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見花開,北雪融。大豐朝已經柳絮飄飄,穿暖花開的季節,而在大同關外,萬裏白雪才堪堪消融。


    此時一位獨眼青年,腰間掛著一把馬刀,赤腳走在雪地之中,而他的身後則跟著一位身穿貂絨的大漢。


    “少主,穿上靴子吧。”


    大漢雙手捧著一雙嶄新的馬靴,看著青年紫黑色的腳麵,心中不忍。


    而青年仿佛無事一般,他望向南方,可就算他現在已經下了山,但眼前除了萬裏無際的白雪,什麽都沒有。


    “卓朗,你看到了什麽?”蠻牙兒指著前方,嗓音幹澀,竟似變了一個人。


    言卓朗不知蠻牙兒是何意,他抬頭望向遠處。即使不明白為何蠻牙兒問他,但他仍是要回答,因為,這是蠻牙兒問的,隻要蠻牙兒開了口,他必須得回答。


    “少主,屬下隻看到了雪。”


    蠻牙兒又問了一句:“雪是什麽顏色的?”


    “白色。”這個問題言卓朗想也未想,不管在他眼中,還是在旁人眼中,雪隻能是白色。


    蠻牙兒緩緩將手放了下來,默不作聲。


    言卓朗見蠻牙兒如此,於是問道:“少主,難道屬下回答的不對?”


    “你說的沒錯。但也說錯了。”


    “屬下愚鈍,不知少主是何意。”言卓朗急忙說道。


    蠻牙兒彎下身,抓了一把雪。他瞅著手中白如粉麵的白雪,說道:“我跟你看到的不同。我看到的黑壓壓的人影和一片血海。


    言卓朗聽到蠻牙兒的話,突然笑了幾聲:“少主說得一點沒錯,這裏沒有哪裏來的是雪,明明就是一望無際懂得血海!”


    蠻牙兒抬腿向前方走去。


    “我記得小時,總是帶著我騎馬在雪原上疾馳。阿布對我說,縱使北境終年積雪,可北境還是北境,而我們北蠻就是這雪原的王。”


    言卓朗腦海中閃過一個人影,正是蠻牙兒的父親。


    “可汗雄才大略。當年可汗還在時,北境所到之處,皆俯首稱臣,不敢說一不字。那時的北蠻才是北境的主子。若不是後來……”


    “後來,後來就是大豐的舉兵北上,將我們蠻族又打回原來的模樣,除了我蠻族以外,剩餘北境其他的民族皆忘卻當年在阿布麵前許下的諾言,一個個背信棄義,投向大豐。”


    “這些民族,不過是跳梁小醜罷了,不足掛齒。”


    “我原來想的跟你一樣,卓朗。”


    言卓朗想起這些年北蠻族人所過的日子,心中不免一團怒火。


    “可現在我卻不再那樣想。雖然他們與我蠻族一同生活了千年,可畢竟不是我族類。麵對大豐的金戈鐵馬,想要苟延殘喘活下去,背棄我蠻族是早晚的事。”


    言卓朗大聲說道:“正是因為如此,這些人該死。”


    “哈哈哈……該死?卓朗,這些年逃來逃去的隻有我們北蠻,而其他各族卻過得比我蠻族要好。”


    “好又能好到哪裏去,南人子講究個非我族類,其心畢異。所以,就算這些人心甘情願做了大奉的走狗,又能如何?還不是不受大豐重視,丟在北境,任其自生自滅。”


    蠻牙兒停了下來,卻看到遠處有幾個人影,看他們的衣著打扮,定是北境之人,他說道:“既然他們心甘情願做狗,那麽本少主也不管他們如何隨風而倒。正好我也需要一些狗來咬人。”


    “少主的意思是打算先收了北境各部族?”言卓朗微微皺眉。


    “你聽到我的話,現在心裏作何感想,我就算不去猜都能知道。”


    “不是屬下多言,雖然北境的還有不少部族,但我北蠻打算要再去跟大奉朝刀劍相向,以我族現在的樣子來看,定當要速戰速決。”


    “你說的沒錯,就連大奉朝的萬通閣願意幫助我族,恐怕也是因為此點。”


    “嗯。畢竟萬通閣乃是南人,雖然不知他們是何目的,但他們敢如此肆無忌憚,便正是因為如此。”


    “所以屬下從一開始便不信他萬通閣一個江湖門派,真的別無所求。”


    蠻牙兒繼續說道:“所以,我要走一步,他們也想不到的棋。”


    二人說了如此多,現在才將話挑明。畢竟之前蠻牙兒就算掌管北蠻,但除了一些大事,蠻牙兒從來不問族裏的事,真真切切將全部事務交給了言卓朗。現在蠻牙兒想要走一步誰也沒想到的棋,那又會什麽?


    “我說過,從始至終我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殺了十三,其他並未想過。但在山中這麽久,看著族人整日茹毛飲血,我的想法才有些不同。”


    言卓朗聽聽到蠻牙兒如此說,心中頗為欣慰。


    在他心中,從始至終都將蠻牙兒視作可汗,可不僅僅事少主。蠻牙兒從來不讓他稱呼自己為可汗,言卓朗也明白是Σ原因,就是因為李道禪。


    正如蠻牙兒所說,隻要能夠親手殺了李道禪,什麽北蠻族人,什麽可汗之位,他絲毫不放在眼中。或許,蠻牙兒早就已經死在了當年的那場大火之中,隨著當年可汗一起死去。當年,在言卓朗心目中英明神武的可汗莫名而死,然後便是大奉鐵馬的踐踏,北蠻一敗再敗,苟延殘喘至今。


    言卓朗也曾勸過蠻牙兒,既然親眼所見可汗被殺,又見到無數族人死在大奉的刀下,為何卻對一個少年如此執著,難道可汗的大仇,北蠻全族的大仇就是一件小事,他從來不放在心上?可說了幾次,蠻牙兒從來不聽,反而性子變得狠厲,別說是他,旁人之言,蠻牙兒都不放在心上。


    可言卓朗從來未曾放棄過眼前的這位少主,他一直堅信著,可汗之子定不會輸於可汗。後來,言卓朗與族內為數不多之人輔佐蠻牙兒坐上了北蠻的王位,就算剩下之人再不服氣,也無人敢當麵說出。


    不是因為蠻牙兒的父親是可汗,也不是因為言卓朗他們的鼎立輔佐,而是蠻牙兒身上自帶的霸氣,雖是少年,殺伐果斷,提起馬刀,將那些當麵不服之人的頭顱一一砍下,這才震住了其他人。


    言卓朗自此相信,除了眼前這位少年,再無人能夠帶領北蠻起勢,舉兵南下。


    “我想,是該讓北境那些投靠大奉的其他民族明白一個道理了。”


    言卓朗回過神來,問道:“少主有何打算?”


    “打算?哈哈哈,卓朗,你是不是太高看那些人了,我沒什麽打算,蛋蛋就一件事,咱們提著馬刀現在北境轉一圈,凡是不服之人,砍了便是。”


    “可少主,現如今的我族已經不是當年,真的如此,說不定那些人不服,若是聯合抵禦我族,抑或是告之大奉又該怎麽辦?”


    “不是我看不起他們,若是他們敢對我拿刀,我倒還會放過他們,可是他們不敢,因為他們做了太多年的狗,已經忘記了自己是個人,不知自己還可以用自己的雙手守護住自己的尊嚴。”


    “那他們要是向大奉求援呢?”


    “卓朗,我們將要做的是何事?”


    “舉兵南下,光耀我族。”


    蠻牙兒一回身,看著言卓朗,說道:“既然我族一定會和大奉朝打一架,你又擔心什麽?”


    “話是這樣說,原本我們就打算出其不意,畢竟我族與現在的大奉可謂是力量懸殊,若真的是動起手來,就失去了先機。”


    “先機?打仗從來沒有什麽先機。卓朗,這麽多年來,你還是沒有想明白,為何我阿布死後,北蠻會被大奉打的落花流水。”


    “屬下愚鈍。”


    “我阿布雖然死了,可北蠻的鐵騎還是北蠻的鐵騎,我北蠻的漢子還是北蠻的漢子,可為何被一群南人追的像柴犬一樣?還不是因為他們怕,所以,我北蠻能否打贏這次的仗,不是看人多人少,而是看的有沒有勇氣。”


    “少主說得是。”不得不說,蠻牙兒這一番話,確實讓言卓朗深思。蠻牙兒說得沒錯,當年可汗死後,可北蠻的大軍還在,但一敗再敗,毫無還手之力,當真是如此?


    他也曾想過無數次,為何北蠻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可香了多年仍是沒有想通。不,也許這件事,他早就明白,但作為北蠻一員的他實在不想承認。


    自己引以為傲的北蠻,竟然是因為膽小而被大奉打敗,可如今就連蠻牙兒也這般說,他便在無法欺騙自己。


    言卓朗附身跪下:“少主,請一定帶領屬下,奪回屬於我北蠻的驕傲。”


    蠻牙兒沒說說話,而是轉過身,又望向南方。


    “卓朗,不是我帶領你們奪回屬於北蠻的驕傲,而是族人得自己去搶回來,用自己手上的馬刀,用自己的命。”


    “”屬下明白。說著,眼拙昂用雙膝緩緩走向蠻牙兒,身子近乎趴在雪地之中,他輕聲說道:“少主,天涼,您穿上靴子吧。”


    蠻牙兒還是沒有作聲。


    言卓朗又說道:“少主,請穿上靴子,屬下說這話,不是因為您是少主,而是因為您是我言卓朗的主子。”


    蠻牙兒此時才抬起腳,言卓朗幫他穿上了靴子。


    “多謝少主,不管南下能否功成,屬下能輔佐您,屬下便死而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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