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陽剛出來,還在睡夢中的張棄便被柳相如從床榻上提了起來。張棄揉了揉眼,一眼迷茫地看著自己這個三師傅。心裏說不盡的委屈,已經連續一個月了,每天都是如此之早。


    自從來到這裏的第二天,每天早上都是這個時候被三師傅叫醒,然後帶去角樓的地庫中,日複一日的看裏麵的典籍,全是一些關於藥物植物動物的圖鑒,枯燥無味如果光是看也還說的過去。竟然還需熟記,每當背誦不過,三師傅就是一掌拍來,將自己打倒在地,然後重新來過。


    也虧得是張棄還有些聰慧,一屋子的古籍在昨天算是全部熟記。本想著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一番,卻沒想到,又是在同樣的時辰被叫醒。


    齊國都城臨淄,孫衡駕車入城。還未來得及進宮,便被田氏家主請去府邸。


    原來早在孫衡進入齊國境內,齊王薑小白便得到了消息,當日朝堂之上便是不太愉快。齊王大發雷霆。


    “這個孫衡居然有臉回齊國,無恥。如若進城,先打二十鞭子,再拉進來見孤。”齊王捏碎手中書簡,大聲罵道。


    孫衡生在齊地,按照道理來說本應該在齊國效力。偏偏在秦國為宰相,如果是個毫無建樹的宰相也就罷了。偏偏這個宰相在短短二十年間遊說列國,讓秦國得以喘息,助秦國完成相王大業。


    這對一個剛剛繼承齊國王位的年輕人來說的確有些惱火,況且這個年輕齊王還有些小氣。小家子氣向來是曆代齊王的通病,就連當年稱霸的齊桓公也曾經因為小家子氣,氣的宰相管曲當場辭去官位會封地養老。三十歲養老,養的是老嗎?


    田昭隻得笑笑,說道:“我王無需動怒,當年孫衡曾經求於先王。隻是當年先王與孫衡相看兩生厭,所以孫衡未能入朝為官。”


    “哦?我父親向來大度,不會如此,想來,莫不是,小人作怪?”齊王眼神好奇看向田昭。說是詢問,倒不如說是質問更貼切些。


    小人是誰?當然是當年的田氏家主田翼,當年田翼擔心孫衡拜相,自己的宰相位置不保,於是從中作梗,讓孫衡醉酒上殿。於是有了那篇惹怒老齊王的《賊賦》。也別是那句“昔年太公臥垂於渭水,今朝子孫偏安於一隅。”讓齊王大怒,畢竟老齊王安於享樂,對於疆土無寸進之心,被一個初次見麵的人說破,多少是有些難堪。也就是那天,醉酒的孫衡被掛在臨淄城頭暴曬足足一天,後拖出臨淄。


    田昭輕輕皺眉,急忙跪下。


    齊王隻是笑了笑,說:“愛卿啊,我看既然他孫衡肯回齊國。你田氏是否應該去迎接一下才好?順便送份禮物,你看如何?畢竟也算是有些交情。”


    田昭並未多說什麽,隻是說了一句遵命。齊王聽到這,揮了揮手。旁邊的執禮太監便宣布退朝了。


    臨淄城內,田氏府邸。田氏家主田昭雙手奉上齊國相印,孫衡接過相印之後也不客氣,轉身出府便出城而去直奔衛國。


    這一日,孫衡才如臨淄便出臨淄。


    孫衡留下了一冊竹簡,讓田昭轉交於齊王,竹簡之上用齊國文字刻著《縱橫論》,洋洋灑灑八百字,八百字雖然不多,卻足以讓齊王安心。


    相對於田昭來說,孫衡隻留下了兩句話,孫衡歸來之時,便是田氏代齊之日。


    這兩句話對於田昭來說可比這八百字的《縱橫論》更讓自己安心。而此時此刻的鹹陽宮內,秦王張疾與宰相甘泉在大殿內沉默良久,雙眼看著地圖中臨淄的地方。


    “看來先生此次必然是身配八國相印了,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秦王說完與甘泉,相視一笑。


    南詔叢林的苗寨角樓內,張棄忍著身上疼痛,冷汗從額頭滲出。扶著桌子,憑著記憶將幾種藥物湊在一起,隨後囫圇吞下,隨後昏倒在桌子下。


    身為苗疆聖女的老婦人看了看快要燒完的一炷香,輕聲言語:“雖然比不上那個妖孽,但是也算得上聰慧了。”


    再等張棄醒來,便又是一番喂毒和自行解毒的折磨。這樣來回折騰已經是兩個月了。按照老婦人的說法,天下毒物除了那些吞下立死的,其餘都會一一嚐試。


    如何熟記各種毒物和解毒之法啊?那必然是親身經曆,否則如何記憶深刻,光靠熟記這一屋子書籍可遠遠不夠。當遇見中毒之人,憑借症狀便可推演是哪種毒藥亦或者是多種毒藥調製而成,而解藥又是什麽,是否有所相克那全憑自身經驗。所以柳相如才將張棄丟給老婦人,誰能比苗疆聖女更懂的蠱毒呢?天下毒物出南詔,苗疆聖女更是因擅用毒物才得以在南詔立足。否則南詔六洞九山四十五林共計大小數百部落同是蚩尤後裔,又怎麽會獨尊苗疆部落為首領。


    今天已經是第八輪的解毒了,等到張棄醒來,太陽已經落山。在吃了柳相如給的一枚丹藥後便被二師傅帶去叢林之中。


    現如今的張棄劍法是半點不會,但是身法卻進步不少。剛來苗疆的時候,自己還經常追不上那些猿猴,現如今遇到山魈也是可以與之奔跑與叢林之間,速度還隱隱約約有超過的跡象。按照二師傅說法,什麽時候自己一口氣息運轉一輪便可以拉開山魈十餘丈,什麽時候就可以練劍了。


    但是今天有所不同的是,張棄今日算是遇上了麻煩。就在他與山魈你追我趕之時,山魈突然停滯,隨後調頭便跑。隨後一聲虎嘯,一隻斑斕猛虎向張棄猛撲,張棄堪堪躲過猛虎的身形,便被猛虎的尾巴掃到了腹部。說來也巧,身邊剛好有藤蔓垂下,右手拽住藤蔓,借著猛虎尾巴的力量,蕩到了對麵樹枝之上。隨後一口鮮血從口中吐出,老虎聞到血腥更加興奮了,一個跳躍險些咬到張棄。


    張棄也顧不得腹部疼痛,一人一虎便在叢林之中展開了追逐。


    在部落那邊,自那一聲虎嘯傳來,張棄的三個師傅便衝向叢林。等到三位師傅趕到的時候地上隻剩下壓斷的樹幹和一灘鮮血。


    “分頭找。”柳相如話音剛落,二師傅便向右方一掠,身影如同鬼魅。才一刹那便已是十丈開外不見身影。


    柳相如也是向中間道路狂奔而去。大師傅張潛看著兩人身影暗暗罵了聲:“他娘的,都會飛。”說罷隻得抽出佩劍,向左邊跑去。


    張棄這邊已經是到了窮途陌路的地步了。依仗著樹枝藤蔓將猛虎甩在身後,可是前方卻是一邊灌木,這對張棄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情。如果在叢林內,張棄還可以周旋一段時間,可是到了前方灌木林,自己便是想要周旋恐怕這頭猛獸也不會給自己這機會。


    就在張棄心急如焚的時候,他看見了一株紅色的蘑菇。像是想起什麽來,張棄身形一晃,改變了原本的路線,輾轉與各個樹木,時而飛躍枝頭,時而在地上滑行,幾次與老虎隻差一尺距離擦肩而過。輾轉了約摸一炷香的時間。張棄向灌木林中狂奔而去,斑斕猛虎隨之而去。


    可能是因為托著腹部重傷遊蕩於叢林的原因,到了灌木叢中的張棄氣息有些混亂。


    身後的老虎似乎也是覺察到了這點,不再追趕。頭部與前身貼服於地麵,突然彈起,竟然比之前的跳躍高度還要高出些許。這一撲,勢必是要將張棄壓在身下。都說是困獸之鬥,可是現在這獸卻是張棄。也就在猛虎貼服地麵之時,張棄一個轉身,不再背對猛虎。而是麵對,隨著猛虎跳躍空中,張慶猛地倒下,雙手借力一推,向猛虎劃去。


    等到還要一丈距離,張棄緊握右手。將一個揉搓成團狀的物體向猛虎口中砸去,這些事隻發生在刹那之間。因為這段滑行,老虎也是撲了空。等到落地之時,張棄翻身而起不在奔跑,隻是圍著老虎打轉。而老虎在那次撲空後,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也是等待時機,伺機猛撲。張棄邊打轉邊數著數,等到五字剛出口。原本還打算開展攻勢的猛虎像是被施展魔咒一般,應聲倒地。


    張棄癱軟地坐在地上說了句:“他娘的,竟然晚了些許。看來這落地倒的毒藥對這猛虎藥效還是慢些。”


    稍作休息的張棄,撐地而起走向猛虎。突然,“哢嚓”一聲。一股劇痛從腿部傳來,隨後張棄跌坐在地上。原來不知是誰,在灌木叢中放置了捕捉野獸的捕獸夾子。


    經過之前的一番搏鬥與奔襲,再加上捕獸夾子。張棄已經是氣力全無,昏死當場。


    也就在倒下之時,叢林樹木後大師傅張潛緩緩走出。張潛走近,將夾子打開。簡單包紮好傷口,背著張棄向部落走去。


    昏昏沉沉的張棄趴在張潛背上,意識模糊。口中喃喃不停道:“爹。棄兒疼。”


    月色下的叢林,月光透過叢林樹葉縫隙灑在這對師徒身上。這場景,兩人如同父子。


    而在倒下的猛虎邊,兩個人影站立不動。


    “這虎皮可以剝下來做件襖子,虎骨可以泡酒,這虎肉想必味道也是極好的。陰陽人,這襖子給你可好啊?”


    “可以啊,可這襖子可不抵你允諾我的三百兩黃金。你說,咱們徒弟現在就是如此聰慧,心中城府又是如此之深,手段狠辣。以後恐怕這春秋九國又是要亂成一鍋粥了。”說罷,將腰間佩劍抽出,隻是一劍,虎皮便剝落而下。可憐的老虎哼唧了許久,卻久久不死。


    “娘的,這背回去不是一生血跡?”駝背身影謾罵一聲。


    這兩人正是張棄的二師傅和三師傅。


    屋內的張棄在昏迷之時緊緊拉住大師傅的衣袖念叨了一聲:“爹,別走。”


    這一場戲,張棄可是布局很久了。


    在剛入叢林沒幾天。與山魈追逐的張棄便發現了一窩老虎幼崽,連續幾天的練劍中,張棄發現了老虎的棲息範圍。跟著便用平時吃飯的時候向寨子裏的苗人打聽捕獸夾子的擺放位置。


    籌謀了有一個月有餘,苦苦哀求了三師傅幾天,才終於得以演出今天這麽一場戲。


    至於柳相如如何說服二師傅的,要是知道自己無緣無故多了三百兩黃金的債務。恐怕張棄心中又是一陣肉疼了。


    如果說全在張棄的算計之內,也不全然。張棄雖然做好了拄拐而行幾個月的準備。可是猛虎的厲害還是超出了張棄的心裏預期,換句話說,今天如果不是自己機智,想起這些日子的用毒之法,或許自己早已葬身於那頭老虎口中。


    至於三師傅會不會救自己,想來柳相如也不會出手。畢竟如果連一隻老虎也對付不了,死在自己計謀之下,也不配做他這個春秋妖孽的徒弟。說不定還會被三師傅當做笑話,日後和人說起,當年有個傻小子,自己設計把自己害死了。


    第二天,張棄清醒時已經是中午。當他睜開眼,看見趴在桌上的大師傅,就知道,這場戲很值得。自己的右腿斷的也不是那麽虧了。


    從此,自己在大秦張氏內多了一份依仗。這一切可都是自己爭來的,與自己是大秦的公子棄毫無關係。


    衛國都城,一架馬車進城不足一天,便出城奔赴趙國。馬車上的齊人孫衡已經身配齊國,衛國兩枚相印。


    衛國都城之上,衛王目送馬車離開。口中喃喃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可以目睹大秦亡國。何其幸也,何其幸也。”


    衛王左側的太子妨神采奕奕,少年得誌。右側宰相徐公則雖是麵露喜色,可是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倒不是這相印拱手想讓,而是被打怕了。身為衛國宰相,他清楚的知道,衛國這一仗如果敗了,則再無翻身的可能。恐怕日後別說是春秋九國了,就算是晉地三國也是排不上號了。


    雖然心中擔憂,但是還得賭。畢竟這衛國是身邊這爺倆的衛國,自己隻不過是個外人。如若輸了,大不了換個國君。可如若是贏了,徐公變徐子也不是不可能啊。


    馬車之上的孫衡,回頭看了看遠去的衛國都城。輕聲道:“此後,春秋九國再無人信衛國了。衛國,將亡矣。”


    一言盡,諸國和,一言出,春秋亂。以天下做棋盤,以諸侯做棋子,何其壯哉。一怒敢叫諸侯懼,春秋百家,唯有我鬼穀門下的縱橫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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