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新在醫院躺了半個月,傷都好得差不多了,才給喬抑聲接回莊園。


    喬抑聲抱他坐在車裏的時候,他一直往窗外望,累了就閉眼休息,幾乎不說話。


    喬抑聲輕拍他的肩,跟他講話。


    他不是個多話的人,但是一路上,幾乎沒停下,絮絮講一些小事,然後慢慢撫林新的後背。


    那天的解釋,林新雖然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多少都有動容,聽進去幾分,他真心向著喬抑聲,也不想鑽牛角尖,就是覺得有點生疏,開了口也不知道說什麽。


    所以對喬抑聲的親昵舉動,他既不抗拒,也不回應。


    到了莊園,車門被打開,喬抑聲把林新打橫抱起,就要下車。


    林新身上沒完全好,不過總算恢複了七八分,他咳了幾聲,就掙開喬抑聲:


    “我自己來。”


    雖然是初冬,天很冷,不過陽光特別好,喬抑聲每天都帶林新出來,坐在空地的長椅上,他喜歡從背後抱住林新,頭擱在他肩上,也不說話,兩個人一直靜靜坐著,有時候實在太舒服,林新渾身軟綿綿的,閉上眼就睡著了,喬抑聲喜歡看他窩在自己懷裏熟睡的樣子,一點防備沒有,輕鬆自然到極點。


    等到陽光漸漸弱了,不那麽暖和,再把他抱回去。


    期間喬抑聲找私人醫生來看過,林新的腿暫時無礙,手術定在兩周後。


    林新現在非常嗜睡,他總是縮在床邊上角落裏,屋子裏一點不冷,但他總要把腿曲起來,雙手抱著貼上胸膛。半夜裏喬抑聲把他抱在懷裏,給他掖好被子,但是很快林新又會翻身,下意識推開他,自己重複這個姿勢。喬抑聲開了燈,他眼睛閉著,呼吸輕淺,顯然是睡著了。


    從前他一睡著,手腳就自然纏上喬抑聲,牢牢抱住他,現在當然再沒有過。


    林新想過護照的事,他沒有一刻不想著早日回國,但是不能吃著碗裏的想著鍋裏的,他得先把腿上的東西取出來,沒有後顧之憂了,再去忙別的。


    還有蘇遠,回莊園後第一次主動開口,也是為了他:


    “你幫忙照看著蘇遠,我難受的時候,都是他在旁邊,deputi抓不到我,隻能找他,你幫幫忙。”


    喬抑聲不置可否,林新就沒再提,不過真擔心他,隻得每天一條短信,發過去,幾乎都是一樣的內容,讓他小心謹慎,問異常狀況,同時也確認,他的朋友還沒出事。


    林新右腿動刀子的時候,喬抑聲一步不離守著他,麻醉隻是局部的,疼痛依舊鑽心。喬抑聲看他忍得辛苦,不停給他擦汗。


    林新不論在床上,還是在手術台上,都從來不知道喊叫呻/吟,隻是一個勁忍住了,憋得眼底泛上淚花,最後取出彈藥的時候,硬生生悶哼一聲,幾乎要暈過去。


    喬抑聲看他腿上又血染的一片,心都揪起來,抱著他上半身,任何撫慰都毫無分量,他什麽也沒做,就靜靜看醫生給林新包紮,一圈一圈白紗布纏上他右小腿,起先他還顫抖幾下,漸漸一點聲息也沒有,喬抑聲再看過去,林新雙目緊閉,唇色都發白。


    晚上睡覺,喬抑聲更不敢動他,林新大概怕疼,也不再側著身子縮起來睡,就仰躺在床上,喬抑聲手撐著頭,朝裏側躺著,輕輕撫他的臉,想把他攬在懷裏抱住,密不可分才好,但那樣一定會傷到他,隻得作罷。


    林新還是覺得冷,怎樣都冷,有時候他會做斷斷續續的夢,拚湊不到一塊去,有的細節卻異常清楚。


    但沒一個像上回那樣具體,他偷了文件,改好了成功發出去,喬抑聲就要在衣櫥盡頭找到他,也許他會坦陳所有,一切都來得及,deputi被弄得很慘,他被喬抑聲帶出衣櫥,遠離黑暗困頓。他可能還會問一句:


    “我是不是個敢於承擔責任的人?”


    但結果是,林新常常被自己最後這句話笑醒了,笑得渾身顫抖起來,小腿肌肉被牽動著痛到極點。


    一到這時候,喬抑聲看他的表情總是很奇怪,林新摸摸自己的臉,跟平時一樣。他確定自己絕沒有平白無故多或者少了一樣器官,但是喬抑聲的眼神越發凜冽狂執,眼底發紅,泛著血絲。


    林新真想湊上去吻一吻,他知道喬抑聲也累了,自己以前連續工作許多天,就是這個結果,眼早就睜不開,一陣陣發疼,他最後把手覆上去,掌心冰涼涼的,碰上喬抑聲炙熱的眼,他覺得對方應該能舒服一些。


    終於有一天,喬抑聲啞著嗓子問他:


    “你也喜歡我的,是不是?”那時候林新腿上的傷沒了大礙,躺在床上,雖然室內溫度打得很高,可他總要蓋厚重的被,邊邊角角都塞好了,他覺得有重量壓在身上,才舒服一些,一切不那麽虛無縹緲。


    他把自己裹得像結了繭的蠶寶寶,喬抑聲喜歡隔著被子抱他,親他柔軟的發,或者聞他身上浴後淡淡的清香。


    這時候林新沒法動彈,作繭自縛一樣,最得喬抑聲心意,他當然不會強做什麽,就是喜歡他這樣安安靜靜乖順無比沒法抗拒自己的模樣。


    林新聽他的問話,才抬起頭。


    他不說話,就眯著眼看喬抑聲。


    “我都聽到了,你說夢話的時候真可愛,眉輕輕皺著,有時候會咬到舌頭。你念我名字的時候,聲音低低沉沉的,話說到一半,還把臉埋進被子裏。結果呼吸一困難,就伸手撓被子。”


    林新給他說得鬱悶,再看他時,眼底更加發紅,簡直要滴出血來。


    喬抑聲不愛說笑,這些話輕描淡寫,但是他的表情足夠驚心動魄。


    他用十指來回摩挲林新的臉,然後頭靠過去,鼻息相觸,極近的距離,麵對著麵:


    “我想對你好,你給我一分,我就回你十分。就算你不愛我,出賣我,想我死,我也改不了。但是我從來不知道,你也擔心我,想著我,願意為我涉險。”喬抑聲頓了頓,用舌尖輕輕去舔林新幹燥的唇:


    “你大概永遠不會明白,我對你是怎樣的感情。”喬抑聲自小心性就冷,世事就像排好的劇,一幕幕在他身邊上演,一開始無力更改,後來幹脆冷眼旁觀。少年老成,偏偏遇到了林新,內裏再冰凍三尺,總有一處是柔軟溫情炙熱奔放的,以至於印象裏越發模糊的小身影,平白想起都覺得是褻瀆。


    後來的偶遇,林新迷戀他的畫,他能講出每一筆精妙之處,都是滿滿當當的心意相通。


    能再見他,已經不可思議,這樣渾然天成的默契,更叫人驚歎。


    多年感情的積蓄,隻要一個突破口就要爆發,喬抑聲偏偏忍了又忍,不斷沉澱,任何語言都形容不盡,到最後再難開口。


    他以為林新一直隻想脫身,從來隻有他單方麵付出,就算是這樣,他也沒法計較。


    現在終於知道,林新為了維護他,不斷涉險。


    喬抑聲說不清心裏什麽滋味,應該是得償所願的痛快淋漓,但他隻覺得疼痛難當。


    他舍不得睡過去,每天多聽點夢話,就更篤定一分。


    林新再看他,眼底密密的血絲,不知道多久沒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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