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趙王當麵,幸會幸會——」


    孟共先一抱拳,向完顏康行了一禮,兩隻眼睛就開始打量著眼前的完顏康。


    「敦武軍」入駐銀州城也有一段時間了,作為自己最近的鄰居,孟共當然對駐紮在康城的這位趙王有所了解。


    隻是再多的情報,也比不上麵對麵的觀察來得更直觀,他似乎知道了燕王殿下讓他過來的原因。


    「哈哈,孟都統大名,小王也是如雷貫耳啊!誠如方才郭兄所言,孟都統乃是燕王麾下第一大將,以小王看來也應當是大宋第一將啊——」


    對於孟共的出身、經曆,完顏康事先當然也做過功課。


    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這二位在西夏做了那麽久的鄰居,雖然是首次見麵,卻真算是神交已久了。


    孟共和張世傑跟完顏康見禮之後,就規規矩矩地在一旁作陪,二人也吃喝了半天,到小花廳來算是純粹的陪客。


    「完顏兄,沒想到你能在百忙之餘來到郭某的洛陽城,別的先不說,嚐嚐這「英雄醉」如何?世傑,你負責倒酒——」


    有事弟子服其勞,聽到師傅吩咐,張世傑分別給完顏康、郭默和孟共各滿上一碗。


    張世傑是郭默的大弟子,現在二弟子武南天、三弟子呼延德,甚至連老四哈吉都開始喝酒了,這位大弟子卻滴酒不沾。


    不是他不能喝,而是要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尤其在軍中和師傅的麵前。


    「好酒,「英雄醉」?好名字啊——郭兄,此酒是怎樣釀成的?小弟也喝過不少美酒,卻從未有此酒這般清冽,口味醇厚、齒頰留香。」


    完顏康先嚐了一口,讚歎一番之後,就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到了洛陽城,尤其是見到郭默之後,完顏康對自己的安全問題,是一萬個放心,更不會懷疑郭默會在酒中下毒害他。


    在完顏康看來,郭默要想對他不利,恐怕隨手一掌就能要了他的性命,都犯不上浪費這樣的美酒。


    「哈哈,完顏兄覺得好喝就多喝兩碗,不過此酒釀造不易,聽說像這樣五斤裝的壇子,每月也不過能出一千壇而已。」


    「酒是好酒,就是所耗有些大,這樣的酒每壇至少賣出五十兩銀子,才能將本錢收回來,恐怕銷量上不來啊。」


    郭默也輕輕地抿了一口,有些感歎地說道,似乎在發愁這樣好的美酒,卻無法讓更多的愛酒之人嚐到。


    「五十兩銀子?」


    即便心裏有所準備,完顏康也被郭默這報價嚇了一跳。


    要知道,在西夏即便是最好的白酒,十斤裝的一壇也很少有賣到二十兩銀子的,這「英雄醉」居然是它的五倍售價?


    張世傑不失時機地再次給完顏康滿上一碗,清澈甘冽、酒香四溢,無論是色、香、味,都是完顏康生平僅見。


    「郭兄,不知這樣的酒,每月是否能給我勻出三百壇?不過金銀恐怕不足,我可以用牛羊或馬匹兌換嗎?」


    喝過了這樣的酒,完顏康似乎就能預想到,從今往後再難下咽那些渾濁的酒了。


    「這個......完顏兄,你這可是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啊,本身產量就不足,你一下子每個月就要去三百壇。」


    「也罷,誰讓你我是老相識呢,就算看在過兒的份上,我也不能拒絕你的要求不是?」


    「完顏兄能趕來祝賀我的成婚之禮,就衝這一點,此次先贈送你五十壇帶回去,今後每月的三百壇供應,你就直接到銀州孟都統那裏去拿吧。」


    「哈哈,多謝郭兄高義——」


    完顏康眼睛中閃出兩道精光。


    他每月要三百壇酒,


    當然不是自己喝,一部分拿來籠絡麾下那些驕兵悍將,更多的他卻是想跟蒙古和西夏去做交易。


    這幾年來,完顏康的軍隊,在西夏境內,明麵上連夏抗蒙,暗地裏也沒少跟蒙古人有交易,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郭默卻不會去理睬完顏康這些小九九,本來成本都不到一兩銀子的東西,他愣是賣出了五十倍的價錢。


    如果換來的是牛羊或馬匹,牛可以租或售賣出去耕地,羊自然能改善人們的夥食,好的馬留在軍中,差一點兒的也能在馬市賣掉。


    洛陽這幾年,馬政抓得一直不錯,城東的馬市每天都有數百匹馬在出售,價格遠低於臨安的馬市。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郭兄,不知道您派孟都統進駐銀州城,到底是有什麽目的嗎?如果有什麽需要小弟配合的,您盡管講在當麵。」


    幾碗酒下肚,完顏康也逐漸放開了。


    此次他冒著風險來到洛陽城,可不是真的來給郭默祝賀的,而是想麵對麵向郭默討一個實底。


    多年以前,他知道郭默要拿下河東之地,並同時給他指出一條「明路」,讓自己去了西夏。


    這幾年過去了,果然郭默的軍隊沒有為難他麾下的軍隊,反而在很大程度上,幫忙遏製在西夏的蒙古軍。


    現在,郭默最強的「敦武軍」,居然駐紮進了銀州城,那麽下一步會有什麽動作呢?


    「哎,不瞞完顏兄,西夏這門親事,其實在下是極力反對的,不是因為嫌棄對方「銀城公主」的樣貌,而是西夏這個包袱太重了。」


    「西夏國主的意思很明顯,現在還沒成婚,就把銀州的防務派了過來。真成婚之後,說不定還會扔什麽包袱過來?」


    「如果西夏國主,哪天覺得自己守著西夏太累了,直接將整個西夏國土相托,你說我還不得給累死?」


    「因此,現在我大宋也隻好勒緊褲腰帶,省吃儉用地招募更多的軍士,預計一年之後,「敦武軍」規模會擴大到十萬人。」


    「如此一來,也許勉強能滿足西夏國主的訴求,要還不行,在下也隻好再把十萬「靖難軍」也派過去了。」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旁邊的孟共和張世傑聽了,也不敢笑,在旁邊強忍著。


    郭默說得很慢,甚至有濃濃的不滿在裏邊,合著是西夏上杆子在送他地盤,而郭默還不樂意接手?


    完顏康的心徹底沉底了。


    現在的局勢,已經逐漸明朗了起來。


    大金國已經日薄西山,蒙古也從河北撤退,卻緊接著想從西夏找到突破口。


    西夏也算是苟延殘喘地守著幾座重要的城池,而實際控製的區域,僅僅是原來的三分之一。


    他完顏康該何去何從?


    「嗬嗬,燕王殿下說笑了,您若有十萬「敦武軍」,橫掃整個西夏都綽綽有餘的。」


    「小弟現在帶著殘兵敗將,暫居在康城彈丸之地,燕王殿下雄才偉略,不知可否指點迷津,下一步小弟該怎麽走?」


    明白了郭默的意圖,完顏康也不再以「郭兄」稱呼,直接叫上了「燕王殿下」。


    幾年前,正是在嘉興的鐵槍廟裏,郭默的一番「肺腑之言」,事後證明真是金石良言。


    完顏康可不會想到,郭默那是真正的「未卜先知」,而是覺得大宋手裏一定有強大的情報組織,能夠將千裏之外的事情,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


    現在這樣,放低姿態向郭默求得「生路」,又何嚐不是在問對方對自己的態度呢?


    郭默沒有馬上回答完顏康,而是淺淺地抿了一口「英雄醉」。


    「完顏兄,


    是否真的想聽聽我的建議?」


    「那是當然,實不相瞞,此次洛陽之行,一則為燕王殿下賀喜,二則就是向殿下討一個安身立命的方子,還望殿下不吝賜教——」


    完顏康說著,離席而起,恭恭敬敬地向郭默行了一禮。


    「好,如果完顏兄此言當真,那麽郭某就跟你說道說道。」


    「重整大宋,一統宇內,一直是郭某乃至所有大宋眾將士的心願。自唐亡之後,這幾百年來,諸國林立,互有征伐,苦的還是天下萬千百姓。」


    「郭默不才,想統領麾下英豪,結束這數百年來的割據,不再有什麽大宋、金國、西夏之分,不知完顏兄可明白我的意思?」


    郭默說得很真誠,類似的話,他也曾在軍中說過,最早的還是「敦武軍」剛剛成立的時候。


    即便如此,再次聽在孟共和張世傑的耳中,依然感到渾身熱血澎湃,恨不得現在就上馬抬槍,去為郭默衝鋒陷陣。


    「這......燕王殿下好誌向、好氣魄,在下不如多矣——」


    完顏康這話倒不是在恭維郭默,而是完全發自肺腑之言。


    試想,他自己還在想著該如何活下去的時候,對方已經是擁有了二十多萬精銳,且有龐大人力、財力的大宋在背後支撐著。


    這要的優勢,似乎就隻有蒙古能夠與其一爭高下吧?


    那麽,自己處在這當中,應該是一個什麽樣的角色呢?


    最終,他又會有什麽樣的下場呢?


    「在下明白燕王殿下的意思,那麽我的麾下就隻能麵臨被滅亡的下場嗎?」


    成王敗寇,自古如是,真正能笑到最後的強者,隻有一人爾。


    「哈哈,那也不盡然,就看完顏兄如何選擇了——」


    郭默終於將碗裏的酒喝幹了,今日是他成婚的日子,卻沒人敢灌他酒,一晚上下來都沒喝幾碗。


    「哦,願聞其詳——」


    完顏康睜大了眼睛,連孟共和張世傑也目不轉睛地看著郭默,想聽聽他到底會給完顏康出什麽建議。


    「其實完顏兄的選擇還是不少的,未必就隻有滅亡一條路。」


    「除去西夏,向西還有西遼,向西南還有吐蕃,向北還有蒙古,甚至穿過西域有更廣闊的歐羅巴洲,北越過蒙古也有廣袤的地盤,隻是有些荒蕪罷了。」


    「如果完顏兄有這份心思,有這份毅力,完全可以殺過去,建立一份基業。」


    「當然,全天下最好的地方,依然是大宋所在之處,將來的河北、關中、西夏、嶺南,不出一百年也會發展起來。」


    「如果完顏兄就想留在西夏,並且有一統之心,郭某也願意成全你。除去銀州,其他地方你盡力去爭取。」


    「滅了西夏也好,趕走蒙古人也罷,隻不過在下卻有一個要求。」


    聽到郭默居然還能容忍自己一統西夏,完顏康本已冷卻的心,再次興奮了起來。


    「燕王殿下有何要求,但講無妨——」


    在西夏境內,西夏軍自然不放在完顏康的眼裏,他原來唯一忌憚的就是蒙古軍。


    不過蒙古軍一是數量少,二是還要同時應對西夏軍,再加上蒙古軍幾線作戰,今後恐怕還得應付河北的宋軍。


    因此,完顏康倒是覺得,自己應當有機會去對方在西夏的蒙古軍。


    「我的要求很簡單,那就是你如果真做了西夏王,過兒必須是你唯一的繼承人——」


    「你——」


    完顏康激憤地站了起來。


    讓他完顏康打生打死的,去驅逐蒙古人,去滅掉黨項人的西夏,最後卻要將皇位交到楊過的手裏。


    雖然楊過也是自己的兒子,但是他現在姓楊,是宋人,是大宋燕王殿下的徒弟。


    如果將來把皇位給了楊過,那跟把自己的一切拱手送給郭默,又有什麽區別呢?


    「怎麽,完顏兄覺得這個條件很過分嗎?據我所知,這幾年完顏兄雖然有幾房媳婦兒,好像現在膝下隻有兩個女兒吧?」


    「就算今後再生了兒子,你覺得我這個當師傅的,沒能力替自己的徒兒拿下西夏嗎?」


    是啊,現在是郭默在給他完顏康提建議,聽不聽在他自己,但是卻不能左右人家郭默怎麽去做。


    「燕王殿下的話,在下記住了,隻是此事事關重大,關係著我麾下數萬弟兄的身家性命,還需要回去從長計議。」


    「不過,咱們此前所說每月三百壇「英雄醉」的事情,還望殿下務必成全。」


    郭默是給完顏康出了幾條主意,可惜,哪一個都不是現在的他,能夠心甘情願接受的,隻好退而求其次,先說「英雄醉」的事情。


    「哈哈,那是當然,搶地盤歸搶地盤,生意歸生意。如果完顏兄的路子夠廣,能換來更多的馬牛羊,也許我這邊還能讓他們再增加一些產量,也未可知啊。」


    麵對完顏康,郭默已經有著足夠的實力和自信,就看你怎麽選擇了。


    就算是出現了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多增加一些麻煩罷了。


    完顏康離開了,得到了他想知道的,卻又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郭默也沒有食言,第二天就派人送上五十壇「英雄醉」,作為對完顏康來賀喜的答謝。


    等郭默走出小花廳的時候,已經快二更天了,飲晏的眾人已經散去,自有人安排好他們的居所。


    「師傅,時間不早了,您該去「秋心苑」了。」


    看到郭默站在那裏發愣,張世傑在旁邊小聲的提醒道。


    張世傑馬上也十七歲了,這個年紀在大宋朝,成婚生子的比比皆是。


    但是,郭默這個當師傅的要求卻嚴格的很,不過十八歲一律不準涉足兒女私情。


    當然,張世傑一心在兵法武藝上,尤其是剛剛帶燕王護衛軍沒多久,他才無心他顧呢,再說也沒遇到合適的人啊。


    不過,他跟著師傅幾年了,跟師母黃蓉時間更多,在他眼裏隻有師母和師傅,才是世間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可惜,師傅的身份和地位,決定了很多事情,並不是他自己能夠完全掌控的,即便是自己的婚姻大事。


    今日的新娘子李莫愁,張世傑同樣很熟悉,說不上喜歡不喜歡,隻是跟師母黃蓉比在一處,總覺得差了點兒什麽。


    「秋心苑」,後宅中一處獨立的院落,也有兩進大小,十數間房子,還有一處獨立的小花園。


    名字是郭默取得,將李莫愁的愁字拆分開,李莫愁也很喜歡,就作為今日的洞房和今後李莫愁在燕王府的居所。


    「秋心苑」裏住的人不多,四名丫鬟住在前院,小龍女的房間卻被安排在了後院。


    負責在這裏伺候的四名小廝,白天來當差,晚上自有該去的住處。


    「秋心苑」離黃蓉的住處並不遠,也就十幾丈的距離,郭默從小花廳過來,恰好先路過黃蓉這裏。


    郭默猶豫了一下,還是先進了黃蓉的居所,「紅雨閣」。


    這也是郭默的手筆,許是從小在桃花島長大,黃蓉對桃花有特殊的喜好,就在院子中種了十幾棵桃樹。


    幾年下來,每到桃花盛開的季節,滿園芬芳。


    之後,花落結實,風動處,片片零落,猶如紅雨,而紅雨又是桃花的別稱。


    因此,郭默才取了「紅雨閣」的


    名字,左右是一個名字罷了。


    離遠了看,這算是並排三座院落,「紅雨閣」居中也是最大的。


    李莫愁的「秋心苑」在右手邊,卻是最小的。


    而左手邊的一處獨立院落,雖然也是兩進,麵積卻要比「秋心苑」大上一些。


    隻是黑色的門頭上,還空蕩蕩的,暫時沒有名字。


    大家都知道,這個是要留給西夏那位「銀城公主」的。


    其實,郭默有心讓李莫愁住到這裏去,按照入門的先後順序,李莫愁自然可以住在這裏。


    李莫愁知道後,滿心的感動,但是卻婉言拒絕了,她不想因為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給郭默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一個住處罷了,強分上下,也不是李莫愁的風格,隻要她能在郭默的心中,有著一席之地就足矣。


    「紅雨閣」裏亮著燈,窗戶上還映出黃蓉的身影,似乎手裏拿著一本書,正在燈下觀書。


    郭默推了推門,居然從裏邊上鎖了。


    「蓉兒,是我——」


    「默哥哥,你怎麽過來了?——」


    聲音有些突兀,能聽出來黃蓉的驚喜和出乎意料。


    「今夜是你跟二妹的洞房花燭,你還是趕快過去吧——」


    沒等郭默回答,緊接著又聽到黃蓉的聲音傳來。


    「我......」


    郭默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快去吧,洞房的時候,新娘子等久了會生氣的,我也困了,這就要睡下了。」


    緊接著,就聽到屋子裏有腳步的聲音,然後燃燒的蠟燭,被黃蓉吹滅了。


    「哎,好吧。」


    兩世為人,郭默也沒遇到過像今天這樣的情況。


    他突然有些後悔,為什麽剛才沒跟大家一起拚酒,要是自己現在喝醉了,也許會比這樣清醒著更好吧?


    「秋心苑」的門口,掛著兩盞大紅燈籠,要比燕王府那兩盞小了很多,也低調的很,遠沒有那麽張揚。


    「殿下——」


    剛走到「秋心苑」的門口,有兩名丫鬟正守在那裏,不停地跺著腳,不時向外張望著。


    「這麽冷的天,你們怎麽還在這裏等著?快回屋去吧。」


    「奴婢不冷,奴婢......」


    也許因為剛剛派到燕王府的緣故,一下子聽到郭默這樣平易近人的話語,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複。


    郭默也了解她們的囧境,索性什麽也不說,直接往裏走去。


    穿過二門,來到「秋心苑」的後宅,即便是廊簷之下,也滿目大紅。


    這裏畢竟是洞房所在,所有的陳設,都是黃蓉一手安排的。


    右手邊的東廂房,是小龍女的住處,屋裏黑黑的,也許早已睡下了,而正中間的屋子,房門虛掩著。


    郭默再次深吸了一口氣,苦笑了一下,事到如今了,他依然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推開房門,一股暖意襲來,更有澹澹的清香。


    郭默隨手將房門帶上,緊走兩步到了東邊的臥室,掀開簾子進去了。


    兩根兒臂粗的紅油大蠟,正熱情地燃燒著,時不時還有燈花嗶波的響聲。


    大紅的床幔,李莫愁也是一身大紅,正靜靜地端坐在那裏。


    她沒有聽到院子裏的腳步聲,卻聽到房門被打開又關閉的聲音,她就知道,是郭默來了。


    原本平靜的心情,突然變得緊張了起來。


    此時的李莫愁,哪裏還有平日裏殺伐決斷的樣子?滿腦子都是大姐曾經給她說過的話,和昨晚丫鬟偷偷塞


    給她那本沒頭沒尾的小畫冊。


    郭默走了過來,輕輕地掀去李莫愁頭上的蓋頭。


    玉人在前,粉麵朱唇,眉分日月,目轉秋波。


    「莫愁——」


    「默哥哥——」


    ......


    妝鏡朱顏借玉荷,


    初勻眉黛拂雙蛾。


    雲英舊有藍橋約,


    一夜香風到大羅。


    ......


    老話說的好,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好過年。


    郭默那是大宋的燕王殿下,自然不是沒錢的主,卻也趕在新年到來之前,納了一位側妃。


    這個新年,燕王府裏過的格外熱鬧,不僅僅是多了一位女主人,更是因此郭默麾下的重要文武,被他生生留了五天。


    直到正月初六,才放眾人離開。


    在此期間,郭默帶著趙汝述、程珌和孟共三人,分別跟三位經略安撫使,以及三位都統製一一詳談了至少兩個時辰以上。


    如何教化地方、如何選才用人、如何均衡農商,如何征兵訓練、如何謀勇並進、如何把握戰機......


    在眾人眼裏,郭默似乎真的就是一個全才,還好趙汝述早有準備,他和老程珌二人,輪流將郭默講到的事項,條分縷析地整理出來。


    並讓馮默風的將作監,用凋版刻印出來,他們覺得這些都是難得的經驗總結,應當讓更多大宋的文武官員看到,並學習立行之。


    咱們那位苦命的史相爺,在郭默成婚那天,華麗地同老程珌一起醉倒了。


    等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居然發起了高燒,渾身乏力,且上吐下瀉的。


    到底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也養尊處優慣了,一股心勁兒支持著,兼程了兩千多裏路,雖然是坐在馬車裏,也顛簸得夠嗆。


    這到地方了,卻又是一頓大酒,史老頭的身體就徹底受不了啦。


    好在燕王府裏也不缺好大夫,郭默還親自給他診治了一番,開了幾副藥,修養了幾天終於緩了過來。


    送走了麾下眾文武走了之後,郭默帶著李莫愁,一起來正式拜見史彌遠。


    也許得償所願地嫁給了自己心儀的人,李莫愁居然放下了對史彌遠的仇怨,就像郭默規勸她的那樣。


    無論這史彌遠做了多少惡事,終歸是收養了李莫愁那麽多年,更是費盡心思地,將她送到終南山「活死人墓」去學武。


    這個新年,是史彌遠過得最奇特的一個新年。


    住的地方自然也算豪華,卻鮮有人跟他說上兩句話,時常能來看他兩眼的,除了每日問藥的大夫,就是趙汝述了。


    大家都上了年紀,也算經曆過大風大雨的人,拋開眼前的利益關係,還是能從過往的回憶中,找到一些美好的東西。


    人老了,自然就更喜歡回憶的,不是嗎?


    「義父,您好點兒了嗎?」


    郭默和李莫愁到的時候,史彌遠剛用過早飯,坐在他從未見過的搖椅上,一縷陽光照進屋子,手裏拿了本書,正在思索著什麽。


    「是莫愁啊,哦,燕王也來了——」


    史彌遠掙紮著想坐起身來,不是他對郭默這個燕王有多麽的尊重,而是他不願意在這個政敵麵前,流露出自己虛弱的一麵。


    「讓我來吧——」


    郭默搶在李莫愁之前,走上前去將史彌遠扶了起來,一直扶著他走到暖閣裏。


    熱茶一杯,鳥鳥清香。


    「燕王,老夫這條命好懸沒送在你這洛陽城啊。」


    「嗬嗬,史相可千萬不要這樣說,如果您真在我這洛陽城有個好歹,恐怕我郭默


    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二人誰也沒讓著誰,完全地針鋒相對,李莫愁則在一旁一言不發,小心地給二人添茶倒水。


    「史相這樣的萬金之軀,跑了兩千多裏的路,恐怕不僅僅是來參加我跟莫愁婚禮的吧。」


    郭默悄無聲息地,握住了李莫愁無處安放的手,感覺到一絲緊張和冰涼,他知道她內心此刻的軟弱。


    「哈哈,既然燕王殿下問的如此直白,老夫也不想轉彎抹角,此來洛陽隻有一個目的,老夫想跟燕王合作!」


    史彌遠一改之前的病態,仿佛是一頭蟄伏了很久的獅子,突然豎起了渾身的毛發。


    郭默從李莫愁手裏接過茶壺,自己倒上了一杯。


    一年四季,隻能喝到綠茶和花茶,郭默突然有些想念,自己在後世最喜歡的普洱了。


    「合作?在下與史相同為官家殿前之臣,一文一武輔左官家,不是已經在合作了嗎?」


    郭默假裝不解史彌遠話中的含義,顧左右而言他。


    「燕王殿下何必拒老夫於千裏之外呢?莫愁是老夫的義女,如今成為你的側妃,關起門來咱們就算是一家人。」


    「一個女婿半個兒,說句大不敬的話,老夫此時跟燕王的關係,比起燕王跟大宋官家的關係,似乎要更近一些吧?」


    「雖然你是燕王,可惜隻是官家收的義子罷了,最是無情帝王家,何況你這樣的螟蛉義子?」


    「說難聽一點兒,你不過是他手裏的一把刀,一件工具罷了。上邊還有著太子,雖然他也不是官家親生,但卻是正經的趙宋皇族。」


    「而且,老夫還聽說了,年近花甲的官家,竟然又讓宮中的麗人懷上了龍種。」


    「試想,如果生下一位皇子,那就是妥妥的官家親子,太子之位自然會易主,而你這個手握重兵的燕王,老官家在大行之前,豈能不給你安排妥當?」


    「要知道,西湖岸邊,風波亭裏的冤歌猶在,「莫須有」的罪名,也不隻會安在嶽鵬舉的身上。」


    史彌遠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自己也從桉幾上端起茶杯。


    正經的官窯出品,手感卻比不上他留在臨安府裏,用了多年的那個茶碗啊。


    郭默聽完這番話有些詫異,望向旁邊的李莫愁,隻見李莫愁輕輕地、不著痕跡地衝著他搖搖頭。


    那意思,關於郭默的秘密,她什麽也沒有跟史彌遠說過。


    怪不得會這樣。


    郭默突然有些同情,或者說可憐眼前這個老人。


    他已經明白了,史彌遠剛才所說的「合作」是什麽含義,這是要給自己「黃袍加身」嗎?


    「史相所言也不無道理,可是,郭默能有眼下的一切,都是官家所賜。常言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


    「官家與郭默,他既是君又是父,如果真有史相說的那一天,郭默把現在這一切交出去也就是了。」


    郭默說得義正嚴詞的,差點連他自己都信了。


    「哈哈哈——人言燕王殿下如何睿智,如何不同於常人,今日一見,方知傳言信不得啊!」


    聽見郭默這樣說,史彌遠哈哈大笑,甚至還露出更多的惋惜。


    「燕王,就算你能舍棄自己,那麽你的家人呢?」


    「你的一妻二妾呢?你的幾個孩子呢?」


    「年輕人,醒醒吧——你現在已經不是孤家寡人了,你若一死,你的所有親屬,都會步你的後塵而去的。」


    「這......」


    郭默的眼神突然暗澹了下來,仿佛充滿了無助和無奈。


    「不知史相何以教我?」


    屋子裏,三人沉默了有一盞茶的功夫,誰也沒有說話。


    突然,郭默似乎想明白了什麽,眼睛一亮,露出堅定的眼神,又像是萌生了對未來無限地憧憬。


    「嗯,孺子可教也——」


    史彌遠端起喝了一半的茶杯,衝郭默示意一下。


    郭默趕忙起身,親自給他滿上一杯茶。


    「既然你現在不是孤家寡人,那麽幹脆就直接做一個「孤家寡人」。」


    「需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什麽——」


    郭默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史彌遠,手中的茶杯,卻不小心掉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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