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其一揮手,梁宗麗等人立時回到了遠方的雲波船上,剩下的陣樞,自己就能慢慢處理。


    剛剛登船不久的李敏裪,感受到船艙外的動靜,馬上帶著幾個侍衛來到甲板上,隻看到呆呆跪在地上的梁宗麗,梁宗晴的遺體,昏迷的司徒菁和幾十個蝴蜉軍。


    看到有人要挪動梁宗晴的遺體,低頭看不到表情的梁宗麗,突然拿著雷霆槍,明晃晃的指著那人,侍衛嚇得一動不敢動,隻能看著太子。李敏裪吩咐眾人,先把其他昏迷的蝴蜉軍抬到船艙內。


    之前看見高國的十幾個逃兵,李敏裪也沒說什麽,貪生怕死也好,明哲保身也罷,都是人之常情,身為帝王胸懷通達也不會隨心指摘。


    此時看到無一個生還的高國士兵在船上,李敏裪本想質問他,真的沒給自己留一個人回來?但自己還是忍住沒有多嘴,梁宗麗那麽一副模樣,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返回船艙,將艙外留給梁宗麗三人。


    四個孩子,聽說蝴蜉軍回來了,不顧李敏裪的阻攔,跑到甲板,一擁而上抱著梁宗麗。


    阿樂抹了抹梁宗麗的眼睛,問道:“哥哥,你怎麽哭了?”


    梁宗麗笑著說,“哥哥看見你們,開心呀。”


    司徒菁這時,也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頓了半天,然後慢慢爬到梁宗晴的身邊,整理擦拭著她的戰袍和儀容。


    阿妹看著梁宗晴,指了指,問道:“哥哥,阿晴姐姐怎麽了?”


    “姐姐呀,累了,已經回家了……”


    阿妹還想問,姐姐不是在這嗎,怎麽回家了呢,阿傑和阿江扯住她,伸出手指噓著,然後拉著阿樂的手,一起回了船艙。


    梁宗麗上前,想要幫著司徒菁,結果被她一把推倒在地,梁宗麗爬起來,再次上前,還是被司徒菁推了出去。梁宗麗就那麽癱倒在地上,沒有起身。


    太陽慢慢落入海平麵,剛剛被離海吸進去,南邊千裏之外的鬼矮國,又突然激起一道直衝天地的光芒,伴隨著雖遠可聞的嘶喊聲。


    緊接著,蒼其出現在甲板上,梁宗麗突然爬起來,抓著他的衣領,大聲質問道:“你不是讓我選了生了嗎?為什麽會這樣?”


    蒼其憐憫的看著梁宗麗,“你覺得呢?你自己不是說出答案了嗎?”


    梁宗麗腦袋嗡的一聲,給你兩條路,一生二死……


    梁宗麗抽出蝴蜉刀,紅著雙眼,一邊罵著“我曰你娘!”,一邊砍向蒼其。


    蒼其也不躲閃,任由刀刃落在肩膀上,紫色的鮮血霎時就噴了出來,順著刀鋒滴落在地。蒼其握住刀刃,幫著梁宗麗繼續狠狠向下用力,“舒服點沒?”說著,蒼其慢慢摘下麵具,竟然就是朱魚!


    梁宗麗看著蒼其,或者是朱魚紫色的眼瞳,鬆開雙手慢慢退後,然後使勁敲打著自己的頭,淚水混雜著口水,聲嘶力竭的哭喊著,飄蕩在天空中……


    遠在安東城刺史府,夫人打著傘走入正堂,拿出梁宗晴秀了一半的女紅給梁桓卿看,嗔怪他太由著女兒鬧了,怎麽能讓她加入什麽蝴蜉軍,還讓她去了高國,如果發生意外,她饒不了梁桓卿。


    梁桓卿拿過梁宗晴秀了一半的秀帕,忍不住笑了,和夫人打趣道:“這個丫頭,秀的柏樹歪歪倒倒的,這是秀柴火呢?還有那十幾個孩子,怎麽看怎麽像猴子。既然她不適合這個,咱們就別難為她了,有文都尉,還有那麽一群孩子相互照應,夫人你就放心吧!”


    突然,梁桓卿感覺一陣心悸,險些昏了過去,手中的秀帕掉在地上。夫人趕緊扶住他,梁桓卿身體一直都很好,堅信能活到左手抱著曾孫,右手摟著曾外孫。


    梁桓卿摸著胸口,癱倒在椅子上,愣愣看著地上的秀帕,驀然老淚縱橫,知女莫若父,他喃喃的喚著:“晴兒,我的晴兒……”


    小兒子梁宗霽,全身濕淋淋的,手裏拿著木刀,蹦蹦跳跳的跑進正堂,甩了甩頭上的水,正想問我姐什麽時候回來啊,都快一年沒看見她了,怪想的。卻看到正埋首痛哭的爹,和站在一旁默默流淚的娘,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秀帕,手裏的木刀,就那麽掉在地上。


    堂外,還在下著雨,卻有一道耀眼的陽光,直直的照進刺史府正堂,落在梁桓卿一家人的身上……


    魏毅三人醒過來的時候,周圍是忽而黑暗一片,忽而充斥著琉璃幻彩,“我們,不會是死了吧?”魏毅問道。


    “啊!伍博,你扇我幹嘛?”伍博用行動回答了魏毅的問題。


    “死了,你就不會疼了。我大伯說過,人死就什麽感覺都沒有,就像睡著後做夢前的那種感覺。”伍博說道。


    魏毅本來還想說一句,你大伯死過啊?想了想也太為長者晦了,又扇了自己一巴掌,確實還挺疼的,那就是沒死,還好還好。


    “易厚鵬呢?”借著周圍忽明忽暗的光線,伍博發現易厚鵬沒在兩人身邊,還有跟著三人的二百多蝴蜉軍也沒了蹤影。


    “找找吧,指不定都落在哪裏了。”魏毅把伍博拽了起來,兩人搭著肩膀,漫無目的走著。


    突然,兩人就聽周圍,好像有什麽東西,不斷鑽出紗布的那種聲音,隨後,是撲棱撲棱,就像先前在斐江上,看到那一線花腰奴時的揮翅聲。


    兩人腳下,驀然變成了白色,而周圍和頭頂,則還是黑暗一片看不到盡頭,隻不過有五彩的花腰奴在不停飛動著,匯聚在一起,朝前方飛著。


    “魏毅,魏毅,你看腳下!”伍博驚聲喊著。


    竟然就是易厚鵬一行人。


    在那邊,易厚鵬和二百多蝴蜉軍則和魏毅兩人這邊截然相反,腳下是一片黑暗,周圍和頭頂則是刺眼的白色,五彩的花腰奴同樣匯集在一起,飛向前方。


    魏毅和伍博蹲下身,看著易厚鵬等人的腳底板,不斷敲著地麵,喊著易厚鵬易厚鵬。


    易厚鵬茫然的循著聲音四顧,旁邊有人提醒道,好像聲音是從腳下傳來的,易厚鵬趕緊蹲下,耳朵貼著地麵聽,還真是。


    “易厚鵬,你們在哪了,我們這是一片昏暗,但是能看見你,你看不見我和伍博嗎?”


    “我也不知道在哪了,看不見你們,我腳下是黑壓壓的一片,周圍則是刺眼的白色,對,還有之前看見的那些花腰奴。”


    “那我和伍博,就跟著你走。”


    兩隊人,順著易厚鵬他們,追隨者花腰奴飛去的地方,慢慢移動。


    當那些花腰奴,突然消失在前方後,兩隊人的空間驟然合為一處黑白分明的世界,然後一道同樣黑白分明的大門,出現在眾人麵前。


    魏毅繞了一圈,直到撞到了易厚鵬等人的身上,才發現他們終於又重新聚在一起,還來不及高興,對這道大門,幾人猶豫要不要進去。


    “這還用想嗎,都到了這麽個鬼地方,不進去也得進去。”易厚鵬說道。


    “那就,走著?”魏毅看了眼所有人,得道應許後,第一個走進去,然後是伍博和易厚鵬,最後是陸陸續續的蝴蜉軍們。


    忽白忽黑的畫麵,閃著眾人的眼睛睜不開,腦子裏一片金星。


    等他們再次睜開眼睛,眼前則是一片光怪陸離的畫麵。


    天上,是一黑一白,兩隻閉合的碩大眼睛,周圍則好像在上演著各種人間生活和野獸靈物們的生息場景。


    一群逆風飛在高空的鳥兒,艱難的掙紮著,突然有一隻,就那麽脫離鳥群,輕快的飛了出去,繼而化為虛無。


    幾個船夫,正在江麵上搖著船槳,經過一處湍急的河道時,幾人慌張的調整著以免墜入江中,有一人則扔下手中的船槳,好像不為所動,自由的通過急流,然後化為虛無。


    一群白兔,蹲在探出懸崖的峭壁之上,吸收著夜空中的銀華,突然有一隻,則背對山外,眼中光華流轉,化為人形後,變作虛無。


    一位歸隱山穀村落,剛剛咽氣的望族老人,在子孫們的哭聲和驚訝中,化作五彩,複歸虛無。


    還有一人,身著灰色麻衣,負手遊於虛空之中,朗聲道:“乘天地之正,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為無待?”言罷,則微笑著看向魏毅眾人。


    那人消失後,整個世界的景象都好似水中的幻象,隨著漣漪蕩開而慢慢消逝。天上的那雙眼睛,則緩緩落下慢慢睜開,平時著魏毅等人。


    大眼瞪小眼,過了半天,那眼睛中,好像透露出失望,便也慢慢消失。


    然後魏毅等人發現,自己也好像那些幻象中的人物一般,身體正在化為虛無。很快,這方天地,又變得寂靜無聲,無象,無實……


    “兒砸,多吃點,你看你,最近隻顧著跟司徒家的那個瘋丫頭鬧,都餓瘦了。”魏毅他爹,眼淚汪汪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他爹,要不你去郡守府說說,總是成天這麽不著家的,像話嗎?他家閨女瘋了,還要帶著咱家的毅兒一起瘋。”


    “他娘,我早就去說過了,門檻都快踏破了,郡守大人也沒辦法啊,你就當可憐可憐菁兒那孩子吧。”


    聽到這,魏毅他娘,也不免掉了兩滴眼淚,是啊,咱們一家三口還挺全乎的,可司徒菁那丫頭,唉。


    “哎?他娘,你看毅兒也老大不小了,要不,我們給他說門親吧?”


    正啃著豬腿的魏毅,一下就給噎住,趕緊喝了口水,拍著胸口。


    “怎麽?你看好誰家的姑娘了?”


    “這還用看嗎?除了司徒家的,梁家的,老邢家的那三個丫頭,跟他一起玩的,隨便找一個不就成了。咱家也不差銀子,怕就怕,人家嫌棄我們沒有什麽詩書文雅。”


    魏毅嚇得,趕緊咳嗽起來。心想,爹,按你說的,也就剩曲馨棠和檀茜茹了,一個虎了吧唧,一個在家裏比我還嬌生慣養的,這哪是給我找媳婦,這是給我找罪受啊!


    接下來,晚來得子的老兩口,儼然已經想好了未來抱著孫子的快活日子,當著魏毅的麵,甚至討論起孫子孫女的乳名了。


    魏毅實在沒耳朵聽,叼著豬肘子,手裏拿著雞腿,說昨兒個先生交待的術算課業不太明白,去找夏蔚峯問問,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後來,朱魚問他們,要不要加入蝴蜉軍,現在退出還來得及。魏毅腦中突然浮現出雙鬢已經斑白的二老模樣,他摸了摸頭,不好意思的說道,家裏就我一個兒子,就不能陪著你們了,你們不會怪我吧?


    眾人都沒有輕視魏毅,反而紛紛上前,嬉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讓魏毅等著他們凱旋歸來,然後在他家的酒樓裏接風洗塵喝他個天昏地暗。


    再後來,蝴蜉軍再也沒有回來,整個勃州都成為了人族與那些怪物們的主戰場。魏毅舉家遷往尙州,又去了易州,在那裏,憑著天賦,魏毅連開了三家酒樓。


    娶媳生子,兒孫繞膝,就這麽平淡充實的過完了一生。


    那日,在院子裏的大柏樹下,耄耋之年的魏毅,正跟孫子孫女,說著自己小時候的趣事,和司徒菁他們,鬧翻了整個安東城和江西山。


    說著說著,魏毅緩緩閉上眼睛,眼角流出一滴淚,身邊的兩個孩子見他“睡著”了,然後蹦蹦跳跳的跑出院子玩去了……


    伍博家,是從柔州遷來的外來戶,祖上也曾富甲一方,後來經曆了幾代後,家道中落。最後在父親手中,也沒剩下多少家產,變賣之後,就搬來了有遠親在此的安東城。


    從小,伍博的爹娘,就逼著他多讀書,寄希望可以光耀門楣,重興伍氏家族。


    但是伍博興趣寥寥,卻也不是很抵觸,反正爹娘讓自己做什麽,自己就乖乖聽話的照做。


    後來,認識了司徒菁他們,並被收入麾下,伍博還是那麽的逆來順受,在一眾人眼裏,既不多麽調皮,也沒有多麽老實,就是個隨大流的孩子。


    而自從爹知道和自己玩的孩子裏,有郡守家的司徒菁,刺史府家的梁宗晴之後,仿佛撿到了寶,就算自己懶得動,也經常催著他去找他們玩,還不忘叮囑他,帶著孩子們來家裏。雖然伍博不太懂大人的那一套,但還是心裏很反感。


    他和魏毅的關係最親近,因為都是憊懶貨,對什麽都不上心。司徒菁回到奉侯城後,那段時間,他基本就去魏毅家,要麽就是去找跟自己家差不多的尤其俊,三個人經常湊在一起,搜集各種版刻的春鄉圖。


    慢慢長大後,他終於明白了父親的用意,就更不愛找梁宗晴她們幾個女孩子了。直到司徒大小姐再次君臨安東城,不得不和魏毅,尤其俊,重新回到小團隊中。


    再後來,麵對朱魚拋出的選擇題,伍博突然想到家中的妹妹還小,還要靠自己傳續伍氏的香火,至於功名什麽的,自己真的不在乎,隻想照看好父母和妹妹。於是弱弱的說出心中的顧慮,自己不能跟他們一起出征了,讓眾人不要怪他自私,隻想著家裏。


    大家都沒有埋怨他,而是讓他盡管好好生活,以後待他們凱旋之後,大家再好好相聚。


    一年後,南征的蝴蜉軍杳無音信,高國那邊也再沒有來犯薑國,一切都好像沒有發生過。


    伍博通過司徒長青的幫扶下,在安東城謀了個小小的差事,足夠養家糊口。門當戶對的娶了一個女子,可惜夫妻多年,膝下無子,妹妹婚後,誕下一個兒子後,便因難產而去,妹夫也在走商時,被山中的土匪所殺。夫妻倆,領養了妹妹的孩子,日子就那麽一天天的過去。


    外甥很孝順也很有出息,被司徒長青舉賢進京,做到了郎中令,成家後,每年的春節,都會帶著家人回來看自己,一大家子其樂融融幸福美滿。


    那日中元節,半坐在江西山下,父母、妻子和妹妹、妹夫的墳前燒著紙錢,年老的伍博碎碎念著外甥的大兒子都會騎馬了,小女兒的女紅也繡的有模有樣,然後伍博掏出那塊繡著大柏樹的手帕,擦了擦眼淚,模模糊糊的看著安東城的萬家燈火,回想著兒時那些小夥伴,可惜他們再也沒有回來……


    回到簸箕村,修整後,即將出征的前一天,易厚鵬突然收到易侯府的信箋,老侯爺身體欠佳,務必請小侯爺回易州一趟。


    易厚鵬拿著信,找到朱魚說明來意,朱魚也沒說什麽,也就算默許了。然後易厚鵬和眾人一一告別,待自己處理完家事後,在前往高國與他們匯合。


    快馬加鞭,一路上換了十匹馬後,易厚鵬終於趕回易侯府,不曾想,剛邁過府門,家中就布置的喜慶連連,各處張燈結彩,貼著紅彤彤的囍字。


    易厚鵬莫名其妙的去往爺爺的廂房,結果剛剛進了院子,就被人押了起來,爺爺從身後走出,茅邵娟攙扶著爺爺。


    原來,自己接連中了苦肉計和瞞天過海計。易厚鵬也沒有掙紮,當場跟爺爺表示,自己玩夠了,哪裏都沒有家裏好,這就成全您老人家的心意。


    於是,易厚鵬就這麽稀裏糊塗的成了親。


    後來,蝴蜉軍不僅在高國全滅,那群怪物甚至一路屠戮到尙州,蔓延到越州和壬州,整個薑國在不到十年之內,國土全部淪陷。


    易厚鵬不得不帶著爺爺和大著肚子的茅邵娟,前往西北的浩湯國避難。路上,爺爺不忍顛簸,病逝在路上。經過隸國的時候,正值當地的雨季,自己奮力搏殺,也沒有阻止自己,眼睜睜看著茅邵娟和肚子裏七個月大的孩子,都成了那些野蠻榛國人的果腹之物。


    被隸國人俘獲的易厚鵬,一路被人轉賣,終於到了浩湯國,成為了鬥獸場裏的奴隸。因為出眾的體力和搏殺技巧,易厚鵬成為當地的鬥獸之王,結果某天,易厚鵬突然就感覺很累,受夠了這樣的生活,在猛獸衝過來的時候,突然丟下手裏的長矛和盾牌,任由野獸撕開了自己的脖頸,鮮血噴湧而出。


    臨死前,易厚鵬看著場外沸騰的觀眾,模模糊糊的,好像看到了蝴蜉軍們熟悉的笑臉……


    三人再次醒來的時候,坐在原地恍惚了半天。原來各自都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是那麽的真實。


    緩過來後,三人剛剛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又再次陷入了震驚中。


    頭頂之上,懸浮著一汪四方都望不到頭的碧色湖水,柔和的陽光穿過,蘊映著清新的綠芒,周圍則是能有幾個安東城那麽大的村落,一道瀑布就在不遠處落下,彩虹懸掛在半空,河水蜿蜒交錯,經過每戶人家的院子。


    各色各式的小船,穿行其間,所有人都穿著粗布麻衣,偶爾穿過虛幻的小船後,則會化作受驚的花腰奴,然後拖拽著五彩飛到天上的湖中,又變作斑斕遊魚,消失在其中。


    “這,不會就是莊國吧?”魏毅捏了下旁邊伍博的臉。


    “擦,你輕點。誰知道呢,隻要沒有那些怪物就行。”


    三人原來在一戶人家的院子裏,易厚鵬率先起身,敲了敲門,沒人在家。一個經過的漢子,笑著衝他們喊道:“新來的吧?這個茅屋沒人住,你們要是喜歡,住這裏就行了。”


    “老哥,別走,正好問你點事。”魏毅熱情的招呼道。


    漢子跳下船,栓好後,笑嗬嗬的坐到地上,示意他們隨便問。


    “老哥,這裏是哪啊?”魏毅問道。


    “小兄弟,這裏就是莊國,但是也不能說是國家,就是大家誰都可以來,在這裏自由生活,沒有錢什麽的,都是以物易物,也沒有什麽官員村長之類的,大家全都一視同仁。如果誰那天過的不舒服了,也都可以隨時就走,呐,從那出去就行了。”漢子指了指那道彩虹。


    “老哥,我們剛進來的時候,經過一個黑白的世界,那是哪?”


    “黑白的世界?不太清楚,我剛來的時候,就是從斐江,順著那道瀑布掉下來的。”


    三人有點蒙,他們一行人,和這些人的經曆,似乎很不一樣。


    “老哥,那這是怎麽回事啊?”魏毅指了指,近處和遠處,不斷變化的花腰奴。


    “啊,我也不知道,哈哈,我們都習慣了,反正也不傷人。”


    “那你們在這,都吃什麽穿什麽啊?”


    “瀑布那有魚啊,院子裏也可以種點菜什麽的,實在想吃肉了,也有人出去打點獵物帶回來,剛才不是說了嗎,這裏隨便進出。”


    “那你們在這生活,不覺得無聊嗎?”


    “覺得無聊,出去就可以了啊?”


    三人無語,這裏看來,還真不是他們這些俗人能理解的。


    “那老哥,你有沒有看到二百來個,身著赤白色戰袍的士兵?”


    “沒有,我出來半天了,就想著網點魚回去,一直沒看見你說的什麽士兵。”


    三人有點蒙,什麽情況。


    “你們是幹什麽的?看你們的穿著,好像是當兵的吧?”


    “不瞞老哥,我們是薑國人,高國那邊有點意外,我們出征到高國,後來發生點事,就經斐江來這了。”


    “哦哦,那你們就別走了,留在這裏多好啊。我也聽說了,外麵現在好像挺亂的,我們這裏多安全。吃喝住都不愁,也不用在乎那些功名利祿之類的身外之物。”


    易厚鵬聽聞於此,不禁苦笑,畢竟我們不是孑然一身的人啊。


    隨著三人同樣的念頭一想,眼前的世界,馬上再次發生變化,突然出現在一條地下的河道中,周圍還有那二百多正在茫然休息的蝴蜉軍。


    三人也沒解釋剛才看到的景象,隻是問他們在這裏多久了,為首的衛尉說,也就半柱香吧,發現他們沒在身邊,找了會後,就原地休息了。


    易厚鵬猜測到,這裏可能就是鑽入地下後的綠江,逆流而上,再走半旬左右,應該就可以鑽出地麵,然後逆遊而上,不日之後,就能回到簸箕村。


    眾人稍事休息後,繼續出發,路上,誰也沒說各自夢中的情景,隻想著趕緊回到簸箕村,和其他人會和再說。


    “你就這麽放他們走了?”一個身影,坐在剛才和魏毅他們說話的漢子身邊。


    “既然他們心裏還有放不下的東西,我也強留不得啊。”


    “嗬嗬,你倒是很置身事外,高國都這麽亂了,還想躲著?”


    “不然呢?再來一次,喪心病狂?”


    “哼!”


    “他們這樣,你就真的忍心?”


    那個身影,手裏輕輕握著四顆白色的膽石,用夾雜著親昵和歉意的複雜神色,看著它們。


    “有病,你真的是有病。”漢子受不了,站起身。


    那人也不搭理他,其實她也懷疑自己做的對不對,值不值得。


    “那個孩子,你不看看?”


    漢子也沒回她,隻是說道:“要不,你留下兩個?讓我那倆兒子替上?”漢子也不看她,好像猶豫半天,才說出口。


    “你不都選擇袖手旁觀了嗎?怎麽忍心自己的親生骨肉?”


    漢子跳到船上,慢慢劃走,隻留下一句:“子非真魚,焉知其樂……”


    魏毅眾人,輪番用火油澆到蝴蜉刀上,然後舉著火把手搭著肩膀,在黑暗濕滑的河道邊亦步亦趨移動著。


    啪嗒啪嗒的水滴聲,充斥在潮濕的環境中。走了半天,有人開始用手拍著脖子和手背,好像有東西落在身上,癢癢的。借著火光看去,好像是頭頂的水滴,誰也沒放在心上。


    往前又走了半天,遇到一個岔口,眾人幼稚的用小時候的繞口令,最後一個字落在哪,就走哪邊,最後選擇右手的河道繼續走。


    沒走幾步,好像下起了“雨”,越來越大,很快眾人就成了落湯雞。在中間的易厚鵬,突然就看見自己搭著肩膀的人,戰袍噗的落在地上,人沒了,借著火光隻見地上隱隱約約的是一灘血水。


    “停下,往回跑,快!”易厚鵬發現不對,趕緊高聲提醒道。眾人也不遲疑,趕緊離開這裏,


    隨著越來越多人憑空“消失”在原地,眾人終於發現了不對,這哪裏是“雨“,分明就是看不見的岩蛭!


    等魏毅他們跑出“大雨”後,蝴蜉軍隻剩下二百多人,幾十個兄弟,就這麽無聲無息的死在了河道中,連一句遺言都沒有交待。


    魏毅用斧子狠狠砸著岩壁,火星四濺。


    易厚鵬趕緊阻止魏毅的胡鬧,指了指腳下的綠江,然後噓著手勢。自從他們跑出來後,腳下的綠江突然停止了流動,前麵傳來什麽東西在蠕動的聲音。


    “快,都把火油倒在雙月戟上,點著了,快!”眾人馬上忙活起來,河道裏很快就豁然明亮了很多。


    不遠處,眾人隻見好像是一張奸佞邪笑的麵容,慢慢靠近,身後擁堵著江水。周圍透明又模糊的什麽東西,在折射著火光倒映著周圍的東西。


    魏毅大吸一口涼氣,“這是岩蛭的祖-宗吧?都生出人臉了!”


    易厚鵬大喊道:“誰身上有鹽巴?拿出……”話還沒說完,那東西突然就化成了無數個岩蛭,伴隨著洶湧的江水,向他們衝過來。


    眾人被驟然爆發的江水,衝的七零八落,有的撞在岩壁上,忍不住喝了一口江水,馬上就化成了血水,有的剛剛浮出水麵,緊緊閉著嘴,但是不禁撓起耳朵和鼻孔,很快也化成了血水。


    也不知道被衝了多遠,魏毅等人都趴在河道邊,甩了甩腦袋,慢慢爬起來,伍博躺在他旁邊,魏毅伸手拍了拍他的臉,伍博馬上醒了過來。魏毅伸出手,拉他起來,伍博剛抓住魏毅的手,忽然就化成了一攤血水,袖子就那麽空蕩蕩的落在河道上。


    魏毅愣了半天,以為自己又出現幻覺了,趕緊甩了自己兩個耳朵,直到眼冒金星臉上火辣辣的疼,才知道自己很清醒。


    “伍博?伍博,你別嚇我?伍-博!!!”魏毅蹲下身,抓起伍博的戰袍,不禁在河道中大喊起來!


    易厚鵬跌跌撞撞的走過來,右腳踝剛才撞在了河道中的巨石上受了傷,腳下如果仔細看,能發現正拖著一條血線。


    魏毅把戰袍拋給易厚鵬,紅著滾燙的雙眼,拿著雙斧就向前跑去,易厚鵬豈能讓他逞匹夫之勇,死死抱住他,說等會,先把大家聚攏起來,清點人數再說,我有辦法,你這麽去,就是送死。


    魏毅突然跪在地上,放下斧子,抹著眼睛。


    這次減員很嚴重,就剩不足一百人,很多人都消失在了洶湧的江水中,或者也不知道被衝到了哪裏。


    易厚鵬問道:“你們,誰身上有鹽巴?”所有人都搖了搖頭,隻有一人說道,伍長的行軍袋裏有,但是他現在……


    易厚鵬想了想,說道:“在河道裏找一找,能不能活著回家,就靠那袋鹽巴了。”說完,眾人就在附近開始翻找起來。


    “這裏,在這了。”那名士兵,抱著伍長的戰袍,快速的向易厚鵬這邊趟著水跑過來,跑著跑著,突然就消失在原地。


    眾人見此,馬上離開水麵,跑道岸上。


    “誰還有火油,丟到那邊,點上火,我去拿!”易厚鵬說道。


    “我去吧,你腳都傷著了,歇會。”魏毅說道。


    江麵上燃起火焰,能看見劈裏啪啦的什麽東西四處飛濺著火花。魏毅趟著水,過去拎起兩幅戰袍,回到岸上,掏出袋子裏的鹽巴,看向易厚鵬。


    “大家分好,都抹在身上,我記得《全物合祖》上記載,岩蛭最怕鹽巴,粘之即化。”


    剩下幾十人,全身包括臉部耳朵都抹完後,魏毅背起易厚鵬,還有叢婓虎和伍博的戰袍,舉著火把,繼續沿著綠江河岸向前走。這時候,能清晰的聽到,有東西掉落在他們身上,發出好像水珠落到紅鐵時的那種滋啦聲。


    走出很遠之後,隻聽身後傳來一聲不甘的嘶喊聲,眾人也沒有回頭,而是默默的繼續走著。


    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所有人汗流腳背體力不支,才停下吃點東西喝口水休息一會。


    魏毅和易厚鵬,背靠著,誰也沒有說話,隻聽到江水聲。


    “大鵬,你後悔嗎?”魏毅說道。


    “嗯?後悔什麽?”


    “我們在莊國那,我做了一個特別長又特別真實的夢,夢見自己沒有跟你們去高國,而是老老實實在家伺候爹娘,後來去了易州,老死在一棵大柏樹下。你呢,夢見什麽了?”


    “怎麽說呢?開始比你好點,後來比你慘多了。先是跟著你們,出發到簸箕村後,又緊急接到家書,然後臨時就趕回易州,剛到家就稀裏糊塗的娶了個老是纏著我的姑娘,後來高國那邊一直攻打到蒼陽城,我隻能帶著家人去往浩湯國,結果最後成了個奴隸,還沒到四十就死在鬥獸場了。”


    “也不知道伍博夢到什麽了,也沒機會問他了……”魏毅說話聲,越來越小,然後慢慢開始啜泣起來。


    “你後悔了?”易厚鵬問道。


    魏毅擦了擦眼睛,“不後悔,這有什麽後悔的,能跟你們一起出生入死,這輩子值了,而且還夢了一場,也算圓滿了,就更不後悔了,嘿嘿。”


    “說實話,我有點後悔,後悔不能多殺幾個傀儡,後悔沒有死在戰場上。好不容易逃出了高國,離家就這麽幾步路了,結果沒死在傀儡們的嘴裏,反而栽在這裏,讓人知道了,還不笑掉大牙。”


    “大鵬,你怕死嗎?”


    “怎麽說呢,說怕也怕,說不怕也不怕。怕的是,不能回去給爺爺盡孝道了,怕對不起還等著我的那個姑娘。不怕的是,死就死了唄,腦袋掉了碗大個疤,能如何?你呢,怕嗎?”


    “我跟你差不多,家裏爹娘快五十了才生下的我,家裏就我這麽一棵獨苗,我怕回不去盡孝。如果真的回不去,我也不怕,就是舍不得爹娘,舍不得你們……”魏毅又抹了抹眼睛。


    易厚鵬用後腦撞了撞魏毅,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不知道尤其俊那邊,還有梁宗麗他們,都怎麽樣了,是不是都平安無事。


    很快,眾人背靠著背,迷迷糊糊的都睡了過去,夢裏,他們一起回了家,見到了爹娘,追著鬧著,開心的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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