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晏航拿著手機走過來還把手機架樹底下的時候,初一就估計他是在直播,不過到今天他才知道晏航直播這麽無聊。


    而且隨意到想開就開,想停連招呼都不打就停了。


    還不露臉,有可能露臉的時候就戴口罩。


    難怪沒人看。


    如果晏航肯露臉,一定會吸引很多像同桌那樣的小姑娘,大把砸禮物……不過初一挺喜歡這種無聊的直播。


    會讓他有一種感受“不一樣的生活”的體會,也許同樣普通,也許無聊透頂,但跟自己不一樣。


    挺有意思。


    雖然他一共也沒看過幾次直播。


    他的暮年手機接受不了直播這種新事物,每次進去就會卡得像是在用2g流量,然後就定格了,不摳電池都緩不過來。


    今天晏航的直播他本來想多看一會兒現場,但是時間不是特別夠了,他是出來買油的。


    老媽不在超市買油,要去菜市場裏買那種一大桶分裝的,因為便宜。


    菜市場離得遠,他時間就多一些,不過他去找了筆,又跟晏航待了老半天,現在要是再不跑著去菜市場,就會超時比較久。


    老媽雖然不會打他,但他也不太願意麵對老媽陰沉著臉的數落。


    “買油?”晏航看著他,“隨便一個超市不就有嗎?”


    “貴。”初一說。


    “是要去市場買?”晏航問。


    初一點點頭。


    “那你去吧。”晏航看了看時間。


    初一站了起來,看著他,感覺自己想再說兩句什麽,但是瞪了一會兒又沒找著詞兒。


    “嗯?”晏航被他看得大概是有些莫名其妙,“你別跟我說還有一支筆在河裏。”


    “沒。”初一笑了起來,轉身順著路跑了。


    鋼筆是以前小姨送他的,他沒敢用,老媽一直從水站順簽字筆,藍的紅的黑的都有,他得用那個。


    這支鋼筆他就一直藏著了,要不是想要感謝晏航,他都已經不記得這支筆了,也許那個手機以後他也會忘掉吧。


    沒辦法擁有的東西忘掉就最好了,要不想起來就會難受,這是他的經驗。


    初一往菜市場方向一路狂奔,平時會覺得這麽跑過去很累,這會兒跑著卻覺得也沒有多遠。


    大概是因為筆送出去了。


    他沒什麽機會送人禮物,同學生日什麽的也不會叫他,給父母送禮物……倒是送過。


    小學的時候他攢了很久的零用錢,還撿了點兒紙皮飲料瓶什麽的賣掉,湊上錢給老媽買了條圍巾,想讓老媽高興一些。


    就像每次小姨送他禮物,他都會高興得不行。


    老媽卻沒領這個情。


    最後是姥姥拎著圍巾和他,跑到店裏去大鬧一場,把圍巾給退了,退回來的錢姥姥買了煙,回到家的時候老媽因為沒拿到退款,跟姥姥又吵了一架。


    那以後他就沒再想過送過誰禮物的事了。


    這次給晏航送禮物,他也是下了老半天決心的。


    李子豪扔掉筆,他在泥裏垃圾裏找筆,這些對於他來說都沒什麽所謂,他一直擔心的就是,晏航不要。


    可晏航收下了,還是在親眼看到筆是從臭泥裏拿出來甚至都沒洗一洗,就拿紙擦了擦之後。


    初一笑了笑。


    晏航人挺好的。


    從菜市場買到老媽指定的油,初一又拎著往回跑。


    跑過晏航家那棟樓的時候他還往那邊看了一眼,晏航家客廳的窗戶對著街,中間就隔著一個花圃和三棵樹,不過窗簾是拉上的。


    也許晏航還沒回來。


    初一放慢了腳步,油挺重的,跑了這一路有點兒累了。


    老媽沒有打電話來催他,說明時間還在容忍範圍之內……不過轉過路口,能看到自己家那棟樓時,他知道了老媽為什麽沒給他打電話。


    應該是顧不上了。


    離著老遠就能聽到姥姥的聲音。


    中氣很足地罵著,聽不清內容,但是初一差不多能想像得出來。


    整個人頓時就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步子也越來越慢。


    他挨著牆根兒慢慢走著,心裏一直祈禱著,快點罵完,快點結束,在走到樓下之前結束。


    但就像對著樹洞說的小願望從來沒有實現一樣,他在心裏的祈禱也從來沒有成功過。


    而且今天的現實離他的期待更是十萬八千裏。


    姥姥不在樓下,而是在路邊。


    上衣已經脫掉了,光著膀子叉著腰,從圍觀的人群裏能看到她白晃晃的一片。


    初一停下,靠到了牆邊。


    卻沒能躲開別人的目光。


    “初一!”有人笑著喊了他的名字,“你還不過去把你姥弄回家去!”


    “再晚她褲子也要脫了!”又有人笑著說。


    初一低著頭沒出聲。


    他不知道姥姥今天又是為了什麽事,又是跟誰要吵成這樣,隻知道這樣的場景在這些鄰居們眼裏,是過不了幾個月就會上演一次的笑話。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的姥姥,是一個隨時隨地就能扒了衣服跟人吵架的潑婦。


    這個隨時隨地,甚至包括了他們學校。


    晏航開門進屋的時候老爸問了一句:“什麽味兒?”


    “……還能聞到?”晏航抬起腳,看了看鞋底。


    “能,”老爸說,“你是跟人在糞池打架了嗎?”


    “一會兒吃飯了,別敗胃口。”晏航把鞋脫下來,放到了門口的垃圾桶旁邊,他看到有個老頭兒每天兩次會過來翻垃圾。


    “有班上的人就是瀟灑啊。”老爸說。


    “我失業了。”晏航進廚房洗了洗手,出來的時候摸到兜裏的鋼筆,猶豫了一下放到鼻子下邊兒聞了聞,又轉身進去把筆給洗了兩遍。


    “幹一天拿不到錢吧?”老爸沒問他失業的原因。


    “拿得到你要嗎,不夠吃碗麵的。”晏航坐下,低頭看著手裏的鋼筆。


    這是隻銀色的派克筆,雖然看上去挺款式挺古老的,不過很精致。


    作為一支筆,晏航沒什麽興趣,他用筆的時候不多,畢竟隻上過小學,平時他喜歡用鉛筆。


    但是作為一個禮物,感覺就不一樣了。


    “什麽玩意兒?”老爸問。


    “你看不出來這是個什麽玩意兒麽?”晏航把筆衝他那邊晃了晃。


    “看出來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老爸點了根煙。


    “別人送的。”晏航說。


    “送的?”老爸有些意外,“是你說的那個小孩兒嗎?”


    “嗯,”晏航點點頭,“中午想吃什麽?”


    “披薩。”老爸說。


    晏航看了他一眼。


    “我看廚房裏那個烤箱能用,就買了材料了,”老爸指了指冰箱,“本來想讓你晚上給做的,既然你失業了,就中午吃吧。”


    晏航起身打開冰箱,餅皮,奶酪,醬都齊了。


    “行吧,”晏航說,“我去買點兒青椒培根什麽的。”


    “再帶瓶紅酒。”老爸補充。


    “慶祝我失業是吧。”晏航說。


    “慶祝你交了個朋友,還收到禮物了。”老爸愉快地說。


    晏航沒說話,開門出去了。


    禮物是收到了。


    朋友?


    初一嗎?


    晏航對朋友這個概念很模糊,什麽樣的關係,多深的程度,能算是朋友,他不太清楚。


    但是初一,應該算不上朋友。


    話都沒說過幾句,朋友起碼得能聊吧,讓他跟初一聊天兒估計得憋屈死。


    出門左轉順著路有個生活超市,晏航這幾天都上那兒買菜,還算齊全,東西也不貴,這片兒的居民都在這裏買菜,看上去大家收入也都差不多,他不是特別能理解初一他媽非得讓他去菜市場買油的行為。


    初一倒是非常聽話,跑著去菜市場拎一大桶油……


    還真是很大一桶啊。


    晏航站在超市門口,看著往他這邊走過來的初一,和初一手裏的那桶油,都快趕上飲水機桶的大小了。


    但初一現在的方向明顯跟他回家是相反的。


    晏航沒動,看著初一低著頭慢慢地走過來,似乎有些鬱悶,平時被人欺負時都不會有表情,這會兒卻皺著眉。


    初一一直沒看到他,隻是低頭往前走,走過他身邊的時候晏航忍不住伸手往他腦袋上彈了一下:“哎。”


    初一轉過了頭。


    “你不是回家麽?”晏航說。


    “先散,散會兒,步。”初一說。


    “拎著油散步?”晏航問。


    “嗯,”初一點頭,“強身健,體。”


    晏航有時候不太明白,初一是以什麽樣的心態在這種明顯情緒低落的情況下還跟人耍貧嘴的。


    “是不是有人在前麵堵你。”晏航問。


    “沒,”初一搖頭,“周末他們休,休息。”


    “那你散步吧。”晏航不知道還能說什麽,轉身進了超市。


    超市人不少,晏航在人堆裏抓了點兒青椒,又拿了包紫菜。


    往冰櫃那邊過去想找找培根的時候,他猛地發現初一拎著那桶八百斤的油跟在他身後。


    “我操,”晏航嚇了一跳,“你幹嘛?”


    “散步。”初一說。


    “你拎這東西進來不存一下嗎?”晏航看著他手裏的油,“這兒也有油,一會兒不讓你出去了。”


    “我這個是三,三無,”初一轉了轉桶,上麵什麽標簽都沒有,“沒事兒。”


    晏航歎了口氣,順手從旁邊拿了個帶輪的購物籃:“擱裏頭吧,拎著我看著都累了。”


    初一把油桶放進了籃子裏,拖著籃子繼續不遠不近地跟著他。


    拿了紅酒之後,晏航繼續找培根,沒有培根的話他打算用別的東西代替,什麽香腸紅腸熏肉之類的都行。


    初一肯定是碰上什麽事兒了,但晏航沒有追問的習慣,問兩句不說,也就不問了,如果是老爸,他連一句都不會問。


    買好東西出來,他看了一眼初一,初一拎著油似乎也沒有回家的意思,隻是也沒再跟著他,自己就往前走了。


    “初一。”晏航叫了他一聲。


    初一回過頭。


    “吃飯了沒?”晏航問了一句廢話。


    “一會兒喝,喝油。”初一說。


    “去我家喝吧,”晏航說,“給你找個杯子。”


    “方,便嗎?”初一問。


    晏航發現初一某些方麵很耿直,像眼下這種時候,他甚至沒有推辭一下。


    挺好。


    老爸對於他出去買個菜回來的時候還帶了個拎著油的人有些意外。


    “初一,”晏航給介紹了一下,“就是送我鋼筆的那個小孩兒,我叫他過來吃飯。”


    “歡迎歡迎,我是晏幾道他爸晏殊,”老爸熱情地向初一伸出了手,“這麽客氣還帶了……油?”


    初一愣了愣,伸手跟他握了一下:“叔叔,好。”


    “油是他買了要拿回家的,”晏航說,“初一過來打下手。”


    其實沒什麽下手可打,他隻是怕初一不適應晏殊叔叔的胡言亂語。


    “好。”初一馬上放下了油桶,換了拖鞋之後又順手把地上橫七豎八的幾雙鞋擺整齊了。


    晏航看了老爸一眼,老爸也正在看他,顯然初一這個順手的動作讓老爸很吃驚。


    “直個播吧。”晏航拿了手機架到了案台上,戴上了口罩。


    “有,人看嗎?”初一問。


    “這茬兒過不去了是吧?”晏航看他。


    “過去了。”初一馬上說。


    晏航沒理他,把手機調了一下,對著案台上的材料。


    初一看著晏航的手。


    直播間裏有人進來之後,屏幕上就一直在刷手手手手手。


    晏航的手的確很漂亮,特別是動起來的時候。


    洗青椒,拆開紅腸的包裝,拿起刀……


    初一看得有些出神,不僅僅是晏航的手,還有晏航的刀工。


    熟練地把青椒切絲,再把紅腸切丁,每一個動作都行雲流水,沒有一絲多餘的停頓和猶豫。


    屏幕上刷得挺熱鬧,初一抽空掃了一眼。


    -小天哥哥不要那麽酷,好歹說說步驟和要領嘛


    -沉默做菜係列


    -突然退出直播係列


    -我看到還有人?


    -我也看到了


    -有人


    初一趕緊退開。


    晏航看了他一眼,伸手拿過手機,把攝像頭轉過去對著他:“就是這個人。”


    -小帥哥


    -居然一起做飯!!!!


    -我突然有了不正經的猜想。。。


    沒等初一把一臉錯愕調整好,晏航把手機又放了回去,繼續處理材料:“烤盤拿過來給我。”


    初一迅速把旁邊的烤盤遞了過去。


    “這種半成品披薩也沒什麽可做的,”晏航說,“想吃什麽就切碎了往上一鋪,奶酪刨絲兒,然後烤好就行了。”


    晏航說完把烤盤往烤箱裏一放,調好時間:“好了一會兒就可以吃了。”


    初一都還沒回過神,他已經退出了直播。


    “完,完了啊?”初一問。


    “沒完,還有一個,”晏航轉身繼續忙活,“都一樣的內容就不播了。”


    “反正也沒人看,”老爸走過來靠在廚房門邊,“刑天,史上最沒有人氣的美食主播,粉絲連禮物都懶得刷。”


    “誰說的,”晏航一邊切青椒絲兒一邊說,“剛有人刷了飛機。”


    “為什麽?”老爸說,“手滑了?”


    晏航看了初一一眼:“大概是……初一露了臉。”


    老爸一下樂了,笑了好半天:“這是給初一的啊。”


    “出去等著吃吧。”晏航歎了口氣。


    老爸笑著回了客廳,繼續看他的本地新聞了。


    “你要,要嗎?”初一在旁邊輕聲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要什麽?”晏航愣了愣。


    “臉。”初一說。


    “信不信我把你一塊兒切丁兒了啊?”晏航非常震驚。


    “我,”初一指了指自己,“的臉。”


    “你等等,”晏航放下了刀,手撐著案台,“我先理解一下。”


    “如果你,想,想要禮物,”初一解釋,“可以……”


    “知道了,”晏航打斷了他的話,看著他好半天沒說話,把弄好的第二個披薩也放進烤箱之後才說了一句,“你不是在報恩吧?”


    初一看著他沒出聲。


    “你……”晏航想再說下去的時候被初一打斷了。


    “不是。”初一說。


    “那是什麽?”晏航問。


    “看你沒禮,禮物,”初一小聲說,“可憐。”


    “……滾!”晏航說,想想又樂了,“操。”


    初一靠在牆邊跟晏航一塊兒看著烤箱。


    也不能說是在報恩吧,或者隻是單純地想要表達自己的情緒。


    對於晏航來說,有些事兒根本就不是刻意去做的,隻是隨性而已,但對於他來說,感受卻不太一樣。


    隻是他不敢承認這樣的感受,他怕晏航會莫名其妙,或者認為自己想要尋求保護。


    他不需要任何人保護,隻想能有人能跟他正常地做最普通的交流。


    晏航能給他這樣的交流,雖然他不知道能維持多久,但他還是很珍惜。


    兩個披薩都烤好了,晏航又做了個湯,初一很利索地去客廳把桌子收拾了一下,把披薩和湯都端了出去,又飛快地把餐具也拿出去了。


    晏航有些詫異於初一的觀察能力,東西放在哪裏,初一並沒有問,似乎也沒有刻意去觀察,但在晏航開口之前,他已經都做好了。


    晏航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跟老爸這些年到處跑,雖然沒朋友,但見過的人著實不少,對很多事他都很敏感。


    初一這狀態跟一般的有眼力見兒不同,給他的感覺就是小心翼翼地力求不出任何錯誤,認真而自然地讓每一個人都滿意。


    “初一喝點兒嗎?”晏叔叔開了紅酒。


    “不,不會。”初一說。


    “嚐點兒吧,”晏叔叔給他倒了一丁點兒,“舔幾口。”


    “嗯。”初一笑了笑。


    除了過年時去親戚家,去同學或者朋友家裏吃飯的記憶,他基本沒有。


    而一起在廚房裏忙活,再一起坐到桌子前,邊吃邊聊,這種經曆更是完全沒有過,初一咬了一口披薩,覺得非常舒服。


    “你家是住附近嗎?”晏叔叔問。


    “嗯,”初一點點頭,“再往,往前,路南。”


    “那我今天出去轉悠還路過那邊了,”晏叔叔笑了笑,想起什麽似的用胳膊碰了碰晏航,“就今天中午我回來的時候,在那邊看到個光膀子跟人吵架的老太太,非常彪悍,我熱鬧都沒好意思看。”


    “啊?”晏航愣了。


    初一拿著披薩的手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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