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燕京之地的那座長安城中,冀國皇帝沈括正在禦書房忙碌的批著奏折。


    擺在皇帝麵前的這些奏折統統來自帝國新設的八道之中,變革法的推動如今已有些時日,其中的優點和缺點也開始逐漸暴露了出來。最明顯的就要屬各州各郡的黨派之爭了,兩個州並在一起,各州的主官輔官們吵的最凶,可謂是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整個州郡的工作也無法順利的開展下去。


    讀書人動動嘴皮子也就算了,最讓人頭疼的莫過於武將們的明爭暗鬥。冀國皇帝為了打贏中原國戰,從嘉泰未年起設立一品大將軍官銜,封了當時最有影響力的五位將軍盧劍升、韓林、沐劍英、李興和太史騰為大將軍,這才為如今的武將局麵埋下伏筆。


    雖說最後太史騰和韓林先後陣亡,他們的嫡係部隊如今也基本上遍布在川蜀和茂陵等地。而大將軍李興被封鎮南王,帶領他的嫡係駐守江南道三州十八郡,沐劍英被封征西王同樣帶著他的嫡係駐守著西北大漠的河西道。


    盧劍升雖說並未封王,但整個兩遼鐵騎都是他一手建立的,加上他又是兵部尚書,手下門生更是遍布整個兵部。


    若一直是這般處於一個平穩的階段倒也罷了,可惜衛恒的變革法一經推出,便打亂了這種和平的格局。其中最明顯的便是盧劍升的門生了,兵部有九成的盧黨門生都下放地方為官去了,要麽是一州提督或者副將,要麽就是邊軍中郎將,總之遍布整個帝國。


    身為盧黨的人,那個個都是鼻子朝天牛逼哄哄的,到了別人的地盤也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正所謂過江龍壓不過地頭蛇,可惜這條過江龍太大了,地頭蛇壓不住隻好相互聯合起來,就是這般,在地方才發生了大大小小十多起兵鬥事件。


    當兵的可不像文官老爺們那般君子動口不動手,他們都是些大老粗,哪裏會跟你講君子。不爽?幹就完了。誰的拳頭大就聽誰的。要是比後台,那個個都有藩王當靠山,盧黨也不甘示弱,藩王怎麽了,我老大是武將之首,又是皇帝的大舅子,藩王他算個屁。


    如此一來,這大大小小的事就變成了一封封奏折,壓在了皇帝的書案上。


    沈括看著麵前這千篇一律的奏折,不禁有些眉頭微皺。當初他積極支持衛恒的主意時,也曾考慮過這點,要想完全架空盧劍升,光是剃掉了他的左膀右臂還不行,他如今雖成了孤寡老人,但畢竟名頭還在。況且把盧黨下放地方,也並未達到自己的預想,看來此事還得再想辦法。


    而就在沈括思考解決方法時,大太監孫璉瑛悄悄走在皇帝麵前,恭敬的說道:“聖上,慶王快不行了……”


    “什麽?”沈括聽罷突然站起身來,驚訝的問道:“他昨日不是還好好的嗎?”


    “聖上,慶王今早病情加重,太醫院的太醫都去看過了,恐怕熬不過今日了。”孫璉瑛繼續用他那尖銳的嗓音輕聲的說道。


    “走,快帶朕過去。”沈括聽罷心中焦急萬分,忙從書桌內走了出來,說道。


    慶王府內。


    整座王府如今都籠罩在一層陰霾之中,全府上下所有人如今都麵帶憂愁之色。就連平日裏高人一等的門衛管家們,如今也都像是打了霜的茄子般蔫了。西廂屋內也不時有女子嚶嚶啼哭聲傳出,此時的王府麵貌倒是與平日裏的熱鬧非凡,形成鮮明對比。


    這慶王府的主人正是當今聖上的弟弟慶親王沈庭,而這位慶親王也是當初與聖上搶奪皇位最凶的那個人。隻不過後麵他懂得察言觀色,知道自己的父皇更偏袒他這個哥哥一點,所以選擇明哲保身,在關鍵時刻卻是助了沈括一臂之力,讓他當了這個皇帝。


    而沈括也是個念手足舊情的人,不但不計較沈庭與自己爭奪皇位時的矛盾,反而封他為親王。其他幾個兄弟也都同樣封了王,這讓他的幾個兄弟們皆是感激沈括的大度和包容。


    後來在中原國戰中,南楚戰場出師不利,大將軍太史騰的數萬水師全部覆滅在東湖之上;致使整個東線完全處於一個潰敗的狀態。後來還是沈庭主動請纓,接管了太史騰的殘部,配合李興在長江兩岸打了個漂亮的阻擊戰,這才扭轉了東線的敗局。


    要不然冀國等不到王玄策的奇襲東川,打開這一僵持的局麵,甚至還要被南楚給反打一波。


    沈庭此戰立了大功,加上他是親王身份,在封賞之時真是無賞可封。聖上隻好答應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答應他一個要求。


    如今在這個天下太平,本該享福的時候,沈庭卻是無故病了。身為兄長的聖上如何能不急,在孫璉瑛的帶領下,他是馬不停蹄的趕來了慶王府。


    “聖上駕到!”


    孫璉瑛一聲尖銳聲音喊出,王府眾人見聖上來了,頓時有些慌了。個個手忙腳亂的,也不知道要幹些啥,而聖上如今哪還有心思去計較這些,輕車熟路的就往正室而去。


    一進門,屋內眾人紛紛跪下齊呼“萬歲”,聖上沒有理會他們,而是快步朝床邊走去。


    床上躺著的,正是一名氣息奄奄的老者。慶親王不過五十出頭,此時病魔纏身,看起來就如同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


    原本淺睡的沈庭在聽到聖上來了的消息時,有氣無力的睜開眼睛,果然就看到聖上坐在床邊。沈庭原想起身行禮,無奈自己根本沒有力氣再去掌控身體了。聖上知道他的意思,忙握住他的一隻手,輕聲說道:“皇弟無需多禮……”


    “聖上……”沈庭聽罷,用他那沙啞而無力的聲音說道:“老臣重病在身,無法行禮,還望聖上見諒。”


    “皇弟無需多言,朕允你今後見到朕都不用行禮了。”聖上看著沈庭那奄奄一息的模樣,心中有些心酸,眼眶之中竟有淚水滾動,輕聲道:“皇弟好生休息,要快些把病養好才是……”


    沈庭搖了搖頭,艱難的說道:“聖上在百忙之中抽身親自前來看望老臣,老臣已是感激不盡。隻是老臣如今這副身軀,怕是再也無法侍奉聖上了。”


    “皇弟說的哪裏話……”聖上臉上略帶哭腔,說道:“你隻是太累了,需要多加休息,回頭我讓太醫給你開幾副方子,你吃了就好了。”


    沈庭艱難的搖了搖頭,吃力的說道:“聖上不用在糊弄老臣了,老臣的身體狀況,自個清楚。事到如今,臣有些話……”


    沈庭說著,開始把床邊的那隻手緩緩舉了起來。聖上趕緊抓住那隻手,問道:“皇弟還有什麽要說的……就……都說出來吧……”


    “聖上……”沈庭說道:“兒時老臣與聖上關係最要好了,然在皇位一事上,也是老臣與聖上搶的最凶的那個。雖然父皇最後還是把皇位給了聖上,但我卻心有不甘啊!”


    “這麽多年過去了,聖上你沒有學大雲王朝的陸挺一般對手足兄弟趕盡殺絕,這讓老臣由衷的佩服。我不知道,聖上是否還記恨著老臣呢?”


    “不會,朕早己把這件事給忘光了。”聖上見他本就沒多少力氣了,還費勁講了一大堆。他能夠清楚的感覺到,沈庭的生氣正在不斷的減退,照此下去,恐怕堅持不了一柱香了。


    聖上抺了一把淚水,五十多歲的人了如今倒哭的像個孩子。他緊緊握住沈庭的手,說道:“皇弟你不要再說了……”


    “不……聖上。”沈庭又搖了搖頭,說道:“有些話,現在不說出來,就沒機會了……”


    說到這裏,他看了一眼屋子裏的那些家人。能夠站在這個屋子裏的,那都是跟自己最親近、自已生平最寵信的。當中有自己的結發妻子、有一個寵妾、還有大兒子與他的妻子、自己的孫子以及小兒子了。


    沈庭這一生妻妾不少,但子嗣卻不多。幾個女兒倒不用他去操心,那三個兒子卻是將死之即還記掛著。大兒子碌碌無為,難成大業。二兒子嗜賭如命,難以管教。隻有剛剛二十出頭的小兒子聰明絕頂,善於創新,頗讓人喜歡。


    自己死後,這繼承人選倒是個很讓人揪心的問題。按照祖訓,親王子嗣繼位要削爵一等,由親王變郡王。若讓大兒子繼位,這個家目前是能保住,但三代之後呢?沒人敢說。


    要讓二兒子繼位,指不定沒兩天,連個郡王也當不成了。可若是三子繼位,他那兩個哥哥肯定不肯,萬一為了王位而鬧出個手足相殘的名頭出來,可不玷汙我一世英名。


    沈庭思量再三,終究還是開口道:“聖上,如今臣最放不下的就是那三個兒子了。老大老二一天到晚也沒給我省點心,倒是那老三……”


    聖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身後人群中,站在最邊上的一名青年身上。


    那青年長相俊美,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如今他正低著頭站在人群邊上,眼眶婆娑,時不時用袖子抹著眼淚,絲毫未察覺床邊的二人正在看著他。


    聖上的開始打量著那個家族晚輩,確信自己真沒見過他。而這時候沈庭又開口道:“聖上曾答應老臣一事,不知聖上是否還記得……”


    “記得記得,朕當然記得。”聖上忙說道:“可是這多年來,皇弟你也未曾向朕索要過什麽,倒是朕覺得皇弟你給忘了。”


    “難得聖上還記得此事。”沈庭說到這裏,突然咳嗽了一下,竟然是咳出些血來。聖上忙大吃一驚,就要用一旁的手帕給他擦擦,可沈庭卻阻止了他,繼續說道:“聖上,我也是將死之人,隻求聖上念在我還有些功勞在身,替我兒沈樂謀求一個藩王之……位……”


    沈庭話未說完,手便垂了下來,雙眼緊閉,顯然已是斷氣了。


    聖上看到這幕,終究還是沒能堅持住,放聲痛哭了起來,嘴中喃喃道:“皇弟放心,朕答應你,朕說過什麽都答應你……你在九泉之下安心吧……”


    頓時一屋子的人又重新跪了下來,而整個王府此時已是哭聲一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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