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嶸肯定在那裏。


    陸少將凝望戰場, 他同樣目睹了萬鬼來朝的盛景,身為鬼差的敏銳感知更讓他在那數道強悍鬼氣升起時,一瞬間感應到了其中蘊含的濃烈情緒。


    忠誠, 臣服,虔誠, 崇拜, 喜悅,激動。


    陸少將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巫嶸。能讓鬼王生出如此純粹的情緒, 除了他以外陸少將不知道還有誰能做到。


    但更讓陸少將窒息的是鬼中竟然也有這麽多重生者,還是鬼王等級的!而且顯然它們全都先一步找到了巫嶸, 才能在巫嶸靈魂之聲響起的時候以最快速度聚集到他身邊。這種速度與忠誠簡直讓陸少將都歎為觀止,同時心中升起深深的擔憂。


    有這麽多忠誠的‘屬下’,巫嶸還願意繼續當人類嗎,再進一步說,他那些重生的手下們, 還願意巫嶸繼續當人類嗎。


    會不會有些鬼渴望巫嶸回歸, 狂熱到提前殺了他?


    這是非常有可能的!


    想到這點陸少將就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去確認巫嶸目前的情況。但很快的, 強大的自控力讓他冷靜下來。淩雲上人和傅清目前都在巫嶸身邊,如果有什麽鬼連他們兩個都抵擋不住, 那就算他陸少將上去也是白送菜。


    “巫翠女士還好嗎。”


    陸少將把屬下叫過來詢問。


    “巫翠女士正被單獨貼身保護,一切安好, 白牯等人情緒也很平穩。”


    屬下吞吞吐吐, 欲言又止:“但是其他民眾不太穩定……”


    之前在鬼潮降臨,提燈鬼王到來前,整個安全區的人裏隻有十分之一左右在軍隊保護下安全撤離。後來墳場蔓延,墳獸出現, 陸少將就下了軍令封鎖出口。墳蟲傳播性極強,他們這些人就算有半點感染墳蟲的可能性都不能再離開安全區。


    這已經讓部分民眾嘩變,覺得呆在這裏就是等死。幸好有軍隊鎮壓再加上號角聲響起,才間接讓民眾們‘安靜’下來,但形勢仍不容樂觀。正如陸少將預料,普通人體質弱,抵抗力不強,雖然墳蟲墳場還沒蔓延到安全區裏,但隻是吸入墳場彌漫出的腐霧,就讓不少民眾出現患病的征兆,體內有微型墳蟲逐漸孵化。


    這種情況下,當魂鳥群盤旋在他們上方時,陸少將確認魂鳥能叼走墳蟲後頂住壓力,讓魂鳥們能飛入人群中。現在雖然墳蟲問題解決了,但軍民矛盾卻更尖銳緊張,甚至有部分民眾在焦慮緊張情緒下做出過激舉動。


    “還有人趁機宣傳邪·教,現在已經被帶下去了。”


    一貫神情堅毅的屬下也露出一抹愁緒:“但再這樣下去的話,情況會更嚴重。”


    邪·教就像下水道裏的蟑螂一樣頑強,完全清繳不幹淨。一到災難降臨,人心惶惶的時候它們就開始活躍。華國這邊對邪·教的監管清繳力度一直很大,多國合並後亞聯邦裏的華域安全區範圍內邪·教徒數量也比外域少。目前比較活躍,沒清繳幹淨的是個崇拜天坑的新世界教會。


    災難降臨時,有些人會將信仰寄托於神佛,又有些人卻會將信仰寄托給災難本身。新世界教會認為天坑是神明用來清掃人類中的罪惡,來創造一個幹幹淨淨的新世界的。他們隻要虔誠信仰大天坑,就能避過未來的種種災難,死後也能進入新世界。


    現在問題是,這場人類束手無策的墳蟲危機,還真是鬼們解決的,最關鍵的是這群魂鳥叼完墳蟲就走,半點沒有傷人的。仿佛它們就是特地來幫人們的一樣,這就讓潛藏在人群中的新世界教徒認為是神跡降臨,趁機出來興風作浪。


    還未撤退的民眾們被分批安置,都有荷槍實彈的軍人們保護。剛出了個新天地教徒的那群民眾被安置在老列車站大廳裏,此時雖然那個邪·教徒被壓了下去,又有軍人拿著大喇叭宣傳邪·教危害,但底下人們仍在竊竊私語,嘈雜聲匯聚成嗡嗡吵嚷的聲音洪流回蕩在整個大廳中。


    “那個小夥子我見過,住安平裏的那個,之前還在我這裏買過菜噢,怎麽年紀輕輕信個邪·教呢。”


    被隔離在這裏的人們大多都是一個區的人,一家家站在一起,唯有一號候車室的人們有些特殊。他們全都是這次上戰場的軍人或能力者們的家屬。大多都不年輕了,有男有女,樣貌穿著各異,臉上卻都是差不多的擔憂忐忑神情。


    他們看不到戰場上的場景,卻能感到大地震動,能聽到震耳欲聾的鬼嘯聲。這次抓·捕邪教徒的行動就發生在一號候車室,被帶走的年輕人父母都是養鬼人,一年到頭都在外堅守防線,罕少有能回家的時候。不知道疏於教管的孩子已經徹底長歪了。


    之前說話的大媽正認識這年輕人的父母,語氣中有幾分惋惜:“造孽哦,都是好好的孩子,怎麽就信那個呢。”


    “這孩子性子左了,必須得掰過來,這個時候我們得相信聯邦。”


    一個身板硬朗,麵容嚴肅的白發老人用拐杖拄了拄地:“別信那些歪門邪道的。”


    可是這次事情確實不同尋常,大家表麵應和,心裏卻全都沒什麽底。尤其是看到癱在不遠處長椅上的幾個人時。他們先被腐霧侵染體內漲了蟲子,然後又被魂鳥從身體裏穿過。本來年紀大又受到驚嚇,現在都不怎麽能動彈了,別人叫也反應遲鈍,看的旁人暗自搖頭,不忍心的默念幾句道號或佛號。


    “翠翠啊,我現在就覺得這個事情奇奇怪怪的。”


    一個富態的大媽不安絮絮叨叨,她染得頭發很黑,臉上皺紋也少,紋了眉毛和眼線,看起來是很新潮先進的大媽。像上了年紀的老人們大多都不敢和老梁壽材店裏的巫翠說話,平日裏大多都繞著走。畢竟她是大山裏苗寨出來的,誰知道會不會什麽蠱術呢。


    就這個大媽不怕,經常來找巫翠聊天,兩人還總一起相約去跳廣場舞。眼下她正緊靠在巫翠身邊,一邊絮叨一邊神經質的抬頭張望四方,信誓旦旦小聲道:“那些鬼鳥們肯定弄了人的靈魂,哪有弄了蟲子就走的好事。鬼都沒什麽好的,我知道的。”


    她邊說邊距離巫翠越來越近,害怕似的要去抓她的手腕。動作卻還沒到一半就停住——巫翠手腕上的翠綠色鐲子抬起腦袋,爬行動物特有的冷酷豎瞳陰森森盯著她看。那不是翡翠鐲子,纏在巫翠手腕上的竟是條蛇。


    大媽眼裏露出一分不甘的光,隨即變為驚恐害怕。她猛地向後坐倒在地,狼狽往後麵挪,扯著嗓子尖利嚷道:“蛇,有蛇啊!!”


    她這一聲出來周圍的人們瞬間驚慌嘩然起來,躁動的人群就像盲目的洪流般形成一股蠻橫的力量,就連戰士們都被擠開無法立刻維護秩序。混亂之中誰也沒看到地下陡然伸出一雙漆黑的鬼手,一把抓住巫翠的腳腕。黑霧瞬間蔓延而上將她吞沒,扯入地下。


    “巫翠女士,你好。”


    地下深處,聖楔會分部,辦公桌前,春分坐在寬大的靠背轉椅上,轉過身來。他雙眼通紅滿是血絲,衣著淩亂,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狼狽,半點沒有之前的勝券在握,反倒像是個豁出一切的賭徒。他死死盯著被黑霧包裹的女人,猙獰勾了勾嘴角,有禮語氣中透著瘋狂。


    “請您不要試圖反抗,畢竟這些小家夥們可是正餓得慌。”


    春分一擊掌,四周原本淡色的牆壁變成透明,能清晰看到牆壁全是扭曲恐怖的怪物。它們貪婪凶惡趴在玻璃後,眼中是獸性嗜血的光,牆壁剛變透明它們就瘋狂撲到牆邊,欲擇人而噬。


    “您現在被包圍了。”


    春分溫聲慢語道,眼底卻如豺狼般凶狠:“現在,讓您的兒子退兵,讓我們再慢慢談。您說呢。”


    春分簡直要瘋了,他從沒想過事情會是這樣的走向!大祭司剛降臨過他身體不久,兩人之間還隱約有聯係,於是春分清晰感受到了被火焰焚燒的痛苦——以及大祭司傳給他的,罪魁禍首的臉。


    巫嶸!這一切意外的發生,全是由他造成的!當知道那些魂鳥能吞噬墳蟲後,春分終於恐慌起來。墳場不再是絕對的保護場,一旦巫嶸空出手來隨時都能對付他們——這個瘋狂的家夥甚至敢放火燒大祭司,春分不覺得自己能從他手下逃走。


    為此他一邊催促研究員們摧毀拷貝研究資料,一邊破釜沉舟背水一搏,將巫翠抓了過來。隻要巫翠在他手裏,說不定能絕處逢生,打一場翻身仗!


    前提是這個巫翠是真的。


    所以在確認過她手腕上形影不離的青靈蠱後,春分的暗探才動手。為了萬無一失,春分甚至用了大祭司賜給他的聖物加持力量,所以才有那股能將人扯入地下的黑霧。


    必須要盡快解決,那些鬼和人很快就會發現異樣!


    看著沉默不語的巫翠,春分眼中閃過凶光。他從扶手椅上起來,指間寒光閃爍,正轉著一把尖刀。


    “您的手很漂亮。”


    他微笑道,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不知道它們被切下來後會不會還這麽漂亮。”


    聽到他這句話,巫翠終於有了反應。她抬起頭,用一種漠然的目光盯著春分,仿佛他已經是一個死人。春分心中一突,不祥的預感驟然升起。他猛地後退試圖去按桌下按鈕釋放牆壁後的怪物,但‘巫翠’的速度比他更快!那張風韻猶存的臉在春分麵前開裂,就像螃蟹蛻殼般從裂縫中露出鞍山鬼將青紫相間的粗獷臉龐。


    不過是鬼將而已!


    春分眼瞳變為純黑,臉頰吹氣球般脹起,恐怖強悍的威勢隱約從他緊閉的口中散發出來。但下一刻,那股氣勢驟然消散,他整個人僵硬在原地,一動都不能在動。鞍山鬼將張開血盆大口,在他的喉嚨深處俄羅斯套娃般露出個美豔女人頭。


    女人麵如冰霜,從鞍山鬼將口中伸出雙手,一左一右抓住春分的肩膀,用力將他扯入鞍山鬼將的嘴中。


    黑霧散去,辦公室內隻剩下空蕩蕩的座椅。


    ……


    當春分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圈鬼的包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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