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生死劫!


    我青城一脈的生死劫與神族鳳族鬼族古巫族阿修羅族蠻荒族佛族的生死劫大有徑庭,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青城山自白姝老祖開山建派晃晃千秋萬歲,滄海桑田星鬥移,許許多多規矩悄然改弦更張,唯獨這生死劫的渡法古今一轍,毫無人性可言。


    青城的生死劫每十萬年一次,屆時天昏地暗、電閃雷鳴,紫色天雷分三道滾滾襲湧,如浪潮拍岸層層高潮迭起。


    這頭道天雷焠身,共計四五二十道天火紫炎雷同時擊打在渡劫者身上,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第二輪五六三十道徑直擊在渡劫者的髒腑元魄為的是滅魂奪魄。這第三道簡直要用慘無人道來形容,共計五十道天火紫炎雷齊齊轟向渡劫者天靈穴,目的簡單明了,使其灰飛煙滅。


    想我堪堪活了十萬年,這生死劫也算大姑娘上嬌頭一回,新鮮倒算新鮮,可這新鮮勁一過我就心煩意冗。僅憑我這區區兩萬年的道行就想安然無恙,想來頗為癡人說夢。娘親前後渡了三四次,經驗積了不少,她囑我萬事開頭難,隻要這頭一次的生死劫咬咬牙堅持下來,到時這全身修為會一躍千裏,比吃什麽靈丹蟠桃都管用。


    拈指掐算,生死劫也就是這一兩日的事情,怎奈此時的我萬念俱灰,尋了一處寂靜山坳領略著山野風情,奢得個一醉方休。


    修為上的提升我是萬萬不敢奢望的,想著小命能保住已算是十萬年修來的善緣結果,掰手指計來計去,這十萬年裏我哪裏種過什麽善緣,死定了,徹底死定了!


    “難道,我們青城的生死劫非生即死嗎?”我抱著僅存的幻想到娘親處欲探個究竟,她黯然神傷地反倒給我講起了故事。


    青城仙祖白休,為情所累渡劫時心緒恍惚、法力消殆,其母關心則亂,欲以己身替渡,終落了個修為泯滅、仙壽損半。那白休,也算對得起了她的名字,休了。


    我駭了一駭,雖未渡劫,已嚇得是魂飛魄散。


    跌跌撞撞地逃出娘親阿爹的仙府,渾然未覺地軟倒在我的那顆梧桐仙樹下,欲哭無淚。


    咳咳!


    那日從頭到尾咳個不停,腹心血是一口接著一口的吐,酒我是一口接著一口的往嘴裏灌。念著喝死算了,也好得過被天雷劈個皮開肉綻模樣好看些。


    不至於日後《青城仙誌》裏記著:青城白兮,渡劫失敗,肉焦衣損,下場淒慘。望後者聞之足戒,切莫玩物喪誌,惟勤學習練方是正途。


    一個不好,便成了時時警惕後人的反麵教材。


    酒至半酣,突聽得山下有一鶴一槐樹精惺惺相惜,聊得甚情投意合。


    “魔帝之事我也尚有耳聞,幽垠洲太平多年,這次卷土重來,想來這天垠地荒裏的萬物生靈又免不了受烽煙之苦。”那槐樹精瘦骨嶙峋的,齒牙動搖,一副看淡滄桑塵世的漂泊感,讓我心生敬意。


    窈窕仙鶴翩躚佳人,粉衣白裳,生得玉軟花柔我欲憐惜。貝齒輕啟,婉轉悠揚。笑靨如花嬌滴滴地說著:“這兩界之間的恩恩怨怨千百年來糾纏不休,哪裏是你們這等不入流的小仙所能過問摻和的,你我就安心在這青城山腳修元結氣,靜待飛升吧。”


    呐,談笑間又是間驚天動地的宏偉大業,我也睜隻眼閉隻眼隻當充耳不聞。


    我待飛身將離,那仙鶴又輕輕然地問道:“你在這天垠地荒裏存的比我久了些,可知這神族與魔族究竟為何交惡?”


    心念電轉,我又隱了身,耐著性子豎耳傾聽。


    老槐樹精咳了一咳,震得臉上的老皮輕顫,氣力穩定,方聞得他皺著眉頭說道:“千百年前,神族一統這天垠地荒,四海一時之間歌舞升平,儼然一個太平天地。當時的神帝身歸混沌後,將帝位傳給了老神帝,而後數年間魔族興起,且還昌盛了一段時日。”


    原來魔族是在老神帝繼位後才得了勢的,我心下思忖,待要繼續聽將下去。


    “這便奇怪了,兩族往日無怨近日無愁的,且魔族老巢遠在幽垠洲地界,又如何能有牽扯呢?”仙鶴疑惑問道。


    老槐樹精歇了歇,接著說道:“兩族間的恩怨情由在這天垠地荒裏無人知曉,也許隻有神帝與魔帝心裏明白,卻也是不足為外人所道說的。”


    我理了理其中的前因後果,也些許明白了什麽。


    一忍再忍,還是舊疾難忍,咳出口,倒暢快舒爽了許多。


    “小主。”他二人見是我做的那隔牆之耳,慌亂神色尚才平複,忙施禮請安。


    我抬抬手,淡然說著:“我青城山千百年來置身事外,無論何時何地,你們切記,莫要輕易壞了這個規矩。”


    他們亦是惶恐承諾,點頭稱是。


    神族魔族間的愛恨情仇我是提不起半分心思去理會的了。那日寅時,整個青城山天昏地暗,黑雲壓境。我體內的“元華蛇膽”躁動異常,血液沸騰。


    我在“琅琊洞”內盤坐調息,平心靜氣盡量使“元華蛇膽”恢複往日光色,免得元氣充盈,損了我的萬年道行。


    幸得庇佑,多半個時辰之後,“元華蛇膽”沉靜寂寧,不再旋轉跳動。


    寅時過後,天降紫色火炎天雷,氣勢洶湧磅礴,殺氣騰騰。


    我在洞口仰望蒼穹,祭出“白乙劍”,戚戚然慘笑,抹淨嘴邊的血絲,一身凜然。


    哪怕魂飛魄散、哪怕灰飛湮滅、哪怕萬劫不複,我青城白兮,縱死仙骨香!


    轟隆隆!


    頭道天火紫炎雷雷濤轟鳴,澎湃咆哮聲刺耳不斷,我貝齒咬唇,“白乙劍”在我手中寒光奪目,想要上陣禦敵。


    “乖,莫自亂陣腳。今日一戰,你我同仇敵愾,生則同生、毀則同亡,如此可好?”我輕撫著它冰涼的劍身,柔聲問道。


    劍聲隱隱發作,算是回應於我。


    天垠地荒,青城仙山,一人一劍,寧死不屈。


    熟料,我本想做個頂天立地,留於《青城仙誌》威武不能屈形象的青城小仙,結果使人瞠目結舌,我那番撥拉的嘩嘩作響的算盤也自然落空。


    是神族新帝黎宸救了我。也許他早就不能算是“新帝”了,足足兩萬年恍然如夢,隻是老神帝尚能飯食,為了區別我一直稱他為“新帝”。二者,攏共我們也未謀過幾次麵,當然是“新”相識。


    黎宸用神族的“烏火鑒”在緊要關頭替我擋下了頭二十道天火紫炎雷,那是塊全身都烏漆嘛黑的牌子,普通的很,威力卻生猛非凡。


    可惜天火紫炎雷也非凡物,真真的一百道就將好端端的一塊“烏火鑒”給擊成了碎渣。


    “可惜,可惜!”我摸著胸口,心疼不已地叫道。


    黎宸悵然若失,他笑嗬嗬地回了我一句:“一塊牌子換了一個未來青城的女仙執,這買賣做得頗是劃算。”


    時的我卻並不清楚“烏火鑒”真正的用途,倘若事先有個大概,想必日後也總不至於弄得覆水難收。


    “再說,你替父上硬生生受了九道‘混沌荒火’,又取出自己的體內元丹救了父上,此恩此情,理該償還。奈何天不遂人願,你我早該伉儷相隨,此後事出有因,斷了你我的緣分。歸根結底,我神族,終究是欠了你青城的。”黎宸說得溫聲細語、含情脈脈,我差點看癡了。


    “你可……”我本想問他可曾到過人間,怎知事與願違,在此間我那凶巴巴的娘親已然提著劍殺到九重天,為我尋個公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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