番好意。


    但是。


    沈芙不願意接受。


    舅舅為什麽就不想想,如何能夠從她的身上得到助力,從而改變這種狀況。


    “舅舅,難道我不是您最親的人嗎?”


    “當然是了。”


    “那麽,舅舅為什麽還要讓我遠離您呢?我還想多知道些母親的事。”


    林四郎神色複雜地看了看這個執拗倔強的孩子。


    沈家雖然將她丟在鄉下養著,但卻並沒有將她的骨氣抹殺。


    “……好。”


    阿寧在外麵聽到主子和沈大小姐的笑聲和說話聲,也不由咧開了嘴角,傻傻的笑了。


    愉悅的心情總是能夠傳染給身邊的每一個人。


    尤其是,像四公子這樣總是皺著眉頭讀書,沒有辦法讓自己放鬆下來的人,他的愉悅總是那麽的少,那麽的稀有。


    這位沈大小姐真有一種魔力。


    ……


    春梅急匆匆地趕回了老夫人的院子,就瞧見夏荷正站在外麵張望,身邊還圍了幾個喜歡說閑話的小丫鬟。


    “大小姐不是讓你在裏麵守屋子麽?”


    夏荷撇了撇嘴,“屋子有什麽好守的?她什麽都沒有,還需要個人專門守著?”


    春梅看了一眼夏荷,沒有作聲。


    有些人即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意識到危險。


    多說隻會討嫌。


    “你怎麽一個人回來了?大小姐沒有交代你些什麽?”夏荷反過來打聽。


    春梅苦笑了一聲,“大小姐讓我去找老夫人,我先去了。”


    夏荷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


    春梅裝作沒有聽到,便直直地朝老夫人的寢居走去。


    老夫人的屋子裏堆了許多上好的綢緞,丫鬟婆子們都湊在一處歡聲笑語地評價著這些綢緞的花色。


    這些都是給沈芙做衣裳用的。


    春梅上前,將沈芙說的話原樣複述了一遍。


    反正怎麽說都會得罪老夫人,而她也找不到別的更恰當的說法了。


    歲月雖然是把殺豬刀,但並未在這位中年美婦的身上留下什麽痕跡。


    林老夫人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唇角的梨渦也消失了。


    屋子裏歡快的笑語也就越來越低,到了後麵,已經沒有了聲音。


    “你是說,大小姐在四公子的院子裏見到了賊?”


    春梅低垂著頭,輕輕地應了一聲。


    “你也看見了?”


    老夫人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


    春梅心裏暗歎,嘴上卻道:“並未,奴婢在找箱子,四公子說回來的路上買了些小泥人,要送給大小姐,阿寧一個人忙不過來。”


    她知道,想要置身事外完全不可能。


    要麽被沈大小姐發話攆出去,要麽被老夫人恨之入骨,使勁磋磨。


    “泥人?”老夫人頗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也真拿得出手,第一次見外甥女,就用這個當見麵禮了?”


    旁邊的何婆子立即恭維道:“四公子就是個窮酸的書呆子,那裏比得上老夫人出手大方,大小姐見了這些綾羅綢緞,還不知道怎麽高興呢。”


    老夫人的麵上露出了得意,輕輕抬手掠了掠鬢發,笑著道:“就你這個老貨會說。”


    何婆子一臉的諂媚,“不是奴才會說,而是老夫人會做。看大小姐身上的衣裳也知道在沈家沒有見過什麽好東西,隻怕沈大夫人一季也給她添不了幾件像樣的衣裳,像老夫人這樣寬宏的卻是少見。”


    老夫人笑了笑。


    “她還在花廳求著要見我麽?”


    何婆子點點頭:“奴才瞧著,這次沈大夫人來意不善,似乎憋著一肚子氣呢,兩個眼睛下麵都是青的,粉都蓋不住。”


    “哼,柿子盡挑軟的捏,她來找我哭鬧什麽?我頭疼的厲害呢。”


    何婆子點點頭,“奴才省得。”


    老夫人這才對春梅道:“我知道了,你去找大管家,就說是我的意思,派些人去將四公子住的地方翻檢一番,四公子喜靜,大家都不便去打攪,那地方又長年沒有人住,難免會有些不學好的引著人從那裏借道進出。”


    “何婆子,你也帶上幾個人過去瞧瞧,若是瞧著四公子有什麽缺的少的都補上。他長年在外,昨兒剛回來又被大人打了,舟馬勞頓,身邊隻有個小廝隻怕是伺候不過來。”


    何婆子立即乖覺地點頭應下。


    春梅也鬆了口氣。


    沒有想到這件事情竟然辦的如此順暢。


    她並不知道,林侍郎昨夜就已經叮囑過老夫人和林大郎,若是沈芙親近林四郎,就要捧著林四郎,這樣更好收攏沈芙的心。


    何婆子點了幾個妙齡的丫鬟,個個姿容不俗,水靈靈的能夠掐出水來。


    但是,她們都不願意去海棠曉月伺候。


    四公子不得勢,又是個不解風情的書呆子,那又在老夫人這裏好。


    說不得什麽時候就被幾位公子要了去。


    老夫人笑著道:“哪裏就要去呆多久呢,四公子是個讀書人,一兩個月就走了,你們去了,還原樣回來就是了。每人月銀翻倍,衣裳多做四套,伺候的好了回來還有賞銀拿。”


    “賞銀再多,奴婢也舍不得老夫人。”


    “就是,奴婢也是一樣。”


    然而最終誰也不敢違拗老夫人的意思,噘著嘴跟在何婆子的身後,與春梅一同出了門。


    夏荷的眼睛定定地瞅著她們。


    “喲,這是做什麽去?”


    何婆子笑著道:“伺候四公子去。”


    夏荷幸災樂禍地嘲笑道:“那其他幾位公子豈不是要嫉恨起四公子的眼福了。”


    幾個丫鬟也不是吃素的:“夏荷你若是被沈大小姐帶回沈府,還不是和我們一樣,三公子隻怕也記不住你了。”


    夏荷啐了一口。


    何婆子拉著幾個丫鬟道:“你們要吵也得出去吵,老夫人的院子裏怎麽就開始胡說起來了。”


    “讓你管,誰又比誰幹淨。”


    丫鬟們要撲過來打夏荷。


    估計雙方都想鬧一鬧,被老夫人罰一通,就不用伺候這兩個不讓人喜歡的主子了。


    春梅搖了搖頭,也不等何婆子,立即出門去找管家。


    一切都非常的順利。


    春梅這才確認,林府對於四公子的態度正在發生微妙的改變,而這,是因為她正在伺候的新主子——沈芙。


    沈芙若是不去看四公子,或者不為四公子說話。


    那麽四公子就還是今日之前的四公子。


    海棠曉月裏迎來了大管家和一隊侍衛,他們非常認真地檢查了每一個角落,雖然最終還是沒有抓到賊,但是卻發現在林四郎素來不用的屋子裏有一些財物。


    都是些夏日綢緞衣衫、還有冬日裏大毛的衣物,有男裝有女裝,還有一些金銀首飾。


    地麵上滿是散亂的腳印。


    “四公子,您瞧……這些東西該怎麽處理?”


    大管家恭敬地問。


    林四郎環圍著被子坐在床上,頗有些不習慣。


    自他去嵩山學院讀書以後,就很少見到大管家對他如此恭敬的樣子了,這海棠曉月也是大管家第一次踏入。


    “這些東西都不是我的,我……”


    林四郎在學院裏並未遇見過這樣的事。


    嵩山學院以苦讀著稱,學子們為了能夠得到一本書,會在寒冷的冬日裏嗬氣研墨用長著凍瘡的手就著如豆的燭火抄寫到深夜。


    他們信奉的是寫在書上的聖人之言——天將降大任於是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所以,他們沒有錢財,也不會在意錢財。


    隻要有吃,有喝,有睡覺的地方,有書讀,他們就夠了。


    一心苦讀,將來一定能夠成為棟梁之才。


    這就是嵩山學院的夫子們教給他們的,他們也深信不疑。


    陡然遇見這樣的事,林四郎有些不知所措了。


    沈芙道:“既然不是四舅舅的,不如報官好了,這些東西的來曆說不清楚,說不定是無主的贓物,四舅舅許久都不回來住,但是這院子還是四舅舅的,若是院子裏藏了賊從附近偷來的贓物,被不明真相的人知曉又傳揚了出去,反而不利於四舅舅的名聲。”


    讀書人最看重的莫過於名聲。


    林四郎被嚇了一跳,立即點頭道:“芙兒說的極是。”


    大管家也說不出什麽反對的意見。


    的確,這些東西出現在林四郎的院子裏,他們都知道不關林四郎的事,但是,這東西是不是賊贓,可就不好說了。


    若是其他人……


    “這賊可真是賊膽包天,”沈芙驚歎道:“這裏是尚冠裏,都是官宦居住之地,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這裏弄成了窩贓之地,四舅舅常年在外讀書,院子裏也沒有人看管,又離馬廄如此之近,這才被這賊人選中。”


    大管家的臉上一陣辣痛。


    這不就是在說他不管事麽。


    “若是不上報官府,隻怕以後賊人在這裏聚眾窩贓做出大案來,”沈芙笑嘻嘻地道:“四舅舅實在是擔不起這個幹係,再說這裏又潮又冷,院子裏雜草叢生,不如大管家給四舅舅換個院子如何?”


    大管家的額頭上流下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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