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玉趴在炕席上,仔仔細細的看完半天,手指才蘸著唾沫翻過一頁。自己也記不得看了多少遍的《東芳集》,但還是最愛開篇那段,關於八-公建勳立業那段,八人東征西戰獻計獻策,曆經十餘年助世祖統禦石國最終獲封簪纓爵位。


    其中平安王常公,最為付玉所敬仰,其人出身貧苦布衣,完全是無權無勢白手起家,生逢亂世憑借一身膽識,奮不顧身的拚殺以及機遇,立下了不世之功。而且為人正直不阿,衣錦返鄉時,路遇富家千金環環為賊人所俘,救下後傾心獨許,後來卻得知此女早已與一寒門子弟私定終身,最終割愛相助兩人,衝破千難萬阻,使得有情人終成眷屬,成為一段佳話。


    其中環環與情郎私會那段,“春峰瑩羅白,粉蕊點嫩色,半推半就渾身通泰,沁口揾潤兩腮,方知春從何處來……”,最開始看到這裏,付玉還有點臉紅心跳,後來看得多了,越是回味越是覺得其樂無窮。


    付玉仰臥著,把書放在胸口,遐想著此情此景,突然聽聞屋外傳來推開院門的聲響,趕緊爬起來吹滅案幾上的蠟燭,閉上眼睛,打起鼾來,開始裝睡。


    “臭小子,別裝了,這一進屋子,就能聞到煙味兒。”


    “嘿嘿,爺爺,什麽事都瞞不過您老人家。”付玉又點起蠟燭,趕緊爬下炕席,諂媚的給老人揉著肩膀。


    “這老天啊,眼瞅著都要過年了,怎麽就下起雨了呢?”老人敲著酸疼的腿,點起旱煙,埋怨道,接著又往案幾上,放了一個沉甸甸的袋子。


    付玉抽開繩結,裏麵居然是一塊豬肘子,這下過年就有口福了,卻不禁奇怪起來,問道:“爺爺,從李屠戶那偷的?”


    老人氣不打一處來,用煙杆狠狠敲了敲付玉的腦袋,“小兔崽子,也就老李不跟你一般見識,你說你,逢年過節的,總是去他家打什麽秋風?就不知道去王家和張家?哼!”


    “得咧,下回我就換一家,總是可著老李頭家薅羊毛,確實不太講究哈。”


    “你呀你,還不是看上了人家孫女。你也老大不小了,過完年也十七了,這要是按照老家的習慣,也算是大人了,早就把你扔到蜃山了。你還準備這麽混下去嗎?過完年,就跟我一起做傾馬工吧。”


    “啊?”付玉這才想起來什麽,聞了聞爺爺身上的味道,佯裝一臉嫌棄的躲進被窩蒙上頭。


    煙袋鍋一陣接著一陣的冒著紅光,老人看了眼付玉,笑了笑,又愁眉不展。自己還能再幹兩年?身體已經明顯吃不消了,尤其是這種風雨天,兩條腿走路都費勁,可要是讓這孩子跟著自己幹這種醃臢活計,總也不是辦法,長長吐出一口煙圈,眉頭緊蹙,回想當年,付家何至於此,好歹留下這麽一根獨苗,謝天謝地該知足了,唉。


    “老付,老付在家嗎?”院外突然有人大聲喊著,老人趕緊用鞋底敲了敲煙鍋,披上蓑衣蹣跚的走到院門,推開後,來人趕緊讓他去常公府上,後院因為這場大雨,茅軒已經“發了大水”,府上趕緊讓他去清理一下。


    老人點點頭,畢竟拿人手短,那袋子肉,正是此人“賞賜”與己的,還有平時的那些小恩小惠,細碎銀子精糧油鹽,不就是為了有事讓自己隨時隨地就能頂上嗎。


    老人也不囉嗦,馬上就回到院子,拿上幾樣工具,然後放到院外的推車上,咬著牙忍著腿痛,推著糞車,在深夜的大雨中,朝常公府慢騰騰的挪動著。


    付玉聽到動靜,雖說以往爺爺也經常會半夜出去,但畢竟外麵下著大雨,自己還是放心不下,嘟囔著起身,穿好破衣爛衫披上蓑衣,冒雨衝出家門。


    老人推了半天車,氣喘籲籲,回頭看了看,費了半天勁才走了不到一裏,好在常公府在綾絡京的城中,不然按這麽個速度走,天亮都到不了。老人歎了口氣,咬緊牙關,繼續推著,突然感覺手邊鬆了下,這才發現,付玉這時在旁邊低頭推著,還朝老人笑了笑。


    很快,兩人就來到常公府的後院門,家丁捂著鼻子,把他們領到茅軒處,然後交待兩句,就打著傘走了。


    付玉讓爺爺坐在廊下的台階上,自己卸下工具,輕車熟路的開始清理起來。雨勢慢慢見小,老人掏出煙杆,擦了擦煙嘴,剛想點上發現被雨水浸濕了,然後揣回懷裏,費力的走下台階,拿過長舀幫付玉一起收拾起來。


    “玉啊,你要是實在不想做這行,等過完年,爺爺看看,托人幫你找個其他活計幹著。”


    付玉其實並不反感這個行當,雖說髒點累點,他隻是氣不過這麽賺錢的行當,都讓那些街霸和衛司吏中飽私囊了,就比如這一車大糞,拉到鄉下,怎麽也能賣個一錢銀子,還不是誰都能買得著。


    付玉就親眼見到過,其他的傾馬工私販大糞,被街霸逮了個正著,活活把雙腿打折,而那漢子家裏,還有重病纏身的老母親和一雙兒女需要養活。


    付玉隻是在這,看不到以後,一旦入行,這輩子就是給人賣身出力的命,直到咽氣那天才能解脫,所以他不想幹,但是他又不能直說,怕傷了爺爺的心,可老人家活了一輩子,怎能不明白孫子的心意,所以剛才會對付玉那麽說。


    付玉心裏有著自己的計劃,雖然自己尚未及冠,但是也算是人高馬大,托爺爺的福,一直吃的都很好,所以在這一點上,完全可以蒙混過關參軍入伍,正好年前東邊的那幫蠻族又開始不安分起來,正是自己投軍建功的大好時機。付玉看了看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常公府,心想著,自己以後也要有這麽一出大宅子,讓爺爺安享晚年,嘿嘿。


    爺爺幹了一會,力氣有些不濟,兩手拄著長舀在池邊,看了看幹得起勁的付玉,老人笑了笑,說道:“這趟活,怎麽還得來回幾次,不著急,咱爺倆慢慢幹著。”


    說完,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正要俯身繼續舀著,突然腳下一個趔趄,舀子從池邊滑落,一個沒站穩摔進了池中,付玉隻聽撲通一聲,身旁的爺爺就掉了進去。


    “爺爺!爺爺!”付玉扔下長舀,焦急的趴在池邊,就著廊下昏黃的燈光尋找著爺爺的身影。老人的咳嗽聲還有撲騰聲,不斷從下麵傳來。


    “爺爺,你抓住了。”付玉把長舀伸下去,放到傳來爺爺聲音的地方,老人抓住舀子,付玉可能是過於慌張,自己沒抓穩,一下就被爺爺抓了下去。


    付玉趕緊朝府中喊道:“來人啊,來人啊,救命啊,快來人啊!”


    ……


    最終,老人還是被付玉找來的其他幾個傾馬工撈出來的,常公府倒是有兩個家丁仆從聽到付玉的鼾聲過來,隻是看了眼就轉身跑了,然後就再也沒有一個府上的人來看看。


    付玉流著眼淚,擦拭著爺爺臉上和身上的汙穢-物。身旁的幾個傾馬工唉聲歎氣,勸解著付玉,趕緊把人拉回家好生清理一下,可惜明天就是春節,隻能等後天再下葬了,唉,這孩子,命也夠苦的了。


    這時,隻見一個身著華服綢緞的婦人,身後跟著一個躬身的仆從,來到廊下的遠處,刺耳的言語直接傳道付玉這裏:“管家,趕緊吩咐下人,找塊石頭把池口封住,真晦氣。還有,再選處地方,重新做個茅軒吧。”說完,婦人捂著鼻子,就趕緊走了,隻留下那管家低頭杵在原地。


    管家看那婦人走遠後,這才走下台階,從兜裏掏出兩錢銀子,歎了口氣,隻是說道:“小兄弟,不是我們不幫你,實在是府上……呐,這點銀子你拿著,好好給你爺爺打副棺材吧。”


    付玉也不搭理那管家,隻是看了看他,然後跟幾個傾馬工,把爺爺抬上車,付玉喃喃道:“爺爺,我們回家,回家過年了。”


    一個粗矮的漢子,從海裏冒出頭,然後仰躺在海麵上,手裏撕扯著一條大魚,圓滾滾的肚子上還放著兩條,腦袋上站著一隻五彩大鳥。


    “蠻,昨晚,那小姑娘和孩子掉入海中,我們就這麽不管不顧?”


    “哼,大人隻是讓我們跟著這船,又沒讓我們做些別的。這些人族,是生是死,與我何幹?”


    大鳥看了看不遠不近的船影,隨著漢子在海上起起伏伏,也是,朱魚隻是讓他們跟著這條船,然後去往霊琮城,其他兩人做什麽幹什麽,都沒有交待。可回想著在島上那些“相處”的日子,梟對這些人其實沒什麽好印象,隻是對梁宗麗他們,還有那個阿雲的小姑娘心生好感,隻因他們不像那些高國人,總是莫名其妙的騷擾自己的鳥子鳥孫們。


    梟也不管這個吃貨,張了張翅膀,還是放心不下,一蹬雙腳,把那漢子摁倒海中,然後躍至高空,去尋找阿雲和那孩子的身影。


    經過一夜的颶風洗禮,真真是“萬裏無風波,長空煥青蘿”,整個天空碧藍無雲,海麵也終於恢複了平靜。


    蠻再次從海中露出腦袋,也不搭理梟的惡作劇,自顧自繼續享受著海鮮。雖然自己嘴硬,其實他和梟一樣,對梁宗麗為首的那些人族,還是有著很好的親近感,而那些對梁宗麗圖謀不軌落入海中的歹人,其實都被蠻處理掉了。這群人族,從來就沒啥好心眼,總喜歡用些下三濫的手段,爭權奪利玩弄人心有甚意思?想不明白,算了,還是吃吃吃吧。


    梟飛了半天,方圓幾百裏範圍內,除了看見幾隻小漁船,也沒發現阿雲和孩子的小船,最後隻能在日頭落入海麵前,飛回蠻那裏。而她卻不知道,阿雲和阿傑,就在她見過的那幾艘漁船中,被捆縛著手腳,關在了艙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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