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轉身離開的時候看了我一眼,說,好。


    我心裏像是被很細的什麽東西輕輕地紮了一下,不易覺察的疼痛。


    好。


    我第一次和淩霄通電話的時候他也是這麽說,好。他說過很多次,好。


    喬朵朵從學校大門裏出來的時候,我正蹲在街對麵的垃圾桶邊上抽煙。李浩跟在喬朵朵身後,正熱火朝天地說著什麽,喬朵朵突然抬手往我這邊揮了揮。李浩跟著她的視線看到了我,然後像見了鬼一樣扭頭就跑,那速度,我差點樂了。


    “還真來接我呀,”喬朵朵笑著跑過來,“我是該感動還是生氣啊?”


    “想吃什麽。”我站起來。


    “你不給我做麽?媽不是塞了一冰箱的菜嘛。”


    “西紅柿炒蛋,蛋炒西紅柿,你挑一個。”


    “湯呢?”


    “西紅柿蛋湯,紫菜蛋湯,挑一個。”


    “算了,”喬朵朵皺起眉頭,“在外麵吃吧。”


    “嗯。”


    喬朵朵一定要去以前去過一次的那家越南館子,說這是為了慶祝老爸老媽不在,她重獲自由。


    “你當你哥是透明的嗎。”我說,我不想吃越南菜,我不想去那家越南館子,我不想在任何有淩霄痕跡的地方呆著。


    “求你了,疼我一次嘛!”喬朵朵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走進芽莊的時候,我的心抽了一下,我看到了上回我們坐的那張桌子,還好喬朵朵沒有要求坐在那裏,那是個大桌。


    “我們學校這周要開始籃球賽了,我們班的隊打算叫淩霄來當特別教練,”喬朵朵邊吃邊興致勃勃地說,“我們要是能拿到前三名,就能有大筆獎金進帳哎。”


    “嗯。”我覺得我沒聽清她在說什麽。


    “哥你說我們是去師大練習還是叫淩霄到我們學校來呢,他們都說在學校的場地上比,就在學校場地上練,這樣比較好。”


    “嗯。”


    “那天天叫人家過來幫我們訓練,是不是不太好啊,隔一天來一次應該好點吧?”


    “嗯。”


    “其實叫他天天來也沒什麽,我覺得他脾氣特別好……”


    “嗯。”


    “你嗯什麽啊!哥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就知道嗯嗯嗯,”喬朵朵伸手推推我,“我說著都沒意思了!”


    “我有點累了。”


    一回到家我就進了自己房間,喬朵朵在客廳裏喊:“我要看鬼片呀,你不要突然衝出來嚇我哦。”


    “嗯。”我趴在床上,平時喬朵朵看鬼片的時候我經常突然衝到她旁邊嚇她,嚇哭過好幾次。今天我可沒有這個興致了,我就想睡覺。


    可是睡不著。


    這剛九點鍾,我拿過手機看了一眼,上麵什麽也沒有,沒有短信,沒有未接來電,連賣麻藥賣槍的廣告都沒有一條。我忍不住撥了個電話去查話費,該不會是沒費停機了吧。移動的女機器人告訴我,我手機話費還有一百多。


    我笑了笑,前幾天剛充的,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沒了。


    翻個身,再翻個身,我突然覺得我的日子過得很無聊,我不是個朋友很多的人,平時話也不多,熟人還行,不熟的人我連話都懶得說。但是現在,就是現在,我特別希望有個人能說說話,廢話也行。我看著手機,希望它冷不丁能響一下,哪怕是淩霄的……


    其實是我要是想找個人說話,也不是沒有,有一個人,隻要我願意,陪我說上一天一夜也沒問題。


    可是我不想找徐笑天,他這會應該在網吧,今天晚上有任務,他應該正和威哥誌遠在奮戰中,我不想在這個時候破壞他的心情。最近我經常破壞他的心情,這個我很清楚,我現在想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刺痛他,我想。


    我摸出煙。掏出火機的我停了一下,大概是因為一直放在貼身的口袋裏,冰涼的小東西這會是暖暖的。我在手上把玩著,打開,關上,再打開,再關上。


    剛把煙點上,手機響了。我再沒有比現在更期待手機鈴聲響起了,我一把抓過電話,徐笑天。


    “幹蛋。”我接起電話,躺倒在床上。


    “我倒是想。”徐笑天帶著笑的聲音傳過來,我一下踏實了很多。


    “沒在任務嗎。”


    “在呢,等他們買符文,你號晚上的積分換什麽?”


    “隨便吧,看缺什麽就換什麽。”


    “關鍵是你現在什麽也不缺,我看櫃子裏什麽都有,要不換神獸吧,看看有沒有那運氣?”


    “你換啊?你那運氣……”


    “靠,老子現在情場失意中,賭運肯定好!”徐笑天樂了。


    “我說這位爺,您心態怎麽就這麽好呢?”我實在不明白,徐笑天怎麽就能整天樂嗬嗬的,他不該糾結麽。


    “何苦跟自己過不去,怎麽過不是一天一天過啊,”他停了停,又說,“你整天就跟個涼拌苦瓜似的,我再不給你調節一下,那咱倆見麵不就得抱頭痛哭啊?”


    “靠,老子好著呢。”我有點沒麵子,就好像所有煩悶都被他一下看穿了似的。


    我沒跟徐笑天說今天下午的事,雖然我很想說,我需要找個人說,但不是徐笑天,他是我最好的哥們兒,不是我的樹洞。


    掛了電話之後我還是百無聊賴。我打開房門,喬朵朵縮在沙發裏看電鋸殺人狂,還抱著電話不知道跟誰聊著,我打消了去嚇她的想法,關上門。


    打開音箱,聽音樂睡覺,我決定了。


    leessang的碟還放在cd機裏,我按了下隨機,躺下,閉上眼睛。


    聽到一半,莫名其妙地想哭,以前聽《carousel》沒覺得是首什麽傷感的歌,這會聽著卻無端地眼睛發酸。


    我抬手按著眼睛,想起淩霄轉身時的那個眼神,胃像是抽了一下地疼。


    我是不是該聽他解釋一下,我想。


    我話是不是說得太絕了,我想。


    可他為什麽那麽幹脆地就走了,我想。


    完了,我想。


    我就那麽按著眼睛,煙燒到手指了我才猛地驚醒過來,把煙頭從開著一半的窗戶裏彈出去。


    “哥你睡了?”喬朵朵在外麵喊。


    “沒。”


    她推開門進來,一進來就皺起眉頭,撲到窗戶麵前,把所有窗戶全打開。


    “你怎麽在家裏抽煙啊,像著火了一樣!”


    “就抽了一根……”


    “哥,”喬朵朵拿起一本書在屋裏扇著,“淩霄是不是換號碼了?手機打過去說是停機了啊,我昨天打還能打通的。”


    “什麽?”我愣了,心裏一陣發慌,像是被什麽壓著了地透不過氣來。


    “我剛打電話給他,想看他明天能不能過來幫我們訓練的,結果是停機的,又不是欠費……”


    我沒細聽喬朵朵在說什麽,一把抓過手機,撥了淩霄的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outservice。


    我覺得我有點發軟,手機拿在手上無比沉重,差點拿不住掉下去。這是……開始消失了嗎?


    “算了,我上q看看他在不在吧,他手機從來沒有打不通過呀……”喬朵朵嘟嘟囔囔地說著,走出房間。


    我呆坐了一會,突然想笑,這算什麽?


    做給我看嗎?我讓你消失,你就立馬開始消失?淩霄,你當老子是一時賭氣跟你說的嗎,你以為你停個機我就會著急嗎?


    “操。”老子是認真的,非常認真的決定。我躺到床上,把衣服褲子胡亂脫下來一扔,拉過被子蓋上,睡覺。


    我不想和淩霄再扯上什麽關係,更不想做杜心宇的替代品。


    你消失吧。


    接下去的一個星期,我回到了從前的生活。睡覺,曠課,網吧,唯一不同的,是晚上不能通宵,我得回家。


    喬朵朵一直在向我匯報淩霄的情況,也就是找不到淩霄的情況。手機繼續停機,q一直不上,遊戲不用想,自打那次改完密碼,他就再也沒有上過線。


    “他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啊?”喬朵朵問我。


    “我怎麽知道。”我挺滿意,這段時間我過得很好,不再心煩意亂,不再無名火起,不再鬱悶,不再窩火,除了……有點失落。


    “你們不是關係挺好的嗎,你都不擔心嗎?”喬朵朵咬咬嘴唇,估計覺得她哥是個冷血玩意。


    “他那麽大個人了……”


    “我今天放學去師大找他。”喬朵朵打斷我,拿著書包出門,手一甩,門在我麵前狠狠地關上了,震得我有點暈。


    我手撐在桌子上,半天沒動,我被喬朵朵鄙視了。


    晚上我回到家的時候,喬朵朵正坐在沙發上擰著眉毛。一見到我進門,立馬嚷嚷起來:“淩霄一個星期沒有去學校了!”


    我正彎腰換拖鞋,不知道是腦充血還是別的什麽原因,突然就有點眼前發黑,差點撲到地板上。我抬頭看著喬朵朵。


    “我去他們宿舍了,宿舍的人說他一個星期沒在學校出現了,也聯係不上他。哥呀,他會不會出事了啊?”


    我有點混亂,連學校都不去了,消失得夠徹底啊,不打算畢業了嗎?


    我就這麽彎著腰,手上拿著拖鞋,這一個星期培養出來的好心情在這一刻被喬朵朵的話砸得粉碎。


    在我心裏,的確沒有擔心過淩霄什麽,無非就是換個手機號,換個q的事,我甚至很沒出息地想過,如果實在有事要找他,去學校找就是了。


    我慢慢直起腰,趿著拖鞋走到冰箱前,拿出罐可樂喝了一口。


    “哥你還有別的辦法聯係他嗎?”喬朵朵問。


    “……沒有。”我握著可樂罐的手不自覺地使了使勁。


    淩霄消失了。


    現在我才發現,我對他有多麽不了解,除了學校和手機裏存著的這個現在已經打不通了的手機號,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號。


    原來淩霄在我麵前消失是如此輕而易舉。


    我開始擔心了。如果淩霄出了什麽事,如果他因為我出了什麽事……


    我眼前揮之不去的是淩霄手腕上那兩條傷,突然手腳發涼。


    “怎麽突然回學校了?”徐笑天從宿舍樓裏出來,走到我身邊,“幹嘛不上去?”


    “淩霄失蹤了。”


    “失蹤?”


    “嗯,手機停機,一個星期沒去學校了。”


    “你們是不是又吵架了還是幹嘛了?”徐笑天拉著我往操場上走,避開過往的行人。


    “我說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了,讓他消失,他就消失了。”我笑了笑,有點脫力,說出來的話都像是飄在半空中。


    “你不見就不見,何必說出來呢?”徐笑天在我頭上抓了抓,“還有別的聯係方式嗎?”


    “沒了,”我一把抓著徐笑天的胳膊,有點發抖,“他自殺過的,他不會……”


    “你他媽瞎想什麽呢。”徐笑天在我臉上拍了一下。


    “靠,怎麽辦?”我看著他,覺得自己像個二傻子。


    “找他同學啊,牆頭不是總跟他混在一起嗎,他說不定知道他在哪,就算不知道,也有可能知道他家在哪……”


    “他家?”


    “嗯,他家,怎麽了,你不是要找他嗎?”


    “操,上他家?”我想起了淩霄他媽對我剔骨般的眼神,一陣寒意從腳下升起,“我不去。”


    “不是,我說喬楊,你倒底想幹嘛?”徐笑天抬起我下巴,“你是要找他還是不找他?”


    “我……不找他。”我咬咬牙,老子說了再也不想看到他就是再也不想。


    “那你就是想知道他死沒死是吧?”


    “擦,”我看著徐笑天,“我聽著怎麽這麽怪異呢?”


    “那你就問問牆頭,能不能聯係得上淩霄,他要能找到淩霄,一問不就完事了。”


    “我不想讓淩霄知道我找他……”


    “哎喲我操,”徐笑□□著路邊一棵樹踢了一腳,“我去問。”


    我倆站在操場邊上,路燈像鬼火似的閃爍著,徐笑天輕輕咬著嘴唇,臉上的表情看不清。


    “這位爺,”我說,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下,想摸出他倒底是什麽表情,“有我這麽個朋友你真他媽倒了八輩子黴了。”


    徐笑天沒說話,拉住我的手,在掌心上輕輕吻了一下,嘴角挑起個他慣有的笑容:“老子上輩子肯定幹了什麽特對不起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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