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虎嶺這名字聽著倒是威武霸氣,但實際上,不過就是被幾座低矮青山給圍住的大土坡罷了,連供人行駛的山道也沒有幾條,即便是天上的鳥兒撲騰累了,恐怕也不會選在此處落足,可這一日,向來僻靜冷清的煞虎嶺總算是熱鬧了一回。


    暮色時分,泛紅的夕陽正與山頭親密交接著,尚未完全落下,一小股佩馬遊騎軍隊卻突然由南邊出現,踏上了煞虎嶺,最當頭的是一名將領,身穿黑色玄鐵鎧甲,背了個光是看著就異常沉重的楠木箱子,有些破損的頭盔中間,一道驕陽符號被落日的餘暉映照得熠熠生光。


    這幅景象若是給一些見識廣博的人瞧到了,肯定會大感訝異,麵前的這可是赤陽王朝最出名的騎兵部隊,那身透露著凜然殺氣的黑色鎧甲,代表的可是皇城禁衛旗軍,是一個雄大王朝力量與威嚴的標誌,如今卻出現在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怎麽能不叫人驚掉眼球。


    其實也怪不得人們會浮想聯翩,這支騎兵此刻的狀況委實是慘不忍睹,說是騎軍,也隻有最開始瞧見的幾人還跨坐馬上,餘下的隊伍隻能拎著槍戟步行,更有甚者背上還背了塊染血的馬鞍,馬兒卻不見了蹤影。


    是以領軍陸秀林此時的心情很不好,要說這黑旗軍名號甚響,以陸秀林弱冠出頭不到三十的年紀,能在軍中博得個參將的頭銜,確實是很了不起,說是年少得誌也不為過,隻可惜現如今他的處境落魄無比,和流亡難民沒有多大差別。


    此處沙石遍地,馬兒行駛得緩慢艱難,因為受不了馬背顛簸,很多人都翻身下馬牽著韁繩徒步而行,一臉陰鬱的陸秀林卻仍舊端坐於馬上,不是他不願意走路,昨夜的幾場交鋒中,帶走的不止是無數同袍的性命,還有他的一條腿,夾不住馬腹的他隻能攥緊了手中韁繩,吃力地控製著左右方向,背上的大箱子也跟著左右晃蕩,陸秀林沒辦法又得騰出一隻手來輕輕護住,模樣滑稽,實在跟瀟灑二字無緣。


    落魄歸落魄,可現在正行軍打仗,陸秀林既為將領,一些該有的決策依然得是他來做,思慮至此,陸秀林勒馬而停,艱難著轉過身子,斜眼瞅了瞅一張張帶著疲憊神色的頹廢麵孔,大聲令道:“都打起精神來,過了嶺後的那座山就是滄瀾江尾,按照約定,援軍應該等了我們不少時辰了,把頭抬高點,別讓那些雜兵瞧了我們黑旗軍的笑話!”


    此言一下,本來還神態懨懨的眾人,瞬間麵容肅穆,挺直了腰杆,似乎維持黑旗軍的威勢已經成為了他們的責任,哪怕是一些躺在擔架上的重傷員,也輕輕仰起了頭顱以示態度。


    陸秀林大感滿意的同時也有些擔憂,士兵們早已是強弩之末,倘若援軍不到,哪怕發生一場極小的短兵摩擦,他們卻也是再經受不住了。


    再度啟程的同時,陸秀林側首望向身旁一騎,這是一張比起他來還要稚嫩不少的麵孔,然而其青澀的臉龐上卻沾滿了血汙,陸秀林朝著這人輕聲問道:“文滿,老薛他死在了哪兒?”


    青年陡然聽此疑問,心下反應不過,頓了片刻方才答道:“回將軍,昨夜薛副將帶領一隊標騎作為前鋒先行衝入敵陣,此後再沒回來,我軍撤退匆忙,沒能顧得上接應,但薛副將福大命大,想來應該是沒事的,或許此時正驅馬全力追趕我們呢。”


    陸秀林聽著這名年輕士兵的答複,覺得這種存著安慰之意的話語太過蒼白了些,他卻也不點破,隻是輕輕點了點頭,陸秀林名義上是個將軍,卻也隻得從三品的職位,統領的自然不會是真正的精銳騎軍,大多都是些如宋文滿一般資質出眾的人,丟到他的軍中來隨著陸秀林一起曆練。


    老薛算是軍中的指揮,當了無數個年頭的兵,如今便連這名參謀老兵也身死沙場。末了,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又轉頭向宋文滿問道:“現在軍中副將一職可是由你擔任?”後者連忙作答:“是的。”如今隊伍裏的將士死了個精光,剩下一些早已神誌崩潰,無心戀戰,可不就隻能由他頂替嗎。


    陸秀林看著他略帶惶恐的臉龐,心中五味雜陳,大名鼎鼎的黑旗軍已經落到這般田地了嗎?這名年輕的將軍僅僅哀愁了片刻,便接著正色向宋文滿說道:“你可知我軍為何由皇城一路廝殺,甚至不顧同袍死活也要奔向江南一帶?”


    宋文滿聞聽此言,察覺到陸秀林接下來要說什麽,滿臉肅穆,回道:“小人尚且不知。”等待著他的後文。


    豈料陸秀林竟不再出聲,而是將一直背在身上的楠木箱子輕輕取了下來,向有些發懵的宋文滿遞了一個眼神,後者醒過神來,伸出雙臂表示會意,他這才小心翼翼地將箱子交到了宋文滿懷中,宋文滿隻覺雙臂一沉,顯然箱子份量不輕,但他卻不能清楚的感受到裏麵究竟裝了何物。


    陸秀林盯著神色有些訝然的年輕副將,輕輕探過身子,向宋文滿附耳低語了幾句,便見其先是露出了一臉十分震驚的表情,隨後便響起了一聲誇張至極的驚呼:“您說什麽?!”


    隊伍後方的人都聽到了宋副將驚訝的喊聲,還以為是前方遭遇了敵襲,開始騷亂起來,宋文滿此刻心中紛亂如麻,壓根沒有顧及到他引發的狀況,抱著箱子兀自愣神,這才覺得懷裏的東西比實際上還要來得沉重,陸秀林見他這般模樣,無奈之下隻能策馬回身,親自去撫平眾人。


    等到他回過頭時,宋文滿已經恢複了神態,正望著懷中的箱子不知該如何是好,陸秀林歎了口氣,摸了摸自己右側空蕩蕩的褲腿,向他囑咐道:“我已經沒有能力繼續護送,所以才托付給你,現在起就是丟了你的這條命,也得給我將他保個周全!”


    宋文滿眼神堅韌,此刻他那份軍人該有的精神才彰顯無遺,沉聲應道:“當不負將軍之命!”


    陸秀林望著這名慷慨激昂的青年,單手握拳,重重錘了下胸前的鎧甲,然後才向著隊伍大聲說道:“還等什麽?行軍!”


    將壓在肩上的重擔轉交出去之後,陸秀林心中總算是輕鬆了些許,卻苦了此刻的宋文滿,倒不是他有何不滿,而是覺得責任太過巨大,是以期間望向陸秀林的時候總是一副如此大任我如何能當的神色,隊伍就這樣在二人各自的心思中走過了煞虎嶺。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開闊的亂石灘,中間一條清澈小溪不停的流淌,發出汩汩聲響,陸秀林便下令停軍於水邊休整片刻,這時已是晌午時分,頭頂太陽正不斷向西落去,陸秀林也希望能早些趕到約定的會合點,但接連幾日的狂奔,有些人早就到了極限,若再不休息,恐怕走不過崎嶇的山道。


    本來如長蛇般的隊伍瞬間散亂下來,眾人皆癱坐於岸邊的岩石上大口喘息,陸秀林與宋文滿兩個人也尋了處僻靜的地方相對而坐,正當宋文滿要開口詢問些具體的事宜時,卻聽得隊伍中有人張口驚呼出聲,那是個眼力較好的弓弩手,他朝著遠處的青山腳下大喊道:“前方有人過來了!”


    軍卒們紛紛起身,向著那個弩手指的地方伸頭張望,果真看見有道身影正對著他們的方向緩慢走來,那人一身白衣,在青山環繞的翠綠中十分惹眼,眾人慌了神,連忙拿起身旁的兵器,尤其是宋文滿,下意識地奔向箱子旁,用自己的身體死死護住。


    劍拔弩張的觀望了一會兒,發現那襲白袍後方並沒有軍隊跟隨,眾人才放寬了心,隻有陸秀林還存了點疑慮,招呼了幾個士兵向前去打探一下,但他也沒有想過那人會是敵兵,就算自己這邊的人再怎麽疲憊不堪,那也是實打實的遊騎軍隊,他一個人,憑什麽認為自己能有資格拿下我們?簡直是天方夜譚,看那人一身白色長袍,或許是某個遊行天下的騷客也說不一定。


    這般一想,陸秀林心中疑慮頓消,正欲苛責軍卒們草木皆兵的行為,打算讓大家好好休整一番即刻趕路,不可思議的一幕卻在他的眼中發生了。


    隻見幾個士兵走到了那人身邊,似乎與其說了什麽,還未能有接觸,便齊刷刷栽倒在地,幾股鮮血於遠處的空中噴灑而出,染紅了河岸,直到那抹紅色順著溪水流至陸秀林眼前,他才意識到不妥,似乎想起了什麽,他心底升起一絲驚慌,大聲喝道:“敵襲!還保留有餘力的人持盾甲列陣!”


    雖然心裏疑雲重重,但將軍下了令,軍卒們也隻能服從,幾個身材壯碩的士兵手持重盾列好陣形,弓起腰背嚴陣以待。


    宋文滿見陸秀林一副大敵當前的架勢,疑惑道:“將軍您這是怎麽了?那人或許有些武藝,但莫非還能以一敵百不成?”


    陸秀林平靜地搖了搖頭,冷聲道:“看那襲白袍,他或許是劍宗的人,我們不能冒這個險。”聽到陸秀林作出的回答,宋文滿卻有些不明所以,轉頭盯住了那道越來越近的白色身影,喃喃說道:“劍宗…”


    於天下百姓而言,江湖或許是離得最近,也是隔得最遠的地方,但幾乎所有人都聽過劍宗的名號,大家都知道那是個聲名遠揚的江湖門派,而其中少數人才知道劍宗裏有修者,陸秀林就是那個少數人,很不幸,宋文滿以及迎敵的士兵們卻是那個多數人。


    離得近了,才能看出,來者竟生了一副十分白淨的相貌,所以這會兒大家隻當他是個膽大包天的莽夫而已,偏生其不帶任何表情的冷麵書生模樣,更加讓人覺得氣焰囂張,士兵們早都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衝上前去將這個剛剛殘忍殺害了他們同伴的人撕個粉碎。


    豈料這人行至他們軍跟前之後便駐足不動,就好像是瞧見了士兵們的人數眾多,產生了怯戰退縮的意味,這個舉動激起了士兵的怒火,也不顧陸秀林的意見,叫罵著壓進到那人身旁。


    眼見士兵們離那襲白袍越來越進,陸秀林俞發慌亂起來,他眯起眼睛,看著那個直至此時仍然麵無它色的白袍書生,直到某個士兵向他揮出了第一刀,陸秀林心底的不安之感陡然衝上了大腦,他立刻轉身撲倒了宋文滿和其身旁的箱子。


    摔倒在地之前,死盯著前方的宋文滿隻見得一道耀眼的白光,他心下想著這是什麽,隨後便聽見了士兵們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再之後,他隻有一個念頭:黑旗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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