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新再去醫院看那對母女的時候,那孩子告訴他,媽媽已經沒事了,很快就會接她回去,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師兄夫婦也說,小姑娘的傷沒有大礙了,她母親現在的精神狀態比較穩定。林新跟她談過一次,看她正常狀況下還是很疼孩子的,隻要控製好情緒,就沒多大問題,也就盡力給她辯護。在中國,父母虐待孩子雖然違法,但一直沒有定論,該依照什麽法,判什麽罪,眾口不一。通常情節不嚴重的,教育一下也就完了,不像美國,是要剝奪父母的監護權,一定要將父母同子女隔離的。


    這案子沒幾天就處理得差不多,林新後來也去看過孩子,過得不錯。隻是和母親之間始終感覺隔著一層。


    她母親已經找了一份正經工作,也不再打罵孩子。小姑娘很懂事,家裏的活一件接著一件,幹得順溜。心裏是盼著母親好的,但看到她總不自覺躲著,也不多說話,問她一句,答一句。


    這種狀況一時半刻改不了,隻得讓他們自己慢慢磨合。不過林新慶幸,經過心理疏導,情況改善很多,正往著好方向發展。


    孫尉的戲已經拍了一小半,臨時又加了個尹逸進去,好在他的戲份靠後,沒有影響進程。


    大張旗鼓宣傳,定妝照很快流傳到網上,這部戲又被熱炒一次。


    孫尉有些頭痛,雖然噱頭十足,關注度大大提高,但媒體的狂轟濫炸嚴追死堵很耽誤拍攝,劇情造型也該對外保密,吊足觀眾胃口。


    這件事讓他很鬱悶,他對林新說,各大傳媒的皮條拉得很不到位,導致電影早泄,投資方和觀眾都不能爽到,蠅頭小利就像前戲一樣,害死人啊。


    林新無力感頓生,隻好安慰:


    “給你免費宣傳還嫌棄?不過,前戲倒不是不好,就是用力過猛,失了準。責任在你,各方關係走一遍,有點耐心,也不會這樣了。”


    “誰顧得上那些,我時間緊,拍戲都來不及。”


    林新點頭:


    “那你好自為之了。”


    孫尉繼續嘮叨,手上的便當消得麻利,一通電話打下去,兩份都光了。


    林新知道,孫尉真正苦惱的地方在於,他投入太多心血在這部片子裏,不僅要票房,更要口碑。


    雖然他終日隻憑喜好拍片,說話做事也沒有正經,但骨子裏很清高,是不屑於拍商業片的。可整個大環境擺在那裏,由不得人選擇,就算你是天才,也得遵循市場規律,孫尉隻能把藝術同商業結合起來,不過很難,他心裏也難受。很多事情隻有妥協放手,才能求得雙方圓滿。


    但圓滿常常隻是假象,內裏早就千瘡百孔。


    林新幫不到他,也知道他的脾氣,隻得默默聽他訴苦。


    心裏隱約覺得,這電影,他真是前所未有的重視,這樣反而不好,注定要耗盡心力。


    這樣毫無保留地付出給予,林新原本以為,再也不可能在孫尉身上出現了。


    林新在市郊一塊地的競標會上,又見到喬抑聲。


    他先進會場,坐在靠前的位置,相熟的朋友請他過來,給點意見。


    林新偶爾跟朋友低語幾句,頭湊過去,仔細聽他講,自己也給些建議。


    會場的空調打得很低,他坐在前排,直對著冷風吹,有些涼了,喉嚨發幹,就單手裹緊外套。


    過半天,林新離開座位,要去倒杯熱水,剛轉身,看到喬抑聲坐在最後,很低調,整個競標過程,他沒有動靜,手下一些人也分散在四周坐著。


    他正看著林新,神態姿勢始終不變,好像看了他很久,一直沒有移開過。


    他的眼神很複雜,林新沒法摸清看透。喬抑聲毫不避諱地盯著他,林新一直覺得他的眼睛很漂亮,如果近距離,琥珀色的瞳仁一定會把人吸進去。


    他有種蠱惑眾生的力量,林新至今心有餘悸,那時候和他初識,因為一幅畫開始走近,每回林新同他講話,都不怎麽看他眼睛,心也跳得厲害,倒不是林新對他抱有別樣的想法。隻是這樣一個人,似乎和他的世界沒有交集。他相貌太好,身份神秘,畫畫的時候,隨手穿一件白色工作服,專注細致,明朗淡薄。


    林新和他做朋友,心裏也是緊張的,他身邊全是凡人。


    但喬抑聲對他很好,眼神真摯關懷熱切,足夠以假亂真,漸漸抵消他內心深處的不安惶恐。


    林新一度覺得這個朋友近乎完滿,近來想起,後怕又崩潰,常常一身冷汗,如果那時候不了解他,繼續交往,現在不知道如何了。


    林新站在過道裏,腦中浮現種種想法,都是關於喬抑聲的,再看向他,依舊坐在後排,隻是默默望著前方,神態安然。林新覺得剛才他那麽望過來,隻是錯覺。


    他收回目光,暗自慶幸,彼此避開,也免得尷尬。


    雖然現在他跟喬抑聲也算兩清,但畢竟有過身體接觸,以前沒同別人做過,今後如果不是喜歡的人,也不會嚐試。


    所以對他的心理也很微妙,朋友不是,情人更不可能,毫不相幹的陌生人或者敵我分明咬牙切齒的死對頭,也不夠貼切。


    喬抑聲在林新的人際關係網裏頭,居然沒法歸類。


    他該是個特別的存在,林新對他,絕不能一貫地,像對朋友兩肋插刀,對敵人捅你一刀那樣涇渭分明。


    林新倒了水,又坐回位置上,朋友問他晚上閑不閑,林新說無事可做,朋友笑:


    “有飯局,算你一個。”


    林新點頭:


    “是我讓你想到了飯局,還是一有飯局,你就想到我?”


    “嘿,都一樣,反正不缺你一個,跟著吃唄。”


    林新本來是倒熱水來溫手的,結果心不在焉,全給喝了。


    中途跑去衛生間,解決了生理問題,很輕鬆,剛走到洗手台前,後頭門就開了。


    他沒抬頭,倒了洗手液放在手心裏,一點點揉搓,很快滿手都是泡沫。


    腳步聲靠近,對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沉穩,最終在他身後停下,似乎周圍氣壓都變低。


    林新抬頭,鏡子裏映出喬抑聲靠得極近的臉,兩個人都不說話,四周無人,更加沉默壓抑。


    喬抑聲也透過鏡子望他,兩個人通過光滑清晰的鏡麵,看的都是虛像,但格外清楚。


    林新一開始震驚,很快又後悔,明知道喬抑聲在這裏,就不該一個人出來,洗手間裏現在無人,不止尷尬,他心裏還隱隱不安。


    那天從他家裏出來,可能是燒糊塗了,什麽想法也沒有,就想盡快離開,竟然格外順利,回到家才覺得不可思議。


    他被喬抑聲帶回去,又跟他睡了一夜。


    現在再看到他,感覺又有點不同。


    他不再抬頭,專注在手上,泡沫早就滿溢,落下幾滴,漂到透明的玻璃洗手池裏,林新不願意用水把手衝幹淨,他希望喬抑聲離開。現在一轉身,就必須同他麵對麵了。


    喬抑聲還站在原地,離他太近,林新連他的呼吸都能感應。


    兩個人各自僵持,林新的餘光看過去,鏡子裏映出喬抑聲一雙淡色的眼,正不動聲色望著他,就像之前在會場裏一樣,根本不是錯覺。


    喬抑聲忽然更近一步,林新無路可退,手上動作倒是停了,隻是暫時還說不出話來。


    “你身體好些了嗎?”


    林新不回答,心直跳,和兩年前初見他,被驚豔到,緊張難安又不一樣。


    喬抑聲繼續:


    “你倒了好幾杯熱水,衣服穿得太少,是不是冷了?”


    林新忽然就一頭冷汗,原來意識早就混亂,明明起身倒水好幾回,朋友見他最後要來這裏,還笑他水喝得太多,耽誤正事,他卻不記得,印象裏隻剩一次,兩個人目光直視,又各自避開那一回。


    林新輕輕呼一口氣,穩了穩心神,才說:


    “我很好,剛才是空調打得低了,被風吹著,心裏難受。”


    “你待會兒出去坐我這邊,會好一點。”


    喬抑聲就站在他身後,說話的時候,又把頭略低下,湊近他耳後跟,一陣陣熱氣噴薄在林新的後頸上,他說完停下來,呼吸輕緩,但林新也能感覺到,一陣陣細微的氣息,熱浪一樣,來回波動。


    林新搖頭,想推掉,話還沒說出口,喬抑聲就貼上他的後背,手繞過他的腰際,摸索著捉到他的雙手,牢牢握住,笑道:


    “洗手液抹了這麽久,衝掉吧,時間長了對皮膚也不好。”


    邊說邊動作,身體挨得更近,林新後背貼在他胸前,可以感受到他強健的心跳聲,非常有力,一下一下敲擊著林新的神經。


    喬抑聲微笑,握著林新的手,放在水龍頭下,很快溫水流出來,他把頭輕輕擱在懷裏人的肩上,眼神從鏡子上移開,慢慢往上,直視林新的臉。


    林新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立即就要掙脫開來,喬抑聲神色不變,麵上依舊笑,隻是手上帶了些力氣,將他箍得更緊。


    喬抑聲的雙手跟他相纏,早染上了白沫,兩個人交握著的手放在水下,被緩緩衝洗,泡沫一點點全都流下來,落到水池裏,被水卷走,又很快被新落下的覆蓋。


    林新自意識迷離中轉醒,咬牙切齒:


    “你放開。”


    喬抑聲不應他,隻繼續手上的動作,白沫已經被完全衝幹淨,喬抑聲還不放過他,一點點摩挲著他的雙手,水溫適宜,衝在皮膚上尤其舒適。


    他好像對待藝術品一樣,慢慢雕琢般對待林新的雙手,輕輕碰他的手心,劃過每一條細紋,又觸碰他的指尖,把自己相應的手指靠上去,對稱一樣,執迷地貼在一起,最後把他雙手舉起來,放到唇邊,一根根手指遊走一遍。


    林新哭笑不得,好像行走在生死之間,心懸起來,腦子裏亂想一通,不知道他的心思,隻聽說他的陰鷙,難以捉摸,想了半天,居然怕他還心恨難消,或者一時興起,就此一口咬下自己的手指。


    喬抑聲不做聲,默默拿過邊上盤子裏的幹淨毛巾,一處不落地將林新雙手擦幹淨,他才終於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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