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嫋嫋訴灰岸,淺雲鱗鱗梳碧簾。


    雲波船航行了幾日後,很快就看到了一處峽口,一側是石國的西霞長島的海岸,另一側則是白沙半島,兩處海岸線好似兩條斷開的灰線,被中間則是望之迷蒙好似有強烈的勁風不斷在其中呼嘯的世界斷開,正是此次梁宗麗一行人要通過的洗魄峽。遠遠的,就能看到洗魄峽上空烏雲壓頂,電閃雷鳴,和這邊仍是一片魚鱗淺雲點綴,海浪風平的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蠻還跟在雲波船的遠處,浮在海上,手裏一時兩刻的不得閑,好像自從它去往韋蟲島後,幾千年過去,就是吃不膩那海裏的鮮物,卻不知道,自己此時早已現出袋熊的原形,直到它發現有一道影子,從腦袋上遮蔽了太陽,在身前形成了一片清涼後,才赫然發現,頭上竟然站在一個“人”。


    緊接著,一隻黑白色的大魚,在它麵前魚躍而起,衝上半空後又狠狠栽下來,一片海水砸在它身上,胸前的吃食全部掉了下去,蠻木木的盯著前方。


    然後看到一隻鳥的影子,緩緩落在頭上的那個影子肩膀上。


    “你們去往東陽島,然後繼續走到蜃山,到霊琮城等著靈尉大人吧。”說話的,正是那日跟在朱魚身後,披著青色龍甲的男子,他親昵的撫了撫梟的翎毛,對她說道。


    蠻聽到這裏,嚇得絲毫不敢動彈,兩隻手拿著各吃了一半多的海螺和扇貝,本想點頭,又怕害得這位大人沾了水,隻能眼睛使勁向上瞧著,卻隻看到兩隻腳尖踩在頭上。


    “滑,那它呢?”梟指的是剛才那隻名叫殺齒的大魚。


    男子溫柔的笑了笑,“它跟著我,我們還有別的事要做,不用管我們。”


    蠻如果能看到男子的表情,一定會大吃一驚,不亞於聽到朱魚當麵與它講了個笑話。


    “熊蠻子,路上照顧好梟,她要是少一根羽毛,我拿你的熊掌試問。”


    說完,那大魚浮出海麵,男子剛剛踩在上麵,便噴出陣陣水霧,絲毫不顧及這人的感受。滑也沒慣著它,也不見雙腳發力,隻聽海裏不斷傳來揪心好似葉哨子的哀鳴聲。


    一人一魚開始朝著雲波船追趕起來,男子朝後揮了揮手。梟落在熊頭上,然後也轉身,朝著東北方向,石國的另一座長島東陽島出發。


    阿樂端著一大碗飯菜,笨拙的走到哥哥身邊,梁宗麗比前幾日稍好點,起碼沒有再那麽兩眼無神的頹廢,隻是還是顯得沒什麽精神,對什麽事情都興致寥寥。


    看著阿樂過來,梁宗麗趕緊起身接過大碗,然後坐下把阿樂抱在懷裏,兩人一起吃著飯。


    身邊幾十個蝴蜉軍,自從那晚之後,全都時刻不離的守在梁宗麗身邊,跟他們一起,盤坐在甲板上大口吃著飯。


    於永強和趙大慶對視一眼,攛掇著對方說兩句話,隻是誰也不敢先起頭,更不知道說什麽,擠眉弄眼了半天,趙大慶隻得笑嗬嗬說道:“阿樂啊,來趙叔叔這啊,叔叔碗裏有肉肉。”


    於永強接話道:“吃什麽肉肉,油膩膩的,來,於叔叔這裏有韋蟲島上的果子,特意留給你的,來呀。”


    趙大慶踹了於永強一腳,哪壺不開提哪壺,還是閉嘴吧。於永強自知失言,趕緊低頭扒飯,再也不敢說話。


    阿樂轉身看著他們,嘿嘿笑著,做了個鬼臉,然後拿著勺子,喂梁宗麗吃一口,自己再吃一口。


    這時,船身突然晃動了一下,緊接著,一個身穿青色龍甲的男子,就站在梁宗麗的身前,雙臂環胸的看著他,船下,殺齒一陣借著一陣的噴著水霧,發泄剛才被人騎著的不滿。


    阿樂抬頭看了看滑,隻見他笑嗬嗬的,然後又轉頭看著梁宗麗。在蝴蜉軍的眼裏,此人此時,則是怒視著梁宗麗,好像隨時就要痛下殺手的模樣。


    梁宗麗摸了摸阿樂的腦袋,然後十幾日來,第一次沙啞的開口說道:“你們,領著阿樂回到船艙。”


    於永強不放心,趙大慶給兄弟們使了個眼色,然後拽著他,抱上阿樂,全都進了艙門。


    “你就是梁宗麗?”


    “是。”


    “不就死了幾個同袍嗎?告訴你吧,其實你們三支隊伍十三個人,除了你,全都魂歸故裏了,差不多,簸箕村那已經挑了個日子,給你們這群窩囊廢立了一座衣冠塚,連你的那份也算上了。”


    接著,男子好像生怕他不信,便從最開始的叢婓虎,到最後的易厚鵬,每個人的臨終那刻,男子繪聲繪色的描述著,一刀刀戳著梁宗麗的心。


    梁宗麗頭埋在胸前,緊緊握著雙拳,青筋暴起,竭力壓抑著剛剛聽到的話,胸中已經驚濤駭浪,船舷外又一陣水霧噴出。


    滑蹲下身,手指不停的點指著梁宗麗的腦袋,嘲諷道:“你們這群廢物,知道自己麵對的是什麽嗎?還妄想活著回到故鄉?如果我是你們,早就自裁了事。說,你們當初答應朱魚去高國,是不是腦子都壞了,還是一群沒腦子的無知癡兒?”


    “蒼其問你,一生二死,現在還沒想明白嗎,三個人,隻有一個才是生,他早早就問過那兩個,比你聰明的很,隻有你自己選了生,你說你該怪誰?”


    梁宗麗開始大口喘著氣,渾身一上一下的顫動著。


    滑站起身,顯得有點意猶未盡,“現在更好了,連青梅竹馬也丟下,還是因為你一副要死不活的蠢樣,要不,你現在也‘回’到簸箕村,賠著他們吧?”


    說完,滑俯身抽出梁宗麗的蝴蜉刀,扔到地上,把腳踩在刀柄上,看著他。


    梁宗麗突然靠在桅杆上,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也不知道是笑的還是哭的,眼淚不止。


    滑最後加了一把火,探身湊在梁宗麗的耳邊,說了一句話後,梁宗麗立時握住蝴蜉刀就朝男子脖頸砍去。


    滑輕飄飄躲過,看著雙眼已經赤紅的梁宗麗,咧著嘴角,還好,這道氣終於發出來了,不然這小子,早晚會憋死自己。幾場大戰下來,滑可是親眼見過太多太多的兄弟,沒有戰死在沙場上,而是鬱鬱而終隻是因為邁不過心裏愧疚的那道坎,再加上那些狗東西在人心上的手段,死的一文不值,。


    滑拍了拍手,隻見一個黑臉白紋,赤膊著身體的少年,跳上船站在他的身前,張著一嘴尖利的牙齒,笑嘻嘻的盯著梁宗麗。


    梁宗麗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殺齒一腳踢飛至半空,然後緊接著後背又連續遭到幾道重拳的砸擊,摔在甲板上,彈了兩下。


    梁宗麗也不管那少年,抬頭狠狠盯著男子,趔趄著爬起來,提了提刀,起身就衝過去。


    一道拳影剛要從右側欺身襲來,梁宗麗雙眼紅光一閃,堪堪躲過,低下身蹬著甲板跳起來,雙手握刀就朝那人揮下。


    隻聽咚的一聲,梁宗麗被橫踹到了艙門,兩處肋骨已經折斷,鮮血從口中流出,不斷咳嗽著。單手拄著刀,艱難的爬起來,仰頭大喊起來,嘯聲都傳到了尚未遠去的蠻和梟那裏。


    “看著”剛才的那一幕,梟不禁內心苦笑,滑總是喜歡扮演惡人,其實也好,讓那小子積鬱已久的憤恨發泄出來,不然就以他們人族的精神和體魄,早晚都是壞事。


    梁宗麗嘴裏叼著蝴蜉刀,右手拿起擱放在艙口的雷霆戟,收在身後,左手撐在地上,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盯著男子。滑笑了笑,朝他勾了勾手,然後指了指一旁的殺齒,告訴他,想動我,過了這關再說。


    梁宗麗忍著肋下的劇痛,雙眼留出兩行血淚,腦海中不斷浮現和他們朝夕相處時的笑臉和話語,從第一次見麵,到眾人在簸箕村的訓練,再到出征時每個人意氣風發的身影,在三江口分開時,相互揮著手相互道別,然後是梁宗晴和司徒菁,在鬼矮島上合力解決猙獰的畫麵,最後則是男子剛剛與他說的話:“梁宗晴,是你的親妹妹!”


    隨著那些畫麵的消失,梁宗麗也突然消失在原地,就連殺齒也錯愕了一下,然後就看見梁宗麗手持雷霆戟直刺向滑,殺齒馬上再次故技重施,一拳朝梁宗麗砸過去。


    梁宗麗脫手任雷霆戟繼續按照慣性刺向那男子,腦袋轉向殺齒,右手抽出嘴裏的蝴蜉刀,邪邪笑著,快速低身,一道赤紅色的刀影,從身前劃出半圓。


    殺齒堪堪反應過來,跳向身後,但還是在光滑的腹部,被劃出一道血口,梁宗麗也不看那人,好像繼續盯著殺齒,實際快速反手轉刀,斜刺向那人,腦海中,不由的想起那晚刺中阿雲的場景,刀尖就要馬上刺中男子,隻差一毫時,梁宗麗突然就跪倒在地暈了過去。


    緊跟著腦中,一臉血汙的阿雲,變成了小時候的模樣,在江麵上,讓身旁同樣小小的司徒菁快點劃船,追上他撓個大花臉,梁宗麗嘿嘿壞笑著,突然撞上了什麽,轉頭發現,是全身血漬的梁宗晴,叫著他,哥,哥哥……


    “哥哥,哥哥……”梁宗麗聽到聲音,好似不是夢裏,努力張開眼睛,發現是阿樂搖著自己,臉上是說不出的開心和興奮。


    梁宗麗起身,肋骨一陣疼痛,已經被人包紮好了,梁宗麗摸摸阿樂的頭,愁著眉頭,意思是怎麽了?


    “走啊,外麵放煙花呢。”阿樂使勁拉著梁宗麗的手,讓他跟自己走。


    梁宗琦慢慢起身,突然被嚇了一跳,昏黃的燈光中,那個身上有點黑的少年,咧著一嘴白牙,從燈下站起身,在旁邊笑嘻嘻的看著自己。


    “哥哥,他說自己叫殺齒,還不太會說話,然後讓我教教他,他可聰明了,一學就會。”


    梁宗麗點點頭,看了眼少年,剛起身還有點費勁,然後阿樂和少年就架著他往艙外走。


    出了艙口,船外好像又回到了那晚暴雨傾盆海浪狂掀的情景,隻不過這次雲波船很穩當,沒有一絲一毫的顛簸,那些暴雨和巨浪,也沒有落入衝刷著船中。


    甲板上,李敏裪一行人,還有蝴蜉軍們,臉上不斷映照著陣陣光芒,都好像興致高昂的仰頭看著什麽。邊看,還一邊交頭接耳。


    於永強和趙大慶看到梁宗麗走出來,馬上湊到跟前,梁宗麗一抬頭,心裏也是一悸,進而一種極為震撼和舒悅的心情,從胸中衝入四肢百骸。


    隻見天上,螺旋式的穹頂之下,烏雲被隔絕在外,發著道道電閃雷鳴,疾風狂雨不斷在雲波船周圍傾瀉。一道道金色的破敗台階,縱橫懸浮在隔絕的烏雲之側,穹頂最上麵,有一道發散金色光芒的拱門,其上盤繞著一條青色的龍魚,吟唱著亙古的歌謠:


    蒼天德令,超魂洗魄,盡斷執念,無生惠恩。


    伏拜吾前,坤海灼光,乾升而上,脫妄他方。


    明活昏離,冤屈佞亡,高債蠅營,棄念討勞。


    敕救蜉眾,霊齊新生,敕救蜉眾,霊齊新生。


    一條條拖拽著慧尾的各色熒光,穿過烏雲,鑽進金色光芒籠罩的螺旋空間裏,伴隨著音符,緩緩登上一條條台階,最後來到那到門前,“俯首跪拜”後,走入大門,又恢複了各種人族與妖獸的形態,最後看了一眼身後的世界,影子便消散於內。


    莫名其妙的,梁宗麗看著那些畫麵,和旁邊興致勃勃的眾人不同,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之前心裏的痛感慢慢消散,隻覺得生出痛快和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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