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大小姐性情大變了。


    這可不是說笑的,是真的,好多人親眼見證了的。


    說起這上官大小姐來,在以前,但凡接觸過她的人都搖頭。


    上官大小姐今年十六歲,模樣甚好,生得秀麗嬌美,窈窕婀娜。梨渦淺笑,可愛動人。


    然而,金無足赤,人無完人。


    如此模樣的上官大小姐,偏生脾性不好,任性刁蠻,心高氣傲。


    她仗著家世,恃寵而驕,不知禮儀,不通世故,行事肆意,說話刻薄,令人生厭而不自知。


    她自詡是家中掌上明珠,高人一等,不可一世,對不如她的人,是打心眼裏看不起的。


    比如身邊伺候的丫鬟,仆從,有一點兒不順了她的意思,她便非打即罵,非要看人被罵得淚眼婆娑,被打得皮開肉綻,哀嚎求饒,才肯將人放過,真真是個蛇蠍美人。


    她喜歡幹淨,看到髒汙就受不了。


    若髒汙的是個人,不與她親近還好,她若見了,不過橫挑鼻子豎挑眼,數落一番。


    若是那髒汙之人不開眼睛,衝撞了她,她可絕不能將人放過,不管人是誰,先打罵再說,隻因為那髒汙之人汙了她這大小姐的眼睛,壞了她的心情。


    要知道,在這世上,富貴者少,貧苦者多。


    貧苦之人為了生計奔波,哪裏有心思,哪裏有精神,好好規整自身呢,多多少少有些邋遢,哪怕講究的,也肯定是入不了幹幹淨淨的大小姐的眼睛,合不了大小姐的心意的。


    大小姐不是個安分的主兒,不會在閨閣裏繡花撫琴,不會在花園裏賞花撲蝶,喜歡在外逛逛。


    如此一來,滿大街上,又有幾個人能讓大小姐看了順眼呢。


    往往,大小姐出來走一趟,一路指指點點,將自己氣悶個半飽,憤憤歸家。


    若是尋常人,正所謂眼不見為淨,幹脆不出來看不就是了。


    可大小姐的脾性執拗,即便知道外出鬧心,偏要時常在外行走,找髒汙之人的麻煩。


    時間久了,人們看出來了,大小姐不是怕髒汙,是故意找人麻煩的。


    她這麽鬧,可苦了街頭的乞丐了。


    一來二去,為這大小姐震懾,上官家門前大街上是半個乞丐也無,幹淨得不得了。


    大小姐威名赫赫,終得“惡女”名頭。


    上官家在本地顯赫。


    無人敢在上官大小姐麵前說三道四,更無人敢斥責上官大小姐言行。


    受過上官大小姐磋磨,或是對上官大小姐看不慣的人,隻能在背地裏,怨懟上官大小姐惡毒。


    他們什麽也做不了,否則,上官家會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的。


    故而,他們除了背地裏罵人,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盼著老天爺開眼,懲罰、懲罰這惡女。


    老天爺能不能開眼呢?


    這無人可知。誰有本事去問老天爺呢?


    然,世事巧妙,無人能說的準的。


    有一天,上官大小姐意外跌入家中荷花池中。雖然人被救了上來,卻大病一場,病情凶險,險些要了她的命。上官大小姐纏綿病榻月餘,才沒了喪命之危,沒落得香消玉殞的下場。


    這本是件可憐事。


    但人們聽說了這事情之後,都覺心裏痛快,不管是不是老天爺開眼,發威懲治這惡女,都將這份功勞算在了老天爺的頭上,大讚老天爺的好,善惡終有報。


    有趣的是,不少人為了此事專門到附近山上的廟宇還願呢。


    更有趣的是,山上的廟宇裏供奉的是月老。


    月老掌管姻緣,怎麽會管惡女為惡之事呢!


    但人們不管。因為附近隻有月老一個神仙坐鎮,他們不去找月老,不相信月老古道熱腸,替天行道,又能如何呢?


    或許,天罰太過恐怖。


    上官大小姐遭此惡報,幡然醒悟,心生悔意,性情轉變,從“惡女”變成了“淑女”,不複以往。


    不過,這種轉變是上官家的人傳說出來的。


    耳聽為虛。


    對這些話,有人信,有人不信。


    人之性情經年累月而成,豈能在一朝一夕之間改換?


    故而,不信的人占大多數。


    無論如何,上官大小姐性情之變化成為了人們新的談資。


    上官大小姐經此一劫,上官家的人怎敢輕易讓她出來走動呢。


    上官大小姐遲遲不露麵,人們無從證實傳說,越發談得火熱,猜測種種,不一而足,直到那一天,上官大小姐終於踏出家門,露了顏麵的那一天。


    那一天,午時,驕陽似火,照在當頭。


    在上官家宅的對麵,有一片斷壁殘垣。


    城中人知道,這片斷壁殘垣本是祁連家宅所在。


    祁連家衰落了,家宅跟著破敗了。


    斷壁殘垣之中有一夥兒工匠。


    工匠們在驕陽之下,有的打著赤膊,有的披著汗衫,一個個汗水淋漓,汗流浹背,正在清理殘瓦破屋,搬土運石,十分辛苦。


    他們是上官家雇來的人。


    原來,上官家將這片地方購入,雇來人清理,打算重建宅邸。


    午飯的時候到了。


    負責監工的上官家的人告訴工頭,可以歇了。


    工頭點頭哈腰,謝了監工,一抹額頭汗水,直起腰來,大聲吆喝,讓夥伴們停工,可以歇一歇,吃飯乘涼,過了午間炎熱,再行開工。


    工頭拍拍手上土塵,抬手拍了拍身側一個工夥的肩頭,笑問:“怎樣?還能幹吧?”言語中有關切之意。


    被關切的工夥跟周圍的夥伴不同,是個少年人,看起來,是十五六歲的樣子,眉清目秀,模樣挺俊。


    他穿著短衣、短褲。露在衣服外的頭臉、胳膊、小腿,都是白淨的。


    對比其他人粗糙、暗黃甚至黝黑的皮膚,由此可見,這少年人是沒怎麽吃過苦的。


    事實也是如此。


    這少年人是第一次出來做苦力。


    工頭見他年紀小,特意關照著。


    少年也拍拍手上的土,搓了搓手掌緩解酸痛,笑道:“周大哥不用擔心,我練過幾年功夫,力氣夠用的。你瞧。”說著,舉起胳膊,彎折臂膀,用上力氣,鼓起肌肉,給這位“周大哥”看,說明他所言不假。


    工頭姓周,名字叫周安。


    周安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胳膊,點頭讚道:“嗯,夠結實,看不出來啊,你小子還是個練家子。等有空兒了,給我們哥幾個練一段,也讓我們開開眼。”


    其他工夥跟著起哄。


    少年擦著流到下巴的汗,爽快答應:“行!”


    他能感受到這夥兒粗人的真心實意,是樂意與他們相處的,不覺得給他們演武是不好的事情。


    少年人的爽快作風,也讓這夥兒人很喜歡。


    大夥兒相處融洽。


    不一會兒,上官家的人抬來了午飯。


    大夥兒輪流取飯菜,找了陰涼的牆根,樹下,就地一坐,吃吃喝喝,說說笑笑。


    太陽越來越厲害了。


    周安捧著碗,眯眼望天,忍不住皺眉道:“謔,跟下了火似的。怎這熱!還讓不讓人活了。”


    他發了牢騷,正要接著吃,瞥眼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耷拉著腦袋,弓著身子,搖搖晃晃,從街頭走了過來。


    遠遠望去,少年跟條線似的,可見其瘦弱。


    少年看起來是力竭了,與其說他是在走,不如說他在拖著步子往前挪。


    周安熱心腸,看不得這些,放下碗,就要起身去看看。


    此時,少年挪到了上官家門口了,突然一個不穩,跌倒在上官家門前的台階上,掙紮兩下,便不動了,好像是暈了。


    周安“哎呦”一聲,往前一竄,拔步向那少年跑去,卻在距離少年三尺遠的地方生生停了腳步,不敢上前了。


    為何呢?


    事有湊巧,上官大小姐正好從門裏走出來。


    久病初愈的上官大小姐為何在這種炎熱的午時出來走動?


    周安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但他知道上官大小姐的惡名,見識過上官大小姐的手段,對這位大小姐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最重要的是,周安不相信,一個惡女會因為一場病變成了淑女。如果性情轉變如此輕易,世上怕是剩不下幾個惡人了。


    此刻,他身上又是塵泥,又是汗臭,處處觸上官大小姐的黴頭。


    若大小姐出來是為了找人開刀,他豈不是遭受無妄之災嗎?


    周安看著那衣衫襤褸,髒兮兮的暈倒階前的少年,心提了起來,手裏捏把汗。


    他動了動腳,要上前,想到什麽,回頭看一眼巴巴望著這頭的工夥兒,想著大夥兒做工不容易,可不能得罪了大小姐,失去了謀生的活計啊,咬著牙,接受著良心的譴責,偏過頭,暗道:“眼不見為淨吧。”


    在心底,他期盼著,上官大小姐轉變的傳言是真,那麽這可憐少年就能逃過一劫了。


    突然,驚咦聲傳入周安的耳中。


    周安轉臉,眼睜一線,見了眼前情景,登時瞪大了一雙眼睛,也發出了驚咦聲。


    他看到了什麽?


    他看到,上官大小姐的一雙纖纖玉手攙起了倒地不醒的少年。


    這雙玉手在襤褸髒汙的衣衫映襯下,在陽光下,閃閃生輝,美得妙不可言,是那麽的聖潔。


    不僅如此,他還聽到,好聽的少女聲音急急喊道:“快來幫忙啊,愣著做什麽,小翠,快去請郎中。別傻站著,快。”


    然後,周安眼看著上官大小姐將少年扶上門口守衛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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