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響的時候, 初一正坐在休息區, 拿著他的保溫杯慢慢喝著茶,感覺自己像是個得道老神仙。


    可惜還沒好好體會一下就被打斷了。


    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老爸的電話。


    老爸現在在一家海產品公司開車, 收入還可以, 就是有點兒累, 老爸是個膽兒小的老實人, 有活兒叫他幹從來不推辭,跟以前一樣, 別人不願意去的,都叫他, 一直被老媽和姥姥罵窩囊。


    不過初一覺得也行了,無論這個班是怎麽上的,老爸現在過得還算是挺穩定。


    隻是跟老爸的聯係一直也不算多,他跟老爸出櫃之後, 老爸有一年多時間沒有聯係過他, 去年才開始給他打電話了, 但次數也不多。


    “喂?”初一接起了電話。


    “上著班呢?”老爸問。


    “這會兒休,休息著。”初一回答。


    “我這兩天要回去一趟,”老爸說完停了一下,歎了口氣,“回去離婚。”


    初一愣了愣, 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我媽找你了?”


    “我新換了號碼, 她給爺打電話要的我號碼, ”老爸又歎了口氣,“現在你爺奶都知道這事兒了,本來還想不告訴他們的。”


    “他們怎,怎麽樣?”初一馬上問。


    “還行,”老爸說,“你爺說早晚的事。”


    “嗯,”初一應了一聲,“我一會兒給,給他們打,個電話。”


    “你還回去……看看你媽嗎?”老爸問。


    初一沉默了幾秒鍾,咬了咬嘴唇:“不了,她也未必想見,見到我。”


    “……好吧,”老爸說,“我大概回去個三五天的,手續辦完了再過來。”


    “嗯。”初一應著。


    掛掉電話之後,他看著腳邊放著的保溫杯,杯子有點兒掉漆了,不過刻的字還是很清晰的,航哥的狗子。


    他笑了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這是晏航在某寶上定製的,挑的老幹部開會贈品款,刻了字,字體挑的也是老幹部開會贈品專用款。


    不過用了一年了,天天拿著上班,休息的時候就坐這兒喝,這杯子上的字兒居然一直也沒被別人看到過。


    可能是因為太普通了。


    就跟這滿世界的普通人一樣,小小的幸福不一定能被別人看到,大概就是自己走在路上的時候想起來就會笑。


    這種小幸福的力量是很強大的,能夠讓人忽略很多別的不愉快。


    比如父母終於要離婚了。


    其實離婚這事兒初一沒什麽感覺,沒有不高興,沒有鬱悶,也沒有鬆口氣,就好像是聽到了別家的八卦。


    快下班的時候有人送了車過來,是初一的老客戶,一個胖大哥。


    “明天吧。”初一說。


    “今天晚點兒走嘛,”胖大哥說,“我都過來了。”


    “放這兒吧,明天幫,你看,”初一說,“我下班了。”


    “先幫我看看。”胖大哥說。


    “哪兒不,不對勁了?”初一問。


    “轉向的時候方向盤特別沉。”胖大哥說。


    “胎壓看了嗎?”初一又問。


    “看了,沒問題啊。”胖大哥說。


    “輪子懸,懸空還沉嗎?”初一繼續問。


    “不知道,我上哪兒讓它懸空去。”胖大哥歎了口氣。


    “那明天幫,你看,”初一說,“得試,半天了。”


    “行吧,”胖大哥看著他,“你估計是哪兒的問題啊?”


    “轉向器,轉向節臂,下擺臂球,球頭,”初一說,“都有可能。”


    “我靠,那麻煩嗎?”胖大哥問。


    “再麻煩也就換,換點兒東西。”初一笑笑。


    幫胖大哥登記好之後,初一就換了衣服下班了。


    走出汽修廠大門的時候他還有點兒高興,現在他也是個有老客戶的人了,也是個能讓老客戶等著的“老”師傅了。


    不過平時他肯定會晚走一點兒,先把故障大致排除一下,但是今天他得按時走,今天他和晏航約好了去晏叔叔店裏看看。


    晏叔叔的確是如晏航所料,弄了個書店,從挑地方到裝修到完工,耗時大半年,又要省錢還要精致,總之各種折騰。


    書店開業之後他們一直也沒去看過,今天晏航休息,才約好了過去,吃飯順便參觀一下。


    初一有點兒期待,畢竟他跟書一向沒什麽緣分,除了工作需要會看各種汽修相關的書之外,他連包裝盒上的字兒都不太願意看,現在居然有關係這麽近的人開了個書店,他還挺興奮的。


    跟晏航會合之後,他倆打了個車直奔書店。


    書店在步行街的一條小巷裏,車進不去,隻能在路口下車。


    “買束花。”初一下了車之後看了看四周。


    “幹嘛?”晏航問。


    “總得表,表示一下吧?”初一說,“開業以後第,一次來呢。”


    “那還不如買吃的。”晏航說。


    初一想了想:“行吧。”


    於是他倆去步行街最火爆的燒雞店,買了一隻燒雞,讓人給砍好了放在了盒子裏。


    “有蝴蝶結什麽的嗎?”晏航問店員。


    “……沒有。”店員有些茫然地看了他倆一眼。


    “這個吧,是送禮的。”晏航說。


    “這個就是禮盒了。”店員指了指他們手上的盒子,“有些客人是要紙袋裝的。”


    晏航還想說什麽,初一把他拉走了。


    “正常點兒吧,”初一很誠懇地勸他,“誰買燒,燒雞還紮蝴,蝶結的。”


    “也是,”晏航笑著點點頭,“一般都是送人鋼筆的時候才紮,還得是亮色兒。”


    初一看了他一眼。


    “特別好看,”晏航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我非常喜歡。”


    “小可憐兒,”初一歎了口氣,“那會兒都沒,沒收過禮物呢。”


    “嗯,”晏航點點頭,“小可憐兒還可憐別人呢,禮物還沒送就差點兒找不著了。”


    “小可憐兒呀,”初一突然唱了起來,“十七八呀,沒有禮物,真可憐呀……”


    晏航轉頭看著他,這幾年初一什麽都有了長足的進步,就這個念經,不僅沒進步,感覺還有點兒退步,非常魔性。


    “小可憐兒呀,”初一大概以為他對歌詞不滿,於是迅速地改了詞兒,“河邊翻呀,禮物丟啦,真可憐呀……”


    “多大的人了?”晏航說。


    “十四啊。”初一說。


    “我他媽問你現在多大的人了!”晏航瞪了他一眼。


    “十四啊。”初一回答。


    “你還……”晏航話剛起了個頭就被打斷了。


    “不要啊。”初一說。


    “從現在起,”晏航說,“走到店門口,你不要說話,我怕我會打你。”


    初一笑了笑,閉緊了嘴點了點頭。


    老爸的店,他們都沒來過,開業的時候想來,但是老爸沒讓,說沒有開業的程序,不放炮也沒大花籃,並且不打折,就不要來湊熱鬧了。


    不過崔逸還是送了花籃,而且送了二十個,晏航聽說的時候很震驚,結果老爸給拍了張照片。


    半個手掌大的迷你小花籃,一共二十個,在收銀台上擺了兩排,不知道崔逸上哪兒定做的,每個花籃都有小飄帶,上麵還有什麽敬賀之類的。


    雖然沒來過,不過店還是很好找的,步行街的一條小巷,巷口掛了個小木牌,上麵就一字“書”字,然後畫了個箭頭往裏一指。


    轉進巷子之後就能看到書店的小門臉兒了。


    “外頭還不錯啊,”晏航看到門臉兒的時候嘖了一聲,“裏麵不知道什麽樣,說是老崔給找了個大學生設計的。”


    “嗯。”初一應了一聲。


    “可以說話了。”晏航說。


    “我拍,個照。”初一拿出了手機。


    書店好像沒有招牌,晏航看了一圈兒也沒發現哪兒有字,不過似乎也不需要有什麽招牌了,木質帶玻璃的門一眼看進去,就能看到門口書架上的書了。


    晏航過去推開了門,一陣很小的很細碎的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來,細而悅耳。


    初一跟在他後頭,抬頭看了看,門邊掛著個風鈴,上麵有很多銀色的金屬小星星。


    店的麵積也不大,loft風格的兩層,裝修也很簡單,除了不規則擺放的高高低低的書架之外,就是各種豆袋和坐墊,還有小沙發和可以隨意擺放放的小桌子。


    進了店右轉就是收銀台,初一看到了在收銀台後頭的豆袋上窩著正看書的晏叔叔。


    平時初一也老看晏航戴個耳機靠飄窗上看書,晏航身上有匪氣,不過看書的時候,那種匪氣就會被他專注又隨意的樣子壓住,看上去還挺和諧的。


    晏叔叔就不同了,晏叔叔身上的江湖氣質,是連打盹兒的時候都不會消失的,這會兒靠在豆袋上捧著本書,也會讓人覺得他沒在看書而是在埋伏,隨時有可能從書裏抽出一把刀來……


    “沒生意啊?”晏航轉頭往店裏四處看了一圈兒之後說了一句。


    “不怕,”晏叔叔抬眼瞅了瞅他們,“賺不著錢大不了兒子不要了唄。”


    晏航嘖了一聲:“我是撿來的吧?”


    “初一是撿來的。”晏叔叔說。


    初一笑著過去把燒雞放到了晏叔叔腿邊:“小禮物。”


    “燒雞啊?”晏叔叔打開了盒子,“年輕人就是有想法,開業禮物送隻燒雞。”


    “排很長,的隊呢,”初一在書架之前轉了兩圈,又上了閣樓,靠著欄杆往下看了看,“感覺很,很舒服啊。”


    晏航進了收銀台後麵的小屋,發現是個小廚房,咖啡機烤箱什麽的一應俱全。


    “你請人做簡餐嗎?”晏航問。


    “嗯,”老爸點點頭,“怎麽你想跳槽嗎?”


    “不想。”晏航說。


    老爸笑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這兒感覺怎麽樣?”


    “挺好的,”晏航說,“不是客氣話,就是挺舒服的,書都是你挑的嗎?”


    “嗯,還得補,”老爸說,“老崔給找了不少有意思的書,翻開了能坐得住的,你要有時間就再給我弄個英文的書單,我擺上提高一下水準。”


    “行,”晏航走到咖啡機跟前兒,轉頭看著他,“你喝嗎?”


    “不喝,喝一上午了,”老爸拿過燒雞盒子聞了聞,“聞著這個喝咖啡串味兒。”


    晏航做了兩杯咖啡,拿到了二樓。


    初一正坐在個小沙發上,捧著一本圖冊看著。


    “什麽書?”晏航問。


    “狗,”初一把圖冊轉過來讓他看了看,“非常可愛。”


    “回去照鏡子就行,”晏航坐到了他旁邊,跟他擠著,“我家的狗也可愛。”


    “最可愛。”初一低頭繼續翻圖冊。


    “嗯。”晏航把咖啡放到他手邊。


    “晏叔叔做的?”初一拿起來喝了一口,“不對,是你做,做的。”


    “這都能喝出來。”晏航笑了笑。


    “嗯,”初一點頭,“你做的菜也,也能一口吃,出來。”


    晏航沒說話,在他腦袋上抓了抓,然後回手從身後的書架上隨便抽了一本書。


    《神秘島》。


    他在封麵上輕輕彈了兩下,真巧啊。


    他第一次看科幻小說,就是凡爾納三部曲,他跟著老爸開始四處遊蕩的第一年,老爸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


    那會兒他每天都看,搬家的時候也帶著,不過後來就不知道弄哪兒去了,搬來搬去的次數太多,有時候走得急,很多東西就那麽消失了。


    現在再看到的時候,突然就有些感慨。


    他回頭又看了一眼書架,果然《格蘭特船長的兒女》和《海底兩萬裏》都在,而且封麵都跟他當初看的那版一樣,書都不是新的,應該是淘來的。


    不知道老爸是不是也在懷舊。


    晏航看了會兒書,正想下去叫老爸一塊兒出去吃飯的時候,老爸給他倆拿了兩份隔壁小店的外賣上來。


    “我還說出去吃呢?”晏航愣了愣。


    “我看店呢,出不去。”老爸說。


    “哦,那也行,”晏航點點頭,又看了看樓下,“把剛那個……”


    “燒雞我已經吃完了,”老爸摸了摸肚子,“這兩份就是給你倆買的。”


    “……燒雞一口都沒給我們留?”晏航看著他。


    “自己買去,給你們買了飯還想我給你們配隻燒雞啊?”老爸轉身下了樓,“不要啃老,都挺大的人了。”


    初一靠在沙發裏笑了半天。


    “太可氣了。”晏航打開外賣看了看,是炒麵,雖然很香,但是跟燒雞比起來,就的確挺氣人的。


    “絕食吧。”初一說。


    “餓了,”晏航歎氣,拿起餐盒開始吃,“一會兒上哪兒轉轉嗎?”


    “就在這兒看,看會兒書吧,”初一說,“我覺得特,特別舒服。”


    “你居然會覺得看書特別舒服?”晏航有些吃驚。


    “不是,”初一坐起來,又往他身上一靠,“就這,這種感覺,跟你一塊兒什,什麽也不想,就這麽窩,窩著。”


    “你是不是碰上什麽事兒了?”晏航抱住他的腦袋搓了搓。


    “沒,”初一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又睜開了,“對了,我爸明,明天回去離,離婚。”


    “你媽回來了?”晏航問。


    “嗯,”初一應著,“不知道是,不是有新感,感情了所以想,起來要離婚了。”


    “離就離吧,”晏航說,“不離也沒意思了,離完了你爸也能重新找個女朋友了。”


    “是啊,”初一把腿架到沙發扶手上,“我都不,不知道當初為,什麽要結婚。”


    “當初還是有感情的啊,”晏航說,“隻是這二十多年了,人慢慢變了,感情也就跟著變了。”


    初一沒說話,抱著那本狗狗書盯著天花板出神。


    晏航也沒再說別的,拿了餐盒放在他腦門兒上慢慢吃著炒麵。


    “好吃嗎?”初一問,“聞著好,香啊。”


    “張嘴。”晏航說。


    初一張開了嘴。


    晏航夾了一筷子炒麵放進他嘴裏:“還可以。”


    “嗯,”初一嚼了嚼,“你喂我吧。”


    “憑什麽。”晏航說。


    “憑我可愛啊。”初一說。


    “抽你啊厚臉皮。”晏航嘖了一聲。


    “天天說抽,抽我,”初一笑了笑,“一次也沒舍,舍得真抽。”


    “早晚抽你一頓狠的,”晏航又夾了一筷子麵喂到他嘴裏,“平時不收拾收拾你,你都不知道是誰罩你。”


    “小天哥哥罩,我呢。”初一邊吃邊說。


    “所以不要惹小天哥哥,”晏航說,“惹急了小天哥哥就直播揍狗。”


    初一笑了半天:“小姐姐說你再,再不直播就又,又要過,氣了。”


    “不會,”晏航夾了一塊肉喂給他,“來個狗哥光膀子修車,立馬就能爆。”


    其實這麽躺著等人喂,並不怎麽太舒服,老怕嗆著,吃的時候要特別小心,不注意還掉一臉麵條。


    但是初一還是堅持這麽躺著,張嘴等晏航喂他。


    他和晏航在一塊兒時間也挺長了,這麽膩膩歪歪的時候不太多,這會兒他特別享受。


    有時候他想想又有點兒害怕,如果再過些年,他倆之間還會不會有這樣的場景出現。


    “晏航,”他反手摟住晏航的腰,伸到他衣服裏,手指在他腰上輕輕勾著,“你說。”


    “嗯?”晏航應了一聲。


    “人都會變的是嗎?”初一問。


    “是啊,”晏航說,“咱倆不都在變嗎?變了那麽多了呢。”


    “那以後還會變嗎?”初一又問。


    “沒誰一輩子都一個樣,”晏航摸摸他的臉,“多少都會有點兒改變的,見的東西多了,想的不一樣了,人也就有變化了。”


    “我不想變了。”初一說。


    “為什麽?”晏航問。


    “我怕我萬,萬一哪天變,變得不喜歡,你了,”初一說,“那你多,可憐啊。”


    “誰?”晏航問。


    “什麽誰?”初一愣了愣。


    “不喜歡我你喜歡誰?”晏航問,沒等初一回答,他一把抓住了初一的衣領,“周春陽?”


    初一一下樂了:“什……”


    “我真的應該弄他出來打一頓了。”晏航說。


    “趕緊打,打吧,”初一笑得不行,“你這願,願望都多,少年了,快實現了它吧,我都替你著,著急。”


    晏航笑了起來:“一會兒你給他打個電話約時間吧。”


    初一笑著轉頭,掀開他衣服,在他肚皮上親了一口。


    “注意點兒影響,”晏航說,“我爸在樓下呢,而且你吃了炒麵還沒擦嘴。”


    初一扯過旁邊小桌上的紙巾擦了擦嘴。


    “狗子。”晏航低頭在他鼻尖上點了點。


    “啊。”初一應著。


    “你不用擔心,”晏航說,“這輩子你除了我應該沒機會再喜歡別人了。”


    初一看著他:“那你呢?”


    “我也一樣啊,”晏航說,“沒有比你更可愛的狗了。”


    初一笑著伸手在他脖子上輕輕捏了捏:“我可能是,想多了。”


    “是不是你爸媽離婚的事兒啊?”晏航問。


    “大概吧,”初一說,“剛結,結婚的時候也,也沒想過會,過成這,這樣吧?”


    “你這個思維不對,你老盯著他們看幹嘛,”晏航說,“你得看看你晏叔叔啊。”


    初一沒說話,沉默了很長時間才閉了閉眼睛:“還真是。”


    “天底下那麽多人,”晏航摸摸他的睫毛,“天天被欺負的人也那麽多,我就仗義出手了那麽一回,就是你。”


    初一嘿嘿樂了兩聲。


    “天底下那麽多人,”晏航繼續輕聲說,“你用了一年時間去找其中的一個,就是我。”


    “啊。”初一點點頭。


    “天底下那麽多人,”晏航想了想,“我想想詞兒啊……”


    “我們就,就是最讓人羨,羨慕的那,一對兒。”初一說。


    晏航嘖了一聲:“沒錯,都羨慕得嗷嗷叫。”


    初一笑著抬起胳膊勾了勾他的脖子,湊過去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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