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南橘眯起眼睛,借著屋內油燈光亮,細細打量一番,木椅上,端正坐姿,青衫下,不高不胖,披發下,普通容顏,此刻卻有高山偉岸——果斷搖頭,要將心頭升起的這一業障掐去,嘴上卻是,“你,你!說吧,你又是哪尊人物!”


    “既然也說到這了,橘爺也休要嫌我嘮嘮……”陳真舔舔幹巴的嘴唇,接著說道,“橘爺你這也太過無情。都說兄弟齊心,咱兩懶人,各看各順眼,已是知音。再有阿蓮杵著,葛老前輩座下,這兩關係,更是值得好好親近才是!”


    商南橘哪會吃這套,譏笑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三歲孩童都知曉的理,早看你們不對頭了。下雨都得先打雷,突地一下,瑤娘一躍從酒肆老板娘成了小郡主,還是這天下最大那個!黃酒一口,牛肉一缸,滿是渾話的葛老頭手裏無劍稱劍神。還有你,最最可疑!我就納悶了,一窩蜂的混賬事全跑我這……”


    師父是這天下最會講道理的那個,陳真此是卻有些踟躕,深吸一口氣,壯士斷腕般,道:“大厭建國十五年,收攏十州疆域,統一文字,錢幣,是其第一件要事。這其中最要緊的,便是焚燒前人舊國的書本記載。現存下來的,也隻是老一輩的零碎言談。


    春秋十國又以楚國最盛,臥踞東海,區區兩州封地,產天下糧米,王道之師,千千儒將,座下十萬水軍鎮江,二十萬大戟士虎視,無敵世間。更有甚者,楚王長孫,天生癡傻,為為質時卻一步得到邁入涅槃,十五登基,及冠即三清,終成大同散仙境。


    當然,極必反,盛必衰,成也長孫,敗也長孫,算甲肖彧,梁國牽頭,魏、齊出兵,韓、陳出資,五國宗師傾巢而出,逼得長孫強開天門,幾欲飛升。有天上仙人雲端靜候,四麵楚歌,長孫硬抗天劫,鬥轉四劍,斬去仙人四十有餘,自毀長階……”


    到這,陳真眼睛一轉,別有深意的看了眼商南橘,方道:“四劍後,無人再敢上前,哪怕長孫力竭,再難起手。而在蒼天之下,沃土之上,隨著金陵門開,十變九,哪還有大楚。就是這時,氣運反噬,這位世無敵卻是死在國運之上!


    當然,身消之際,以大神通將一身修行連帶魂魄一分為三,與青、楊兩州融合。此役過後,興許是忌憚,肖彧當天辭去國師之位,再不聞其人,隻是零星有言,要去尋轉世人。


    而這,也就是我們為什麽找到你,隻因讖緯第一的肖彧最後流連之地就是揚州鎮江!”


    商南橘立馬反駁道:“不可能!你們怕不是被那賊老道給騙了!”


    “誰知道呢。你資質尚可,卻也不是極佳,悟性更是苦不堪言,別的天之驕子拿起就會的劍招十三式,你還在摸石頭過河。這一切還都是在師父是葛老前輩的前提下。我也希望你不是,但真相真的那麽重要嗎?”陳真反問道。


    商南橘已有汗顏,仍倔強囔道:“呸呸,那是小爺沒認真!隻是,你們就不怕壓錯寶了?圖個啥,哪怕真是那位轉世,做了天下第一,又當如何,我最不喜管束著。”


    陳真笑嗬嗬道:“沒事的,你先拿著就是。別的不說,單拿葛老前輩來說,他挑戰張遠遊三次,次次敗北,次次又戰。先是小流蘇被張老四一指兩段;再又借劍三萬,花裏胡哨,張老四一袖子收去;最後一次,直接從大同境打下來。老前輩也是恨,小流蘇斷了,再不佩劍!飛劍不成,直接改名,用個‘三’,穩壓張老四一頭!而現在,你和阿蓮就是老前輩最後的念頭了。”


    商南橘撓頭傻笑道:“糟老頭子活受罪。我是不行的,沒準我那位暴躁師姐可以……”


    說到這,商南橘看著一臉壞笑的陳真,一下驚醒。眼前這個可是那暴躁師姐過門的相公!這要大吹枕邊風,自個豈不無敵未有,性命先行,趕忙威脅道:“那,後麵當沒聽到奧!”


    陳真懂事啊,擺手示意,苦笑道:“阿蓮的話,別看手裏拿著的是把大刀。刀劍相通,她一個劍仙胚子,難得的是天生通透,專精一招。相信來日又是一位女子劍仙,倒是我這壓力有點大了。”


    商南橘得了便宜,嘴上不饒人,鄙視道:“小白臉!吃軟飯!你害不害臊!”


    “是是是,師弟教訓的對!這不,想著下山掙個大大的功名,咱大厭現在‘文正’可還缺著,陳某可是盯著它去的!再給阿蓮搶個‘誥命’玩玩。”陳真說的極認真。


    “嗯?那不是死人才要的玩意!想不懂你們這些讀書人。要不你當個貪官吧,先把腰包填鼓實了,再修個寺廟,捐個學堂,最後的名也有了,比那高高在上的‘文正’來的實在不是。”商南橘思考再三,搖頭晃腦,儼然有謀士之風。


    陳真正要好生教育這狗皮軍師,被商南橘一手揮出打斷,隻得沉默,就聽得那位沉吟道:“還是別,貪官掙的多,這命也短,少有長壽,還沒良心!你也不適合,太呆!哪是那些虎狼豺豹的對手,還是保命為上。也不能就受欺負,可以小貪,若連下鍋的米都沒有,那還當屁的官!”


    陳真笑容呆滯,鄭重道:“勞橘爺費心了!”


    陳真起身,在衣襟裏掏弄一番,拿出時,是一本皺巴小書,陳真摸平封麵,眼光溫柔,笑道:“我也不知送什麽好。知道橘爺最愛黃白物,可小生如今都是吃軟飯的,也不舍得……這不,最多的就是書了,獨這本《爾雅行尺》是為數不多適合的。雖不及葛老前輩的親傳身授,卻勝在是為築基啟蒙。”


    書本有些年頭了,封麵都裂出白條,商南橘不由生生出愛護。輕輕撫摸,書上還有體溫,更是親切。翻開一頁,入目是“你也配”幾個大字!


    “……”


    陳真卻格外嚴肅,解釋道:“天下武學,一大半被祁蠻子搶去,這本是家師閑來無事寫的。老人家年老心性卻如孩童,本想著一書稱雄,終歸還是差了些,半途又去寫棋譜,玩音律……”


    興致來了,商南橘倒要看看怎麽個牛氣法,翻下去,與之前一般的粗|黑字體,寫著,“施主,好眼光”!


    “啪”!


    看著書本打開又給重重的合上,陳真剛忙勸道:“別啊!事不過三!這書寶貴著呢!尋常百姓,參透大半,勤加苦練,癆一個走鏢的玄三品!吃透了,地二品有餘,天一品之差絲毫!”


    哦?商南橘變臉也快,反手又繼續翻開,直接跳過前兩頁,再看正經多了。


    《爾雅行尺》更像是雜文,以天子劍開篇,將劍之形,劍之名,劍之勢,劍之威一一鋪開。再有用劍之人需存敬畏,明生死,行無前!更再其間夾雜著關於飛劍術的介紹,商南橘看著熱血澎湃,直呼痛快,卻又見到在每頁下麵用小一號字體寫有——“老子厲不厲害?強乎?猛哉!”


    商南橘直接跳過,看到這本名字古怪的小書,竟破天開的畫有小人。小人持劍或站或蹲或騰,隨著書頁翻動,活了一般!


    “不急的,看書,學劍都是細致活。掰碎了,糅軟了,入口消化才快。”陳真看著商南橘時而歡喜時而煩躁的商南橘,勸誡道。


    “對了,你眉心那朵菊花印,一直這樣也是不好,太過招搖,我這便替你隱去!”


    說著,陳真走上前,眼有金光,喝道,“消!”


    商南橘隻覺得一陣通透,顧不得手裏書本,摸過床邊的銅鏡,哪還有火紅的眉心印,好奇道:“你這可比練劍好,小嘴開光一樣!”


    陳真笑道:“也就這個還能拿得出手,其他的就有點賣醜了。今日幫你隱去,明日你可別求著要哈。你體內那條小龍,是楚國殘存氣運化身,雖有人形,卻是算不得人。真要論起來,倒是和你猜想著的夢妖差不多,隻是輩分要高出許多!現以你雪山氣海飼養著,是葛老前輩急了。你不要怪他才好!”


    商南橘回應道:“你這說的,太傷感了,我不怎麽適應!我感覺現在也挺好,你們一個個把我舉這麽高,那也是應該的。我娘死得早,本來我也是要死的。現在,反而不想了!你說對嗎,天塌下,個高的撐著,我再往下挖個洞來。”


    陳真點頭,看著在鏡子前捯飭的少年,陷入沉思。


    ……


    那是四年前,陳真還在陳府,一日陳夫子問他。


    “為人母當如何?”


    陳真以“為人母者不患不慈,患於知愛不知教也”回答。


    夫子又問,“為人子當如何?”


    陳真又要引經據典,卻被夫子擺手打斷,聽出如下:“家有惡夫,酒氣熏陶,好賭成性,妻攜子投河,子不願,倉促殺母,當如何?”


    窗前夫子眯眼慈笑,陳真呆立。


    床上商南橘難得嚴肅,陳真呆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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