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這不是秦賣油嘛?怎的?今天不賣油了?”客棧外偷著閑的小二看到秦重又來到了門口的鐵匠鋪子,有些打趣的說到。


    對於前些日子賣油郎去彩練樓裏找薛凝香的事,不知道樓裏哪個多嘴的姑娘說給了偷偷相好的小廝知道。小廝在閑散之餘也是說給了別的小廝們,作為個飯後的笑話被聽了趣。當然,一同傳去的還有那個姑娘和他的床榻事情。什麽幾度春宵,什麽接二連三。這無疑是青樓裏小廝們最為爭相恐後聽到故事。有的自覺地相貌還可以的小廝也暗暗下著心思去勾搭一兩個好看的姑娘,想著日後也能夠偷偷溜進姑娘的閨房。


    慢慢地,當天的事就從彩衣閣傳揚了出來。這讓那些不能進樓,隻能找些野鶯的漢子們是嗤笑不已。合著花了錢就為了照顧人家姑娘一晚上,那還不如直接去做小廝好了。說這秦賣油是傻呢?還是多情呢?不是那些戲詞話本裏的讀書人,卻做著那些事。這倒讓那些整日裏自詡才高八鬥的讀書人有些不倫不類了。畢竟當真有些才學的讀書人,有些錢財的每日去青樓裏找些姑娘抒發一些所謂的詩書氣的不在少數。


    “嘿,你懂啥啊?咱麽這秦相公可是對那姑娘癡情的很那。聽說走的時候麵帶笑意,心裏指不定多樂嗬呢。”旁邊客棧外的散酒鋪子裏,一個有些肥膩的糙漢,端著一碗米酒,覺得自己剛剛說的那番話極其的巧妙,當下喝了一口酒。


    “要我說,俗話說的好,婊子無情,戲子無義。秦賣油這錢算是花的有些虧了,老鴇子也忒不是東西了。人家姑娘都說了,不收錢。這都幾日了,也沒把銀錢送回來。我看那,指不定就是演給你看的一場戲。”


    店小二說完還不忘往地上呸了一口,倒像是略帶著幫秦重出了口氣。


    還沒等秦重說什麽,一旁打鐵的張棄突然哎呀一聲。隻見錘子飛了出去,好巧不巧的砸在了店小二的腳邊,距離不過幾寸。


    嚇得店小二趕忙向後退了幾步,一個踉蹌跌在散酒攤子邊那個閑漢腳邊。有些肥膩的漢子,一個失手,手中的酒碗的酒水灑在了店小二胸口。這可讓漢子有些肉疼,畢竟這一碗酒水花了自己五枚銅錢。漢子略帶不舍的嗦了嗦帶著泥濘的手,像是反應過來似的。趕忙拽著店小二,叫嚷著賠他的酒水。


    他雖然知道這不怪多嘴多舌的店小二,都是那個打鐵的張棄造成的。可是他也不傻,富貴人家哪是他能惹得起的,要是去張棄麵前叫嚷,指不定被他那個體型高大,看著就很唬人的鐵匠師傅打上一頓。要是不解恨啊,還有那兩個和張棄平時一起出入客棧的師傅。那兩位腰間可是經常懸掛著劍呢。看樣子也是兩個惹不起的人。指不定要了他的半條命。


    想到這戲的漢子這才糾纏著店小二,這世道,苦命人最會欺苦命人,也隻敢欺負苦命人,無論在那都是這樣。


    一旁的秦重放下了手中的衣服,趕忙小跑了過去。從懷裏麵掏了半天,才掏出來四文錢遞給了有些肥膩的閑漢子。


    閑漢看見有人賠給他酒錢,雖然少了一文錢,但是也夠了。隻要有人肯賠錢,他哪管這錢是誰給的。這才鬆了手,轉而去散酒攤子老板那又要了大半碗酒。


    而一開始被糾纏的店小二,又哪裏敢找張棄的不是。這要是讓自家掌櫃的知道了,又是偷懶又是得罪客人的。這不是自己找罵嗎?要是罵兩句也還好,要是扣了月錢,自己可就真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了。想到這的店小二,趕忙將掉落在腳下的白巾搭在了肩頭,暗自說了聲晦氣,便走回了客棧招呼起客人來。


    平息了這場意外的秦重撿起了錘子,回身走向了打鐵鋪子。看著偷笑的張棄說了聲謝謝。這倒讓剛剛看到這些事的張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這四文錢可不得讓這賣油的秦重多賣上一兩次油。


    剛剛張棄故意將手中錘子裝作失手甩出,想要教訓一下那兩個人。畢竟他知道,那番話對於眼前這個賣油郎來說的確有些不是滋味。


    倒不是賣油郎覺得自身受到了什麽委屈,而是他聽不得別人說凝香姑娘不好。有些人即使在他人口中是個壞人也好,是個笑話也好,但是對於另外一些人來說卻是說不得,提不得。張棄對這一點,是深有體會的。


    “你的脾氣倒是好。真看不出來,莫不是早些年在哪將脾氣都磨沒了?”一旁的鐵匠二牛看著秦重,將手中的鐵塊放入了水中。對於他這個打鐵的來說,他明白這人和鐵如果換了樣子,那肯定都是經過千錘百打才行得通的。他覺得現如今的秦重能有這樣的好脾氣,肯定也是經曆了些什麽。


    秦重笑著搖了搖頭,連忙指著剛剛為了拉架放在鐵爐旁椅子上的衣服和靴子說:“衣服和靴子給你放這了。我得回去了,不然這油可賣不完了。”


    見到不肯說些往事的秦重,二牛也不去糾纏。畢竟每個人都有不想提起的過去,就如同他自己一樣。


    “站住,回來。”剛轉什麽準備走的秦重被張棄一聲叫有拉了回來了。帶著疑惑的表情看著眼前這個少年,像是再問還有什麽事?


    “剛剛你幫我賠了四文錢,這衣服我送給你。你別推脫,留個念想。再說了,他日若是有緣你倆能再見。穿這個也好看些,她喜歡不是?”張棄用鐵錘指向衣服和靴子,一臉誠懇。


    看了看張棄又看了看衣服和靴子,秦重想了想說:“多謝小公子。如果以後有機會,秦重必定報答。”說罷,將衣服和靴子收了起來。抱著走回了住處,其實不是秦重貪心,而是那句他日若有緣再見讓他心裏有些波動。


    雖知道今生大概是不能再見了,可是誰不想有個盼頭呢?更何況就像張棄說的那樣,留個念想也是好的。於是秦重收下了這套也許要讓他辛苦個兩三年才能買的起的的衣服和靴子。回到家的秦重將衣服和靴子放到了櫃子的最裏麵,連同自己對薛凝香的記憶一起放到了最深處。


    看著走遠的秦重,張棄搖了搖頭。向身邊的二牛師傅說:“怎麽?你也有什麽故事?這都認識快兩個月了,你也不跟我說說。是不是和哪家大戶人家的閨女私奔啥的?”像是被一語說中心中事的二牛不善言語,隻能一邊憨笑一邊言語:“哪能啊?哪能啊?”可是心中卻罵道:“這小子猜的可真準。”


    突然一個穿著鳳翎閣小廝衣服的夥計,一路從街頭跑了過來。再三確定了一番,認定眼前這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就是張棄後,將手中的帖子給了他,喘著氣說:“張小公子,我家先生請您晚上到鳳翎閣敘舊。”說完便又急著一路小跑回去。


    剛接過的帖子的張棄皺了皺眉頭,雖然自己對柳三變的詩詞是喜歡的。但是從進了金陵還真就沒見過他,既然素未謀麵,這帖子又怎麽會給到自己手裏呢?


    一臉好奇的張棄打開了帖子,看見用南國文字寫著:情懷不分高低,不分好壞。柳三變。


    張棄心中好像明白了點什麽,大概前些天在鳳翎閣的那句話讓這個柳三變聽了去。這文人墨客大多都是這般,覺得對胃口了便引為知己,恨不得把酒話詩篇,也好讓旁人知道後記了去,當做一樁美談。


    想到這的張棄收了帖子,看了看往自己這瞧的二牛說:“師傅,我帶你去逛青樓,您去不?”


    二牛搖了搖頭,歎口氣說:“不去,這要是喜歡上了。那日後還想去我找誰呢?”說罷喝了口茶,“趕緊的,還差五百錘呢。”說罷催促著自己這個說是夥計更像是徒弟的幹活。


    張棄看見二牛師傅這樣說,這隻能拿起錘子開始敲打燒紅的鐵塊,一下又一下。


    去鳳翎閣自然是要去的,這也是張棄斟酌了一番下的決心。一是可能身處於金陵這種公子佳人的江南地方自己也難免有種感觸,對柳三變的詩詞有著說不清的喜歡。


    二來是想見一見當年那個麒麟子柳永如今是不是真像他的詩詞那樣已經沒了那些壯誌淩雲,畢竟他在出發前往南國的時候,三師傅柳相如就說過,這柳永當年可是如何了得,自己也曾他有過些許交談。覺得當年的柳永如果沒有遇到小家子氣的南王,或許到了如今也是南國的宰相。


    至於第三點,當然是捎帶腳看看那個自己念念不忘的張鶯鶯,畢竟看一眼少一眼。


    打完鐵回到客棧的張棄將帖子給了幹爹張潛,說自己晚上還得一趟鳳翎閣。張潛沒說話,隻是給了他一些銀兩並表示自己就不陪同了,畢竟快要走了。自己還需要繪製地圖,這幾日他發現金陵這位置有些意思,好像比臨安還重要些。


    張棄看了看屋內隻有自己這個幹爹,好奇的問:“二師傅呢?”“走了,說是要去辦點事,讓我督促你練劍。到時候在龍虎山腳下和柳相如一起等我們。”


    張棄點了點頭,心裏隱約猜出來二師傅是去殺人了。自上次從白芷姑娘家出來後,二師傅就經常出去,估計是向那些久在金陵的人打聽當年是哪家不開眼的公子哥刮花了他那個姐姐的相貌。


    其實之後幾天,張棄也偷偷去過那戶人家,放下些散碎銀兩。也向周邊幾戶人家遞過話,說是自己家的長輩,以後多多照顧什麽的。這一切倒也不是想著白芷姑娘能欠自己什麽情分,而是做給二師傅看的,畢竟這三位師傅,柳相如不用去說,和自己算是對脾氣。大師傅如今也被自己認作幹爹,對自己是好的沒話說了。但是二師傅,自己還是琢磨不透,當真有點棘手,雖然救了他一次,但是好像對於自己,這二師傅還是有些防備的。想著這一路還長,自己也就不急了,隻是這些看似有的無的小事還是要做的。


    張棄收拾了一番之後,揣上銀兩,照了照銅鏡覺得還是少了些書生氣,又去找了一把雞翅木的小折扇這才出門。這讓一旁畫圖的張潛有些想笑,“這路上積雪還未怎麽化去,拿什麽扇子呢?”張潛雖然是這麽想的,但是卻沒說出口。隻是臨走之時叮囑張棄多帶一件襖子,別凍著了。


    張棄就這麽拿著扇子,披著襖子一路慢悠悠的走到了鳳翎閣。這讓門口的老鴇子和小廝們也忍俊不禁,但是接過名帖之後。老鴇子有些不可置信,畢竟柳三變這些年可是不見外人的。主動邀請別人過來還是第一次,而且對方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好年。


    “難不成是柳三變換了胃口,開始學著那些公子哥喜歡挑弄男子了?但這也忒小了。”老鴇子心裏還在狐疑呢。少年已經進了鳳翎閣,站在二樓的張鶯鶯看到了張棄走進樓,連忙搖起了手,喊了一聲張小公子。張棄抬頭看了看,揮了揮手笑了笑便不再理睬。這讓本意不久就能離開這風流地的張鶯鶯暗自罵了聲:“果然,男人的話不能當真,哪怕是個小孩子也可會騙我們這些姑娘了。”


    小廝領著張棄上了二樓,來到一間屋子外。敲了敲門,說了聲:“柳相公,您的客人來了。”隻聽到一陣腳步聲,“吱”的一聲,門被打開了,一個身穿白色抹胸,紫色紗衣的女子探出頭,正是當日在台上彈琵琶唱曲的董婉兒。


    董婉兒看了看張棄,隻覺得怎麽有這麽好看的少年郎,要是長大了,指不定讓多少姑娘流盡相思淚呢,就是這身打扮著實有些滑稽了些。


    “張小公子,您請,我家先生等你多時了。”說罷董婉兒將少年請進了屋內,打發小廝出去後,自己也跟著進了屋。


    張棄進了屋,就看見一個身穿白衣,衣襟打開,袒胸露懷的男子披著頭發,手提一壺酒,看酒壺樣子應該是南國獨有的花雕或者是女兒紅。男子坐在窗沿上,靠著窗戶,側著身看著窗外。也不看張棄,隻是揮手示意董婉兒出去。


    董婉兒覺得有些沒趣,帶著撒嬌口氣說了聲知道了。便走出了屋子,重重的關上了門。


    張棄自打進了屋就一直觀摩著這個男子,覺得如果說要形容眼前這個男子給他的感覺,也就隻有男子自己的那句白衣卿相再合適不過了。俊俏自然是不必多說的,這打扮要是放到外邊說不是寫詩寫詞的恐怕都不會有人信。


    “張小公子,請坐吧。”說完,柳三變將最後一口酒喝完,將酒壺扔到了窗外的河裏,回過身走向桌子坐了下來。


    張棄也跟著坐了下來,剛想問一問這柳三變為何要請自己過來,看看自己猜測的是不是對的。


    “謝謝你。”柳三變率先開口說。這已經是今天第二個人跟自己說謝謝了,這聲謝謝倒讓自己有些不明白了,是這南國的人都這麽客氣嗎?


    看到張棄一臉疑問,柳三變給他倒了一杯酒,像是想起張棄年齡還小,急忙將酒杯放到自己這邊,又滿了一杯茶遞給張棄。這才說:“謝謝你幫柳某說話。”


    果然是因為這事,張棄連忙揮了揮手說:“隻是一時所感,沒什麽謝不謝的。”


    柳三變笑了笑接著說:“聽口音,你是秦國的吧?怎麽來了金陵了?”


    “負笈遊學。聽說金陵多風月,與秦地大有不同,所以過來看看,一來便喜歡上了這裏。”張棄喝了口茶,思量了之後道。


    “張公子不想說,柳某也不勉強。今日邀請張公子前來,一是道謝,二是有些話想和你這個算得上半個知己的人說。”柳三變一臉玩味的說。


    “半個?那怎麽算才是一個呢?”張棄也有些想跟眼前的柳三變辯一辯的心思。


    “多年前,我在家鄉念書,遇到一個人,他也姓柳,那算是一個。說來,你和他的言語作風倒是有些像。如果仔細算算年份,說不定你是他轉世。可惜,死了就是死了,哪有什麽轉世。”柳三變說完歎了口氣。


    “你說的是柳相如?”張棄眨了眨眼問。


    “果然,那個老狐狸還活著。哈哈,我就說,這全天下的人死了,他也死不了。”說罷像是遇到什麽天大幸事一樣,柳三變扶著窗戶,笑彎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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