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是鄲城居民不願回想的一夜。


    從子時開始,城內就陸陸續續地傳來廝殺聲。


    膽子大的人透過門縫和窗戶去窺探著街道上的情況,看到的是一隊隊凶神惡煞的土匪,在街上肆意殺戮巡街的捕快與打更人。


    見到這一幕後,他們肝膽俱裂的同時,慶幸這群土匪沒有把自家大門踢開,而是幾乎都朝著一個方向行進而去——秦家秦府。


    很多人在清晨太陽投下第一束光芒,表示宵禁解除的時候,踏上了這條每走幾步就能見到一處幹涸血跡的街道,往秦府走去。


    他們沒有人覺得秦家在昨晚那樣的情況下,還會有人活下來。


    當秦府被屠戮一空時,那秦府裏麵的物品豈不是無主了?


    雖然土匪搶過一波秦家,但秦家是家大業大,裏麵連桌椅都是楠木,土匪肯定一晚上不好搬空的。


    所以這些人便是帶有占些小便宜的心思,去被劫掠後的秦府,再去撿漏拿些值錢物件出來。


    而懷著這樣心思的人匯聚成浩浩蕩蕩的隊伍,走到通向秦府的那條鄲城最豪華的長盛街上時。


    不少人看到令他們膽戰心驚的一幕,兩股戰戰,掉頭想跑。


    他們站在街口,遙遙望去。


    整條長盛街上,數百土匪的屍體一線排開,鋪了數十米長!


    而秦家大門口的一隻石獅子背上,斜坐著一位衣服被鮮血染紅的少年,手持一把寒冽閃光的劍。


    雖然他們看不清那少年臉上的神色,但是能夠感受到一股濃厚的殺氣,以及睥睨眾生的無情。


    一時間,街口止步不前的那些人小聲議論了起來。


    “那是秦家家主秦遠嘛?給我的感覺駭死個人。”有人嘟嚕道。


    而有個腰帶玉佩,商賈打扮的胖子搖搖頭,篤定道。


    “錯了,那分明是秦家二爺秦落,雖然秦家兄弟兩人長得像,但是神態和身形還是有差別的,秦家二爺常穿素色,而秦家家主秦遠則習慣穿藍黑二色。”


    聽到這話,不少人都麵露驚詫。


    “我一直以為秦家二爺是個紈絝公子,沒想到這幾百個土匪,被他一個人就給幹掉,簡直了啊。”


    “嘖嘖嘖,這以後誰還有動秦家的心思,豈不是要掂量一下自己會不會死在秦家二少爺劍下啊。”


    “現在秦家黑白兩道通吃啊,以後鄲城徹底改姓秦了。”


    ……


    街口眾人議論不止時,一陣馬蹄聲傳來,眾人回頭一看,都趕忙自覺讓出一條道來。


    這是鄲城城主陳宏帶著人來了。


    不過馬背上的陳宏麵色蒼白,顯然昨晚被嚇得不輕。


    現在跟在他身邊的那些官兵捕快,一個個也是嘴唇發白,恐懼的同時,還為自己大難不死感到僥幸。


    要知道昨晚那場劫難當中,死傷最多的就是他們當班的那些同僚。


    隻有在比較偏遠的城西,聽到動靜不對便立馬躲起來的一名更夫,成為了唯一的幸存者。


    不過那人也被嚇得不輕,現在躺在家裏有些神誌不清。


    因此相比起來,他們這些昨晚沒有當差的,可以說是撿了一條命。


    陳宏縱馬進入長盛街百來步後,就下馬走了起來。


    他一路看到那橫倒在地上,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屍體,不禁有些膽寒。


    這些麵容凶惡的匪徒,死前的表情都極為驚恐,身上通常也隻留下一道傷口,隻是那一道傷口,就足以致命。


    陳宏深吸一口氣,帶著身後一眾屬下走到了秦府門口,抬頭望著身上沾染不少血,神情帶有幾絲倦意的秦落。


    雖然按道理來說,他是鄲城城主,就算見到秦遠,也是要大半級的。


    但在秦落麵前,他卻感覺自己矮了不止一頭。


    “昨夜入鄲城匪徒共計兩百一十三人,此處屍首二百一十一具。”秦落淡漠地說道,“這數據是我從他們二當家嘴裏問出來的,他還活著,另外匪首的屍體在大堂內,我留有用。”


    他沒有停下,語氣冷冽地繼續道:“昨夜我一人殺盡匪徒,不見官府有一人來相助,不知為何?”


    之所以秦落一夜廝殺過後,僅運轉靈氣,簡單調息一番,便在門口守著,一是要震懾城內有非分之想的其他人,二是在等陳宏過來,進行一番交涉。


    秦遠這五年中,對這個世界有了更深層次的了解。


    這個九州世界遠比前世要大,這是之前他看那些遊戲攻略視頻,沒有注意到了。


    現在他才恍然記起當初哪怕是連骨灰級玩家,甚至都不敢說自己了解地圖全部的細節,畢竟能用傳送的情況下,正經人誰會慢慢跑到任務點去?


    所以這也縮小了玩家在遊戲中的時空概念,覺得《淩雲九州錄》不過也就是幾座大城繁華,幾條江河浩蕩。


    但秦落真實地生活在這,才知道是僅僅一百裏遠的距離,甚至鄲城內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沒有走出去過。


    而這個世界也沒有出現大統一的朝代,僅有的國家組織,更類似於邦聯。


    鄲城歸於一個叫做“炎”的國家,占地千裏,但管理得很鬆散,主要還是依托於士紳階層自治。


    而秦家之前隻算得上比較有實力的商賈,在鄲城政治上的影響不大,更別說出了鄲城,到其他地區上去,連地頭蛇都不是,隻能當普普通通的外來商人。


    所以秦落等到陳宏,就是想與他好好談談。


    爭取以理服人,讓秦家的地位再高一些。


    等秦家勢力在鄲城根深蒂固之後,哪怕自己離開鄲城,或者等他和秦遠百年之後,秦家的存亡不會成問題。


    再然後……就能等自己複活了。


    聽到秦落的質問,陳宏此時額頭瞬間冒汗。


    自己麵前可是一尊殺神啊。


    要知道哪怕是一隊帶甲騎兵,就去抓兩百頭豬,他們也沒辦法在夜間,從城內錯綜複雜小巷中精準抓住吧。


    而地上擺放著的這兩百來具匪徒屍體,告訴著他。


    不需要什麽騎兵小隊,這事秦落一個人就能辦成。


    陳宏沉默兩秒,中氣不足地回話道:“近期城內布防空虛,所以才讓這些匪徒有了可乘之機,我們巡夜的官兵,還有打更的更夫,同樣都傷亡了不少啊。


    當我昨晚得到消息時,城內已經召集不出能和匪徒一戰的隊伍了,不過我派人騎快馬去兵營求助,隻不過距離太遠,沒能及時趕來而已。”


    他這話也是在推脫,顯然不想把這次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他在鄲城經營這麽多年,這次匪徒入城無疑會成為別人攻訐他的一點。


    所以陳宏明白,這次他最重要的,就是要先安撫好受匪患影響中勢力最大秦家,隻有這樣,他這城主的位置才能繼續安穩坐下去。


    秦落淡淡道:“陳城主的職責所在,就是保衛好鄲城,城內官兵死了的事不歸我管,但是秦家仆人護院被匪徒殺害的可不少。”


    昨晚他殺完周白後,把躲到內室的秦遠送到個安全的地方後,就盡快去救秦府內那些下人了。


    但他本身回得就比較晚,再加上與周白纏鬥過久,不可能救下所有人。


    “我秦府十二護院全部是與匪徒搏鬥犧牲,死於匪徒刀下無辜者,侍女七人,管家一人,短工兩人。”他從石獅子背上跳下來,盯著陳宏。


    “這筆血債,我知道最主要是算在土匪頭上,不過他們欠我的債現在已經消了,那陳城主禦下不力,縱容匪徒進城,是不是也該有一部分責任呢?”


    聽到秦落這麽說,陳宏不禁有些頭皮發麻。


    要是一般的商人對他說出這話,他隻會不屑一顧,就算是之前的秦家,秦遠在自己麵前說這話,他最多也是服軟兩句,日後思量如何報複。


    可現在他麵前的街上還擺放著兩百來具屍體。


    陳宏覺得自己要是說錯了話,隻怕之後自己在臥房中被莫名其妙捅上一刀,都沒人知曉。


    於是他決定從心為上。


    他低下頭去,拱手說道:“此事是我管事不力,讓你們秦家蒙受如此損失,畢竟你們家是我鄲城的中流砥柱,你哥哥更是把鄲城商業經營得欣欣向榮,這次事件,我會謹慎處理,給出秦家一個滿意的交代的。”


    ……


    秦府。


    庭院涼亭。


    此時院中池塘水色渾濁,池邊好幾株垂楊被攔腰撞斷。


    秦落站在涼亭中央,神色雖然有些疲憊,但還是擠出個笑容來問道:“哥你好些了沒?”


    他是看到了周白給秦遠肚子上來了一拳的,隻不過還好那一拳周白隻是用了蠻力,沒有附帶靈氣或毒藥。


    而在斬殺完所有匪徒後,他用靈氣幫助秦遠疏通了一番,清淤活血。


    畢竟木靈根修煉出來的靈氣本身就偏向於生機治療類的,所以即使秦落還沒有修煉過專門的治療法術,簡單地使用木係靈氣也能起到治療效果。


    此時秦遠擺擺手道:“我身子無礙,現在肚子隻稍微有些紅腫,都不痛了。”


    秦落聞言鬆了一口氣,點點頭道:“那就行,我剛才見過陳城主,他選擇妥協了,和我想得差不多。


    之後我應該能進入鄲城政治體係內,隻要站穩腳跟,有了自己派係,那對我們秦家後續發展是一件好事。”


    秦遠怔怔的望著弟弟,過了兩三秒,才感慨出聲:“小落我才發現你長大了呀。”


    在昨晚之前,他對這個弟弟的印象還是個任性的小孩子,雖然有想法,但更多的是需要自己的照顧和保護。


    不過他的擔憂,似乎是不必要的了。


    秦遠還是想了想,又提醒一句:“我們秦家在鄲城發跡到現在不過三十餘年,對統治階層了解不多,你進去之後,還是要多加注意。”


    “知道了。”秦落應聲道。


    聊完正事,他們的聊天範圍輕鬆了不少。


    秦遠望著院內滿目瘡痍,無奈道:“小落啊,你這最喜歡的院子恐怕要修繕好一會,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恢複到開始的樣子了。


    這池塘邊折斷的垂柳,生長了十數年,那邊上染血的假山,是靈麓山上找出來的奇石,都可惜了啊。”


    麵對昨晚的變故,雖然平日秦遠老成,但說到底,他不過隻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因此他現在產生迷惘和焦慮的情緒,屬於正常的。


    “這倒沒什麽,隻要秦家在,院子裏哪怕再殘破,也能有修好的一天。”秦落安慰道,“我們秦家最重要的是人,而不是這些物件。”


    他這話是發自肺腑的。


    哪怕後麵秦家再落魄,隻要有一脈傳下去,他相信自己輪回過後,仍然能帶領家族,重新振興起來。


    因此在他看來,對於他們秦家來說,人是最重要的。


    哪怕隻剩一點星火,最終亦能重燃燎原。


    看到秦落堅定的目光,秦遠撓了撓頭。


    “是啊,我現在悲傷個啥,更何況我們家又沒被搶掉什麽東西,搶東西的那些匪徒還都死了,沒後顧之憂。”


    “哥你想明白就好。”秦落欣慰地拍了拍自己老哥的肩膀,“我一身黏糊糊的了,先洗洗去了,洗完好好睡大覺。


    對了哥,說到人,大哥你別忘了給死去的那些護院和仆人的家屬發補償啊。”


    護院在秦家屬於雇傭關係,而仆人雖然都是簽了賣身契進來的,但他們人都已經死了,也算是被秦家波及到的,秦落還是想給她們家屬發些補償的。


    更何況他們秦家又不是發不出這個錢來。


    作為穿越過來的現代人,秦落還是有一定的底線的。


    雖然不知道未來自己會不會改變。


    至少現在,他不殺無辜之人,不願逼得苦命人更苦命。


    “知道了,你叮囑我這事三遍了。”秦遠無奈笑笑道,“昨晚去世的護院家屬領一百兩銀子,丫鬟則是五十兩,其餘受驚到的每人下月月錢加三兩銀子,沒錯吧?”


    “沒錯。”


    秦落嘿嘿一笑,站起身來,舒展了一番筋骨,一路走到浴堂去。


    昨晚沒有匪徒跑到這裏來搶東西,所以屋子內還是很幹淨的,而剩下的丫鬟得到吩咐後,很盡責地早早就在這裏燒好了水。


    他把身上占滿血跡、還破了個洞的衣服脫下,緩緩浸泡在水中,酸痛不已的身體每個毛孔似乎都在此時舒張。


    秦落微眯著眼,輕扣三下牙關,召喚出係統麵板來。


    一夜殺戮下來,雖然身心俱疲,但同樣,他的收獲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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