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荷香這一覺本就是睡得極沉,但卻半途被煙熏醒,一睜開眼便忍不住捂嘴咳嗽數聲,待吸了一鼻子的煙氣後,這才發現周圍的狀況不對勁,等看清時立即驚呆了,因著她睡覺時屋子居然著起火來,睡覺的屋隻有一扇窗,因著這幾日天氣冷了怕著了涼已被封死,唯一能出去的門正著火花,並不斷的有煙湧進來,沈荷香哪遇到過這種事,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生所措。


    直到火燒得房梁滋啦滋啦的響,她才徹底的清醒過來,急急忙忙的便從炕上爬了起來,先是試著大聲叫著薑嫂,但火勢洶洶,屋裏又封的嚴實,哪能聽得見聲音,火勢蔓延的極快,煙也越來越多,直熏得她流眼淚,慌亂之下也顧不得什麽婦人的禮儀,光著腳便下了地,隨手將蓋腿的被子往火燒的最旺的門處撲打著,結果不出幾下,被子竟然也跟著著了起來,而火卻半沒熄反而更盛兩分。


    沈荷香隻得扔了被子,轉身匆忙的四處搜尋能滅火的東西,可是屋裏擺設不多,除了桌上的兩三塊心,便隻有一壺解渴的茶水,這一水隻能算滄海一粟,便是澆在火上又能起什麽作用?


    眼見火越來越大,沈荷香邊急得在屋裏團團轉,並大聲的呼叫著,直喊得嗓子都啞了卻仍沒有半個人影,便是拿著凳子敲打著窗戶,但沈荷香本就是一女子,又哪有那般大的力氣,幾下砸下去就覺得手臂發軟。


    此時的她又驚又怕,已經來不及想火是怎麽著起來的,腦子亂的很,最後的念頭就是肚子裏的孩子,一想到這個孩子與前世一般連看一眼娘親的福分都沒有,一時間隻覺得心膽俱裂,眼淚隨著便撲棱撲棱的落下來,但很快便被火焰烤幹。


    火勢越來越大,她已是四麵楚歌,整個人都陷到了火海之中,絕望撲天蓋地的襲來,就算用帕子沾了水捂著鼻口,但在熾熱的火光之中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看著炕上疊的被子,又想到腹中的骨肉,沈荷香不由的咬咬牙,無論如何她都想拚上一把,要麽燒死,要麽帶著孩子活著出去。


    人在絕望之中總會有強烈的求生之欲,尤其是母親的力量,她不再有絲毫猶豫,飛快的爬上炕,從睡覺用的被子裏翻出厚實一的棉被,然後披在了身上,回身看了一眼那已經燒得變了形的門,雖然心慌得找不到方向,但現在隻能硬著頭皮硬闖。


    就在她捂著口鼻退了幾步,準備閉著眼衝去時,那門卻突然的爆烈開來,似乎是被人從外麵踹了一腳,隨之一個人影衝了進來。


    來人不是別人,便是化了灰沈荷香也認識,正是簡舒玄簡大人她咬牙切齒的夫君,那人沒管來龍去脈,此時單看著縮在被子裏的可憐兮兮的人影,陰沉的臉便更難看起來,但好歹人沒事總算有了絲血色,握拳的手也鬆了半分,情況沒有他想象的那麽糟,應該是慶幸的,但他的心情也絕對算不上好,甚至語氣粗魯連名帶姓的對不遠處的女人低吼道:“沈荷香,你還待在那裏幹什麽?過來……”


    這樣的語氣平日是最讓沈荷香鄙視反感的,一私文都沒有,完全是辱沒了他早書香門弟的家世,但此時這個男人大概是狼狽的滾進來的,身上已半濕半焦,一身被火燎過的痕跡,臉上一層黑灰,連衣服都看不出樣子,再配上這樣的語氣使沈荷香半也嫌棄不起來,反而似有了主心骨,急忙爬下地往他的方向跑。


    但顯然緊張到極致,腦子好使,身體卻反應不過來,連著腳都有些軟加上被子一拌差還摔倒在地,就在她要爬起來時,便聽到一直忽略的頭上傳來一聲哢嚓,接著如慢動作般,她看到那男人突然臉色大變的向她衝來,速度快得出人想象。


    接著一隻手猛的將她往外一拽,她的後背直接撞到了地上,撞得她背和腦袋疼的差暈了過去,但同時又似有什麽東西重重的壓了下來,她聽到男人用力的弓著身體,痛的悶哼一聲,而那隻帶著血跡黑糊糊的手卻捂住她的眼睛,這一刻似乎即短暫又漫長,待到她撥開他的手,眼睛恢複光線時,眼前的況狀不由驚嚇的低叫了一聲。


    房子燒的久了,上麵的一木頭掉了下來,直直砸在了男人背上,那絕對不是樹枝那般輕的重量,因那是比人大腿還要粗實打實的木梁,上麵還燃著大火,連著重量和灼熱,不一會便傳出一陣火燒皮肉的刺鼻味道,使得沈荷香痛苦的捂了嘴,似要嘔吐,卻又半吐不出來。


    男人近在咫尺痛著微微有些抽搐的臉,沒了平日故作深沉的樣子,反而猙獰的有些醜陋難看,沈荷香似乎忘記眨眼一般,瞪得滾圓,眼淚似流不淨般的沾濕臉頰,糊成一片,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那是那一時那一刻無法自行控製的事,張了張嘴,半天才像貓叫一樣叫出一聲:“你幹嘛要這樣啊,你……”


    這一句沒頭沒尾,但幾乎是她此時此刻的心裏話,若沒有這個男人衝過來幫他擋這一下,以自己的身板恐怕當場便被砸死了,哪還會有命在,那一句你幹嘛要這樣,便是在疑問/


    是啊,世上無論是貧窮還是富貴,人不為已,天誅地滅,人總的來都是自私的,包括她自己,這一生能讓她為之犧牲自己生命的,恐怕想來隻有最為執念的孩子,但是這個男人為什麽?


    人之死,其言也善,沈荷香承認自己曾在心裏恨過他,怨過他,不斷的,反複的,絕望與妥協彼伏,此時卻真的不明白了,這個人究竟是為了什麽對自己執著,那種扯不斷理還亂的複雜聯係,難道這便是宿命?沈荷香是不信的。


    眼下這種情況,便是多年情深的夫妻也未必會做到這種程度,何況是感情不深的他們,什麽寵愛妻子,什麽英雄救美,在兩世的沈荷香心中,那都是扯蛋的事兒,這個世上美色固然誘人,但寧原犧牲自己的生命來成就美名的傻子又有幾個,而沈荷香絕不認為眼前這個男人會是那個傻子,所以,這一切舉動到底為什麽?


    而沈荷香卻是從未想到,孩子是她兩世的執念,而她又何嚐不是男人心中的執念。


    大概這一世,簡舒玄從沒有笑得像如今這麽表裏如一了,因著沈荷香從未像現在這樣狼狽,原本嬌花一般的容貌現在看著灰頭土臉,大概是流了太多淚,加上黑灰,此時臉上黑一道白一道,像極了藏在爐灰裏的貓,便是連烏發都有幾絲燒焦,實在是慘不忍睹。


    實話他後背的傷不輕,任誰一根粗木砸下來不暈已經是極限,疼痛加上燒傷足以讓男兒流下淚來,但對像他這樣的軍中鐵人來,也並不是沒有忍受過,但是此時此刻他心中從未有過的滿足而享受。


    因為隻有在這一時,他才覺得這個女人是真心依靠著自己,這一刻才是最真實的她。


    他從時就知道,自己是天煞孤命,六親不靠,性格也極像父親,孤而癖,對女人不會輕易接受,而一旦接受了一個人,就一生也不會改變,即那個人死了,也再也不允許有另一個人進入心底左右他。


    所以像他這樣的人也許最適合的便是一生孤獨終老,不去禍害別人,也正是因為如此,父親早早的為他定下一門親事,那是一門早早便算好了八字,能化解他孤星命娃娃親,而既可幸又可悲的是,在他還不懂事不完全了解自己的弱時,就輕易的主一個人在他心底留下了痕跡。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身下他撐著木梁拚命護著的女子,他低頭看著可憐又無措依附自己的女人,心中想的卻是自己在什麽時候遇見的她,五歲?還是六歲?


    沈荷香看著男人,心中不出的發慌,因為他正用一種從未有過的,似解脫又似極留戀的看著目光看著她,嘴角甚至還有一絲她從不輕易看到的笑容,似要溫暖到她心底一般,極為熟悉又有些陌生。


    鼻間聞著焦肉的味道,他卻在火焰中目光閃閃的低笑,一隻手握著一塊沾滿血的布片,艱難的掩在她鼻間,喘息的輕聲道:“一些事有人記得有人忘記,記得的人輸了,所以你贏了,這一輩子讓我最沒辦法的人就你一個了……香香,你,我該拿你怎麽辦?“


    他怎麽能告訴她心中的一切,對毫無記憶的她而言,他珍藏的那些秘密已不再是單純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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