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栗子要上去擺平這群烏合之眾時,悠悠狠狠拽住他的胳膊,細聲說道:“讓他們抓我們走,別反抗。”


    栗子用衣服擦了擦兩隻手,氣勢驟然一變,又回到了傻嗬嗬的樣子,目光稍顯呆滯的看著這群人。


    “李陽,賣我個麵子,今天的事兒就算了吧。”一隻手,拍了拍猥瑣漢子的肩膀,漢子轉頭一看,也馬上變得老老實實起來。不知道何時,走出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青衫長褂頗有氣度。


    漢子也沒有廢話,朝地上吐了口老痰,不忍看了看悠悠,就帶著手下兄弟們離開了。


    男子撥了撥散落在凳子上的殘渣,掏出手帕擦了擦,然後輕輕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酒,自斟自飲,“多好的酒,可不能糟蹋了啊。”


    “今日出門,翻看黃曆,不宜見血光,姑娘以為然?”


    悠悠還趴在栗子的懷裏,眼珠子不停轉著,裝作她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麽。


    “小兄弟,好功夫啊。”伸手就抓住了栗子的左腕,暗暗發力。


    栗子一副毫無動靜的表情,隻是望著桌子上的殘羹冷炙,好像尋找著,還有啥能吃的,肚子還沒填飽呢。


    男子閃過一絲訝異的表情,縮回手,很快又談笑風生道:“不知二位,來到這浣新鎮所為何事,可否告知一二?”


    悠悠捅了捅栗子,栗子好像想起來之前姐姐的交待,於是一板一眼的說道:“這位大叔……先生,我和內人,要去齊州探親,路過這裏暫作停留。”


    “哦,既然來了這裏,浣新鎮的星林海,香春泉和虹油洞一定要去看看的,不如就讓在下,領著二位前往?”


    栗子看了看悠悠,她點了點頭,於是栗子說道:“好的,那就麻煩這位大……先生了,這廂叨擾了。”


    “不用不用,來者是客,略盡地主之誼罷了。那麽,請跟我走?”


    悠悠還是賴著不下來,栗子索性就那麽抱著她,跟著來人下了樓,後者丟給夥計十錢銀子,夥計戰戰兢兢的接了錢,屁都沒敢放一聲。


    浣新鎮沿著旱江而建,分東西兩部分,一條驛道通往東北方,就是長州地界,一條通往西北方,則是不遠的柔州,順著南下的驛道走兩天就會到達勃州,此地可謂樞紐要地,好山好水。


    走在街上,栗子發現,很多本地的商販看見他們,都會立刻低下頭,故意繞著走,吆喝聲在走遠後才會重新響起。他看了看懷裏的悠悠,悠悠閉著眼,一副瞌睡的模樣。


    大概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循著霧氣,男子帶他們走到一處如刀削的山壁處,上麵有一直徑約半丈寬的泉眼,在山上不斷噴湧而出,然後形成一道瀑布傾瀉而下,流入旱江。周圍的花草樹木,相比其他地方已然煥發生機。


    “傳說,上古有一女子,被情所傷,於是躲進洞中,日日以淚洗麵,久而久之便形成了這處山中泉眼,每年中元,據說子時,還會有嬉笑聲和啜泣聲從中傳出。我曾在此守候,也未聞其聲,想必都是山野村夫的謠傳。”男子自顧自的介紹道,“泉水溫熱,有微微的香氣,春季更濃鬱,這裏的草木四季常青,所以便得了個香春泉的名字。”


    三人駐足觀賞了半刻鍾,男子又繼續帶著他們前往下一處,邊走邊說道,“傳說就是傳說,但確有一事很多人都曾親眼看到過,多年前,泉眼突然不再流出,有人攀山後發現,竟是被幾件羅裙堵住,也成為一樁怪奇妙談。”


    “是山神娘娘洗的衣服,飄走了嗎?”栗子不由的問道。


    男子轉頭看了看栗子,笑嗬嗬的回道:“具體如何,誰也不知。隻知道,後來因為這幾件衣物,還鬧出過人命,再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男子帶著兩人,回到鎮上,親自劃船沿著淺淺的旱江逆遊而上,行了大概一個多時辰,就來到一處江邊山下的深洞,正好一人多高不至於低頭哈腰。


    洞中無寒無熱,特別舒適,周圍點綴著瑩瑩晶石,栗子剛想說,和白林金哥他們那裏很像時,悠悠突然捂住栗子的嘴,搖頭示意他不要亂講話。


    又前行了幾十米後,栗子發現,有彩虹色的水滴,緩緩從洞頂滴落在河中,發出一陣美輪美奐的漣漪後,就消失不見,而河水和江水,還是一樣的墨綠色。


    “還是傳說,具體何時流傳,也沒人記得了。說這裏是三界的入口,隻要喝上一杯洞頂的虹珠,然後在前方的石台上虔誠祈願,就可以以肉身穿行天界和地界,行事無阻神遊太虛,待回到洞中,就可成就長生之體。本地人多數已經早已不信,隻有第一次來到浣新鎮的客商,信之鑿鑿的來此嚐試,結果最後出了山洞,全部胃腸不適,需得休養半旬才能繼續趕路。”男子在船頭自顧自的劃著,剛說完,果然看見前方石台上,有幾人趴伏在地虔誠禱告。“這裏的虹珠,頗為神奇,無論是誰,都無法帶出洞去,手指粘來,微微油膩,因此這裏便得名虹油洞。”


    停下船後,三人在一處寬闊的河麵上,欣賞著虹落天際,絢爛漣漪的神奇景象。男子卻不知,悠悠早已偷偷集滿了兩袋子。


    出了虹油洞,男子說道:“星林海,還得晚上前往,白日無甚意思。還有些時間,二位不如與我,繼續把酒言歡?”


    栗子想也沒想,“就聽先生的,一定要多多的魚和肉。”


    男子笑了笑,輕輕地劃著船,上岸後,又帶他們回到了原先的客棧,還是那個雅座包間。


    “小兄弟,這是浣新鎮本地有名的洄鄉魚,也就每年這個時候,從離海不遠萬裏,洄遊至此產卵,才能嚐到新鮮。肉質鮮嫩,就是刺兒比較多,但可以直接入口,立即化為一股清涼,有祛除濕火的功效。”


    栗子看著盤子裏,一條條小魚,還沒放在心上,一聽介紹後,馬上用手抓了起來。終於自己坐下的悠悠,馬上用筷子敲掉栗子的手,狠狠的瞪著他,栗子這才想起來,要用之前姐姐教他的,用筷子吃。於是笨拙的,開始用筷子一次又一次的夾著魚。


    “這是浣新鎮,才有的蒙鄉菜,雪融之後長於山尖,脆嫩-爽口,立時采摘之後,焯一遍水,加入醋汁和蒜蓉,輕輕一拌,入口後,胸中忽熱,有提神醒腦的作用,二位,嚐嚐看。”


    栗子剛剛吃過魚,又趕緊伸出筷子夾了一大筷子菜,“好吃好吃,先生果然沒騙栗子,嘿嘿。”悠悠看著栗子傻嗬嗬的吃相,狠狠的在桌下踩了他兩腳。下山前,姐姐教過自己,隻要自己“原形畢露”,就會踩上幾下,於是又老老實實,變回常人。


    “這壺酒,就隻是來往商販售賣的尋常酒水了,無甚奇異,兩位要是不介意,就嚐嚐我自藏的酒水”,也不管栗子和悠悠答不答應,就喊道:“夥計,來,把我的那壇逍遙曲搬來。”


    夥計趕緊畏手畏腳的搬來一小壇酒,然後看也不敢看那男子,遞上桌子,馬上就關上門退了出去。


    酒壇還沒揭封,香味就傳遍了房間。栗子看了看姐姐,獲得批準後,趕緊端起碗來,男子倒滿後,栗子一口就喝了個幹淨,擦擦嘴,嘿嘿笑著,還不忘攛掇悠悠也喝上兩口。


    悠悠說,知道啦,那就陪夫君飲上一大白好了,然後自己倒了一碗,喝了兩口,讚賞道,果然是好酒。


    “鄙人複姓百裏單名一個公,公平的公。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江湖偶遇莫問姓名,以後有緣自會相逢。”悠悠喝著酒,輕輕說道。其實,還是栗子沒有個姓名,悠悠這才想起來,怎麽忘了這茬。


    “嗬嗬,確實是鄙人冒昧了,那就自罰三碗。”


    日落西山,天色入晚。小鎮兩岸,開始星星火火的亮了起來。


    酒足飯飽後,百裏公依言,繼續帶著二人,來到小鎮東岸,然後沿著山間小徑,一路攀山,最後穿過一道山門,站在山腰,放眼望去,一片泛著星光,中心有林的大湖,赫然映入眼簾。


    就在他們緩緩走向湖邊的時候,隻聽轟的一聲,轉身一看,也不知哪來的巨石,卡在山縫之間,堵住了山門,然後六道身影出現在他們身邊,把他們圍成一圈,正是栗子渡劫那日,曾出現過的神秘人們。


    栗子正要氣勢全開,悠悠抱著他的胳膊,搖了搖頭。百裏公,微微皺了皺眉頭,拱手問道:“各位是何方神聖,如此現身,所為何事?”


    “滾!”為首一人,聲音嘶啞低沉的說道。


    “好的。”百裏公馬上退出圈外,雙手攏袖,一副與我無關的架勢。


    這時,栗子的嗓音一變,幽幽說道:“哼,上次讓你們逃了,這次你們就別想了,正好還多了一個,那白爺就好好陪你們玩玩。”


    說完,也不顧悠悠的阻攔,栗子氣勢渾然全開,右眼泛起白光,整個人半蹲在地,周圍仿佛進入了一種身處異界的奇異狀態,空間猶如龜裂的琉璃,喀嚓聲不斷傳來,現實與虛幻交錯,“小丫頭,離我遠點,不然被白爺爺傷到了,我家栗兒可就要生氣了呢。”說著,就把悠悠送出結界外,然後連著栗子和那六個人,消失在眼前。


    很快,也就是三個呼吸間,栗子又重新出現在原地,趴在地上大口喘著氣,他回頭看向山頂,一道銀色的身影忽閃而失。


    “白林,你怎麽?”丘問道。


    “少廢話,送我回來。”白林馬上就又回到了那個洞中,尾巴上的光澤,暗淡了些。


    “金哥就知道你會擔心栗子,可不曾想,你這代價是不是也太大了?”桑關心的問道。


    “哼,就憑你們,我家栗兒有個三長兩短,待我醒來,一個淹死一個撓死。”


    “咋說氣話呢,我們現在什麽狀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樣,空耗了百年道行,等金哥醒了,你怎麽說?”


    “哈哈,他能和我比?本來我平日就比他能吃能睡,無妨,不廢話了。栗子身邊,有那個小丫頭在,應該問題也不大。我要馬上睡了,不然等金哥醒了,我也受不了它的嘮叨,如果再有什麽棘手的事兒,你們盡管喊醒我們兩個……”白林話還沒交待完,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桑,栗子馬上就要離開我的範圍了,有事還得多靠你盯著了。”


    “放心吧,不過,我觀察了幾日,這個丫頭,到底是?白林也沒說清楚,既然白林相信她,我們也就再看看吧。”


    湖邊,栗子第一次被白林附身,有點疲憊,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地,望著天上,腦袋尤其是額頭那,又隱隱疼了起來。


    悠悠來到栗子身旁,輕輕的伸出胳膊把他欖在懷裏,揉著栗子的腦袋,輕輕哼著古老的歌謠:“天地洪荒,無憂無妄;山河清涼,有靈有昌;草木盛裝,若星若芒;子童茁壯,或遠或疆……”兩人完全忽視掉一旁的百裏公。


    此人雖然見多了草莽江湖的怪事,但是第一次經曆了這麽短暫的變故,難免心中忐忑不安,極力克製住好奇和探詢的念頭,佯裝無事發生,他默默走到被封住的山門,四處查看,可有其他出路可尋。


    “你剛才看見什麽了嗎?”悠悠的聲音,幽幽的傳到百裏公的耳朵裏,輕柔的話語中,卻透露著一股陰森和威脅。


    “這石頭,怎麽這麽大,一時半會好像出不去啊。”百裏公,聰明的回答道。


    悠悠也沒再和他糾纏,低頭看著懷裏的栗子,心中想著,給你取個什麽名字好呢,小傻子。


    薑全良獨自一人,甩開隊伍,快馬加鞭的往蒼陽城回返。見到正在池邊和皇後弈棋的皇帝,隻得老老實實的候在一旁。


    大概有過了半個時辰,皇帝猶豫再三,還是把白子扔到了棋罐裏,笑嗬嗬稱讚道,皇後此招引角占中,屬實奧妙啊,然後轉頭看了看已經等候多時的薑全良。


    薑全良沒有上前,表示有話需要私下和皇帝去說。皇帝看了眼皇後和左右,眾人識趣的紛紛躬身退下。臨走前,皇後不禁多看了薑全良兩眼,臉上毫無神色。


    薑全良單膝跪地,掏出懷裏用手帕包裹的東西,呈給皇帝陛下。薑明啟輕輕拿起,一塊黑色說不上是木炭還是石頭的東西,還散發著微微的臭味。


    “你從哪裏弄到的?”


    “文都尉讓郡守轉交給我,再讓我呈與父皇。”


    “行了,知道了。還有其他事情嗎?”


    “呃……,文都尉已將蝴蜉營擴充至蝴蜉軍,不日將領兵直取高國。”


    薑明啟皺了皺眉頭,“傳我的旨意,日後文都尉有任何要求全部無條件滿足,由你全權與她對接事物,暗自通知所有州郡的州牧與郡守。”


    “喏!”薑全良領命就要退下。


    “等等,你去一趟齊州,告訴全奕,不可啟釁石國人,對方有任何要求,也同樣答應,即使對方大軍進入齊州,我方也退避三舍,讓給他們。”


    “父皇?”


    “按我的旨意去辦就是了,其他事情,包括今天你交給我的東西,說過的話,不許外傳。一旦你大哥問起,你就說是我的授意,不聽的話,就讓他回來見我,退下吧。”


    “父皇,厲王那邊?”


    “嗬嗬,你三叔還是不服,就讓他折騰吧,我倒要看看,他能掀起什麽風浪。你趕緊速去齊州,等我的旨意行事。”


    “喏!”


    薑全良退下後,皇帝看了看手裏的東西,緊緊握住,不禁歎氣一聲,該來的,終歸要來了。


    蝴蜉軍駐紮在綠江西岸,提防著高國人,偶爾也會有小規模的接戰。


    十二個人,時隔近四個月後,再次回到簸箕村,不免有些懷念。村長和村民們,熱情的迎接著他們,晚上還在演武場上,燃起篝火為他們接風洗塵。


    梁宗麗撇下戰友,也沒有回家,隻身一人,來到村子最上麵的一處簡陋的茅屋,敲了敲門,推門的是一個拉著鼻涕的男孩,看見梁宗麗的那一刻,一下就哇的哭了出來,然後其他的弟弟妹妹們,也都跟著出來,看見梁宗麗,一個個哭的稀裏嘩啦。


    梁宗麗這才得知,阿雲已經失蹤三個多月,杳無音信,村長吩咐人找遍了周圍都沒有找到。


    “小子,對不住,栗子那會剛出去,我沒有在意這邊,那個小姑娘,保不齊是被高國人擄走了,臨江城以內,我也找不到她,更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丘的聲音在他耳中響起。


    梁宗麗青筋暴起,想要埋怨卻又覺得不合適,但是心中就是憋了一股子火,無處發泄。


    他蹲下身,摸了摸弟弟妹妹們的頭,哽咽著說,“對不起,都是哥哥不好,都是哥哥不好,沒有照顧好阿雲和你們。”


    最大的女孩,用手抹了抹梁宗麗的眼睛,輕輕依偎著他,“哥哥不哭,不哭不哭。”


    梁宗麗問道,“你們這些日子,餓著沒有?”


    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說,村長和村民天天給他們來送吃的,就是看不見姐姐,問大人,大人們也不知道。


    領著四個孩子下了山,帶進曾經的宿舍,梁宗麗跟他們說,以後你們都跟著哥哥,哥哥帶你們去找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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