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正值南方梅雨季。


    五天後,一個陰雨天。雷誌森的老家就在鎮上車流人流最多的地段,老屋子大門口臨街,這天,前來送殯的人排滿擠滿了一整條街坊邊沿。


    攢動的人群,有的人手裏舉著雨傘,也有沒帶傘的。時下時停的雨,紛亂了眾人,也淩亂了大家難過、複雜的心情。


    孟勻易穿著正統的黑西褲白襯衫,襯衫袖子上套的黑紗布讓雨淋後,掉色的墨黑,染透了半隻雪白色袖管。


    吳天亮今天也來了,避著雨,不知不覺地,挪到了孟勻易的身邊。


    出殯的隊伍開始行進,十三輛前大燈上方掛著由白色綢緞結成的花球的摩托車組成隊列前方開道,接著就是放紙,打鑼,樂隊,花圈車……出殯隊伍足足拉了一公裏長。


    孟勻易和吳天亮,在隊伍中緩緩並肩前行。


    吳天亮,“勻易,在富繼往這邊幹的還順心嗎?”


    “我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有空間就多幹,空間少就少幹,從來不爭不搶,順不順心也就無從說起。”


    離開“富業”至今,整整十三年沒見,說話間,孟勻易打量起吳天亮。


    他還是以前的發型,但白頭發比以前多了些,總體形象也還是以前的樣子,走路時雙手插在褲兜,喜歡時不時地探探腦袋搖晃身子,隻是搖晃的幅度和頻次沒有以前那麽誇張和頻繁。


    “你的這種性格和心理素質很好,適合在一個環境長期生存。眼下經濟環境複雜,浮躁心態盛行,企業門戶過於敞開,難免會泥沙俱下難辨真偽,做事情盡量小心些。”說話間,吳天亮望著孟勻易的眼神是關切的、善意的。


    孟勻易明白吳天亮話裏含意,心中既感激又折服,“謝謝你的關心,好在,對所從事的這份職業,我還保有一份不太浮躁的平常心,苟共事,不同流。盡量節身自愛吧,要賺錢謀生,又要守住節操和底線,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嘖嘖,這是誰家的喪事啊,從未見過這麽大排場的。”路人甲望著緩緩經過的靈車和出殯隊伍,不禁感歎。


    路人乙:“這不就是那個大企業家雷誌森嗎?毫無征兆,就這麽突然作古了。他的親弟弟雷誌財,前幾年在國外為了勘探礦山,被洪水衝走淹死,也是走得非常突然,什麽後事都沒來得及交待。人啊,也許生來什麽命,就該幹什麽。他們弟兄倆,一個國內一個國外,都是靠紮紮實實做實體產業發家的,據說後麵這幾年,也終於耐不住做實體產業的艱辛和多磨,也開始隨大流趕風口,弟弟投資去開礦,想掘一桶資源生意的橫財,哥哥也想往房地產方向轉移,結果,弟兄倆全都雄心未成人先卒。”


    路人丙:“社會總要有序分工,車輛總該各行其道,陽光大道再好,也不是永遠都那麽好走,大家都往一條路上擠,這條路最終也會堵成一條不歸之路。他這一死,他的企業還能運轉下去嗎?聽說他的兒女們都是草包,個個隻圖享受,想方設法挖老爺子的牆角。”


    路人甲:“怎麽會是他?這也太突然了,前陣子鎮上還好多人去了他的文博園買房子,聽說有溫泉入戶,又是在旅遊景區,賣的挺火的,我當時被說的都有點心動了。”


    路人丙:“他這一死,企業往後會是什麽樣子都難說呐,還賣得挺火,別最後成了爛尾樓。我親戚都借了很多錢給他們公司,說是很有信用,利息又高,誰知道往後會是什麽樣子。”


    路人丁:“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走了,自己什麽都帶不走,都是在為後代操勞啊。”


    路人乙:“做企業的,這些哪說的準?沒準兒孫們繼承的是萬貫家財,也沒準兒孫們繼承的是負債一堆。他這突然一走,留下來的是福是禍,恐怕此時此刻還隻有老天知道。”


    孟勻易:“雷總也算是一了百了了,跟隨他二十多年來,見過他人生得意時的光環四溢,也見過他失意失落時的掙紮痛苦。”


    “雷總以真待人與人為善,義氣肝膽重情重禮,今天的最後一程,有這麽多人來送他,就是最好的見證。但雷總管人管事管企業,太偏重於走心,他經營人心可以細致入微,但運營事務卻難以耐心,甚至粗枝大葉,以至於在企業管理上墜入理想化和情緒化。重情反傷情,傷人也傷己,這估計才是他終生難解的抱憾,最後做他金主的人會很受傷。高子揚卻和他完全不同,他們兩的情懷和理念截然相反。高子揚堪稱是最理性最沒人情味最不走心的一個空手道高手,他從來都吝嗇投放感情,至今不談女朋友,更不結婚,也沒有利益交流之外的朋友,他奉行利益至上,隻會交易,從來都是用利益網編織人脈網,也用最純粹的‘雇傭製’任人用人。正是他的那種孤僻和自傲,最終導致他眾叛親離,他百密一疏的利益鏈,最終還是沒能讓他自己駕馭的住,不僅把富業的原貌給整毀了,把自己用不到十年就做大的九盛也整沒了。”


    雨停了,吳天亮雙手插在褲兜裏,一搖一晃地隨隊伍繼續走著,他侃侃而談,仿佛這些年來他的腦子裏從未曾停止過對雷和高思想行為的深思和剖析。


    孟勻易,“是啊,一個買了富繼往原始股的江教授曾說過一句話,他說雷總是個浪漫主義企業家。我當時聽了沒多想,現在琢磨起來,的確耐人尋味。對了,聽說高子揚賣掉富業股權並沒賺到多少錢。”


    吳天亮,“沒有恒心,哪來恒產?沒有企業家的恒心,哪能把持得住企業命運?富業的募投項目沒有一項真正完成,自然就關閉了資本市場再融資的通道,加上上市第二年就開始搞業績大變臉,被st後,為避免連虧三年被退市的風險,隻好重組,最終被迫主動出局,賣掉股權變現走人。他的九盛,當時投了房地產,也投了影視業,然而,就像當時投富業一樣,林武兵、陳海遂、戴新茂之流的管理既不懂專業,又都僅浮於水麵,而且又遇上那幾年房地產降溫,高子揚的事業一落千丈,最終成了孤家寡人,一蹶不振。”


    孟勻易,“經曆了這麽多,才知道一件事,管事容易,管住心卻難。成,源於心始的動力,敗,則源於心變的魔咒。想必高子揚的初心也是意氣奮發的,興許是走著走著,亂了分寸,毀了始心。”


    吳天亮,“勻易,你覺得雷誌森的第二次創業是成功的嗎?”


    孟勻易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現在馬上考慮得出結論也不現實,他莫名其妙地蹦出了一句話,“以後的出路在哪,我以後是不是要考慮該幹些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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