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厭有七部。


    在吏、戶、禮、兵、刑、工部基礎上添得一個正法司。


    正法司位於太京城西郊區一古墓上。


    “嚴正立法”的牌匾爬滿蛛絲,破爛府邸不見生機,孤零零地在這已有十三年。


    昭武十五年,有一華麗轎子自太京城出,至正法司前而停。


    轎子不大,抬轎的是一壯碩光頭漢子。烈日當空,赤裸上身不見汗漬,眼睛好像是瞎的被一條紅布蒙著,小心翼翼將肩膀上對他而言是玩具的轎子放下。也不理會肩上被壓出的累累痕印,機械的站立,靜候一旁。


    “正法司,正法司。天爺對你很失望,特地讓灑家來催催你,別頂著這塊牌匾忘了自己存在的意義!”轎子裏有沙啞聲傳出,話音拉著很長,喉嚨裏像塞著沙礫般。


    正法司的大門猛地敞開,有一水火棍飛出。紅黑棍子拉出條弧線,朝著轎子奔去,帶出火紅的花來。


    靜候一旁的蒙眼漢子如開天眼,身子頂著水火棍就是一站。雙手幾欲接過那火紅棍子,直接震開。隻得用胸膛去靠,被飛勢帶出幾步,掀起腳下塵土無數。棍子勢頭卻不減,往漢子胸膛鑽去,攪開皮肉,撞開骨架,露出一頭,有血水流淌其上,本是紅黑的棍子,不見威武的黑,隻有血色的紅!


    “哼,司主好大的官威,灑家領會了。隻望司主這次能讓天爺開顏。這棍子就先欠著!”


    有一聲自府邸響起,鏗鏘有力,不似轎裏人病態。


    “滾,此非閹狗久呆之地。今日打你金剛奴,信不信明日砍了你這狗頭,那位也不會說道於本官!”


    似是回應,光頭漢子撐起被一棍刺穿的身子,不見疼痛,抬起轎子,轉身一步一步向太京城內走去。


    在轎子影子消失在路道時,有數名黑影自府內湧出。或走牆頭,或走大門,轉投東南方。待到黑影走的差不多,府門又緩緩合上,將裏頭破敗收去。


    揚州,青山。


    明月再難偷閑,悠哉著溜出,抖擻精神,將清風寨照個明亮。


    小寨也不願墮了豪情,去山下林子裏收攏來一堆柴火,圍上一大圈,埋下去年存著的紅薯,架起後山打來的野味,一把火騰起,老老少少圍著,慶祝他們大當家的師父師弟來探親。


    那篝火上有兩隻麻雀,羽毛已經拔去,塗抹上豬油,在火舌纏繞裏燒得滋滋作響,油水淌出濺起星星火苗。


    談笑作樂的人兒看著了,都需暗暗咽下口水,笑得也更加燦爛了。那可是難得的野味,肉不多,好在一個嫩,舌頭隻要一吸溜,肉就拋棄骨頭往肚子裏跑,美極!


    卻是聞不得,吃不得了,誰叫這是阿蓮當家那俊俏師弟今晚拜師的禮錢。看看也是好的,紅薯也差不到哪去,一口咬開,滋味與肉也是一樣。


    “響鼓!賀佳年嘍!”


    拿著銅鑼的山匪仰起頭來,吸上一口熱氣,開口聲音借著青山回音在寨裏作響,四周便有鼓聲相和。


    商南橘被一群山中婦女簇擁,身上已經換上大紅袍,聽寨裏人說是陳真相公結親時川的那件。


    臉上塗滿腮紅,遮去象征年少的雀斑。頭發被幫忙的婦女梳散開來,也不捆著,反正不長,剛到肩上,將那張俊俏臉襯得更加養眼,免不了被這群打著幫忙名頭的婦女掐上兩下。


    橘爺很憋屈。


    雖說初涉江湖,他很開心。哪怕隻是一小步,他也不沮喪,隻因離那個綠裙近上一些,便已經夠他美上好一陣了。可真不用這麽隆重吧,至少不用穿新郎袍不是。一想到葛老頭那臉賤笑,他就牙癢癢。


    老頭很開心。麵子掙到了,還能看到商南橘不爽,別提有多開心了。如此簡單,反正他老頭子就這麽點肚量。隻是,當他徒弟很掉價嘛?老頭看著身旁好生膩歪的大弟子和她相好的,陷入沉思。


    “奏樂,慶美事喲!”


    老老少少忙停下手頭瑣事,扒拉一口紅薯肉,香得緊!


    “天也空,地也空,一山茫茫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日月穿梭誰無功。田也空,屋也空,林中空留桃花紅”


    商南橘便在這蹩腳山歌裏走出,去篝火處拿上已經熱乎的烤麻雀。可惜了,好東西自己沒吃著,成了拜師的茶葉禮!呸呸!


    “好徒兒,來來來,莫拘束勒。”


    老頭可不會放過挖苦自個徒兒的機會。瞧著那俊俏樣,火光照著,小碎步邁著,呦嗬,有自己年輕時幾兩風光了。


    “禁言,祝新人!”


    商南橘正要跳起罵娘,被這一嗓子吼住。手裏兩隻麻雀上提,極不情願的往老頭那送。嗯?不接,便知老頭又要諷上兩句,隻好一臉諂媚的侯著。


    “乖,懂事!”


    老頭一把搶過,也不客氣。一口酒水先走,卷上一隻麻雀在口裏嚼兩口,吐出小骨,往喉嚨送,直追還未吞下的酒水。鳥肉熱乎,酒水辣乎,一進肚子,滾燙,舒服!


    “餓死鬼投胎!”商南橘一臉鄙夷。


    “嗝!來來,這隻給你師姐哈。還不拜見你阿蓮師姐和你……陳師姐夫”


    老頭也不在意,吃都吃了,你小子就是咱門下人了,還能跑了不成。趕緊將另外一隻給一旁看戲的大徒弟,再惡心一番他小徒弟,他最是喜歡。


    商南橘一肚子惡氣,又不得換上笑顏。細想,之後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人,雖說這婆娘心腸是真狠了些,男子漢大丈夫,忍了!


    “小橘子拜見大師姐和師姐夫!”


    阿蓮也不拖拉,一手接過老頭送來的麻雀,咬去大半,剩下給到自家相公陳真。


    “……”


    陳真一臉懵圈,看著穿自己禮服的“商師弟”?!老老實實接過,小口咀嚼,眼睛就盯著那少年,仿佛是在吃那名字裏有有個“橘”字少年的“橘肉”,扯出絲來!


    “起舞,禮畢!”清風寨內又恢複之前的熱鬧。


    寨門口,還有夥計在站崗,巡視。


    大門抵著山崗,孤零零一堵,依靠青山而立。上麵有人來回走動,防範深林來的惡意。雖說這世外桃源好些年沒有來客,靜悄悄在青山占得一片安寧。


    不過,山匪就要有個山匪樣!


    清風寨人們演著綠林好漢的戲碼。嘴上掛著的是打探來的花調子,沾上青山的氤氳霧氣,洗去文雅,就成了山裏人最愛的葷段子,很有土山匪範。


    流生是清風寨剛上崗的小匪,他就不喜歡那汙言穢句。


    當個山匪,這文化底子還是要有的,像“竇小含泉,花翻露蒂,兩兩巫峰最斷腸”,流生就很喜歡,嚐掛嘴口。


    隻是總惹得大個子人們笑,他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阿爹說,他家祖籍是西渝那邊的。


    他們和山寨裏的其他人不一樣,因為他老子是堂堂西渝鐵騎。現在流生是山匪,有機會了還是要去老家那邊看看,嚐嚐那邊的苦麥酒,可以的話去應征當個兵,還得是西渝鐵騎。


    那為什麽會流落至此,阿爹酒後支吾中,能聽到“逃兵”一詞。


    流生隻當酒後胡言吧,誰讓他老爹和酒水一向親近,他也不是很懂那兩個字有啥魔力,能讓醉酒的老爹出淚珠子。


    拍了拍有些犯困的臉龐,流生看著後麵那片火光。


    真好呀!原本寂寞的清風寨今日難得熱鬧,好像是大當家的娘家那來人了。也是,結婚那會就隻是簡單弄下,現在家裏那邊來人,也該熱鬧下,咱當家的畢竟還是個女子。


    不過,流生是很敬佩大當家的。一把刀在那小手裏頭就有萬般能耐,一眼看去就是風光無限。


    在他印象裏,這清風寨裏是個雄的都喜歡她,雖然這事不能讓阿蓮大當家曉得了,會被笑話。


    好快啊,大當家都結婚了,娶了個讀書的大相公,很般配,讀書嘛,天大的福氣。


    大當家家裏來的那人也好,老頭一個就能罵好幾個,功夫也好,好像還是大當家她師父。她師弟就更好了,比寨裏女人都俊,想到這,流生臉立馬朱紅。


    不能再想了。


    流生戀戀不舍將頭轉過來,看向寨外的深林。


    “嗖!”


    黑暗裏,一支支鐵箭破空襲來。


    鐵箭落在“清風寨”的牌子上,將“清”字打去三點:落在木頭壘砌的站崗上,打出一片坑坑窪窪;碰在人上,就是朵朵血花。


    流生看呆,他看到鐵箭過後是黑影重重,像是小時候大人說的鬼,移上山崗,飄上站崗,就到他眼前。


    “嗨,不疼的。”


    他聽到“鬼”開口了,還沒回過神來,一隻蒼白手往他胸口抓去。疼感還沒傳遞到大腦,他的胸口就多出個洞,空蕩蕩。心髒已經被掏了去,還真是,不疼呢。


    “一個不留!”


    “鬼”走了,帶著大小鬼,沒有帶走他的心髒。流生有幸見到自己心髒是個什麽樣子。紅的,還在跳呢,一如阿爹說的那樣!


    人走一世,匆匆甲子添上幾十花子。有人得上蒼賞賜,可憋著一口氣,自丹田出,上巨闕,經五府,一拳是百甲是凡境四品。更有甚者,直走天靈,逛一遭太虛寶境,有移山填海之能,那是神仙。隻是不知這“鬼”是人還是仙了。


    “咚咚咚!”


    清風寨好些年沒有響起的警鍾被流生敲響了,格外,響亮!


    少年有生也沒有去到夢裏的西渝。當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想去,在青山,他很開心。有清風寨,有百來戶自稱青山匪的大家,還有那個一口就一壺烈酒的大當家,流生知足了。


    “大當家的,殺了這群使陰招的鳥人。”


    大當家最好幹屠神殺仙的勾當了!


    流生靠在木架上,一旁的警鍾有雙血手印。


    阿爹,我等會就來見你,給你捶背!


    媽的,我不是逃兵!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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