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屆江湖不太行。


    前輩們總是這麽說。


    這屆江湖看起來確實不太行,少了刀光劍影、快意恩仇、傲然風骨,僅僅隻是被端王嗬斥了幾句便偃旗息鼓,哪像當年那些身處低簷也敢做高歌的大俠們。


    又其實也沒有那麽不行,隻是時代不同罷了。現如今,時和歲豐,海晏河清,又何需行俠仗義?倘若真遇上了為君不仁、為官不廉,想來他們也不會視若無睹,蘇硯的事便是最好的例子。


    那些門派之所以肯既往不咎,並非怕了端王,而是她的所作所為遠還沒到“禍國殃民”的程度。


    但對於無庸閣的眾人來說,事情就沒有那麽簡單了……


    “王爺,其他事暫且先不論,在下隻想要你一句話……”在一片息事寧人的氣氛中,林兼忽然走上前,不卑不亢地逼視著李無恙,“閣主的死究竟是不是蘇姑娘所為?”


    “她有殺宋知然的理由嗎?”李無恙反問。


    林兼微微蹙眉,“王爺能否正麵回答。”


    坦白說,他曾無數次想要殺了宋知然,但就像李無恙一心護著蘇硯一般,無論那個人變成什麽樣,哪怕已是千夫所指,他仍是不希望外人插手。


    “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本王把話挑明了……”李無恙撇了撇唇,捅破了那層世人皆知卻無人敢去捅的窗戶紙,“相信在場不少人心裏也都清楚,宋盟主的死與香盈院花魁的失蹤脫不了關係,此事牽涉到了朝廷,本王也同樣想查個水落石出……”


    說著,他轉眸瞟了眼一旁的藥王穀大師兄。


    “在下可以證明,端王和蘇姑娘確實一直在追查這件事。”大師兄很快便領會了他的意思,配合地站了出來,“先前蘇姑娘便找過我,據聞香盈院失蹤當晚在場的不止宋盟主,還有另外一人,那人蒙著麵,相貌雖難以看清,但事後王爺他們在東宮護衛的屍體上發現了銀針。眾所周知,藥王穀隻懸壺濟世,鮮少參與江湖紛爭,更遑論是刺殺盟主。王爺和蘇姑娘也是為了保全我們的名聲,故在事情還未查明之前始終沒有張揚,隻是希望在下能自行清理門戶。”


    “敢問此人是誰?”林兼轉身追問,“劉兄若是清理不了,那就請交由無庸閣。”


    “不瞞林兄……”大師兄緩緩轉身,目光落在了婁閣身上。


    他的視線所指意味著什麽已經不言而喻了,看好戲的人群中很快便有人會意,溢出了句訕訕調侃,“哈!好一出賊喊抓賊啊……”


    鍾離苒猝然轉眸朝著說話的那人瞪了過去,狠厲眼神嚇得對方立刻噤了聲。


    “大師兄……”婁閣不慌不忙地仰起頭,“先前我便說過,會使銀針的並非隻有我……”


    話音未落,始終沉默著的蘇硯猝然抬手,數枚銀針從她袖間射出,筆直朝著婁閣而去。


    他忍著腿傷本能地側翻避開,縱是如此,仍是有一枚銀針刺入了他臂間。


    見狀,鍾離苒連忙上前查看,雖然他並無大礙,她還是咬牙瞪向蘇硯,質問道:“你幹什麽?想殺人滅口嗎!”


    “這些銀針便是在東宮護衛屍體上找到的。”蘇硯麵無表情地瞟了她一眼,轉身衝著鳳青青繼續道:“據我所知,藥王穀的銀針乃無庸閣特製,所用材料無法複刻,若是鳳姑娘的話,相信輕易就能分辨出來。”


    鳳青青舉步走到婁閣身旁,彎身劍起地上的銀針查看,片刻後,衝著林兼點了點頭,“這確實不是藥王穀的。”


    聞言,無庸閣弟子們齊齊朝著婁閣看去,眸間皆盈滿了殺意。


    婁閣在無數道虎視眈眈的目光注視下頗為淡然地嗤笑了聲,詭辯道:“宋夫人處事公道,方才不也覺得僅憑我一麵之詞不該草率定了蘇姑娘的罪嗎?既然如此,如今憑她的一麵之詞就認定這些銀針是東宮護衛屍體上找到的,是否有欠公允?”


    “這……”鳳青青也有些為難,盡管心裏清楚此事定與婁閣脫不了關係,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那婁公子覺得我是從哪兒弄來這些銀針的?”蘇硯挑眉反問。


    “是……”話才剛開了個頭,婁閣便及時打住了。


    “是什麽?”她追問。


    “……”絕對是在香盈院初見的時候!那會她曾替他撿回了所有銀針,說是為了報恩,順便偷藏了幾枚也不足為奇!可是這些話他卻無法說出口,一旦讓人知道他和蘇硯是在香盈院遇見的,那也就意味著他的確跟天香和宋知然的事脫不了關係。


    “暗器乃貼身之物……”蘇硯嘴角微翹,勾勒出一抹諷笑,“而我不過是個陰魂不散死纏著公子的人,以公子方才避之不及的模樣看來,想必也不會讓我有機會近你的身,更遑論是拿到這些銀針了。”


    “有道理!”藥王穀大師兄用力點了點頭,轉眸衝著婁閣喝道:“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婁閣是無話可說了,但鍾離苒仍在負隅頑抗,“誰知道是不是她偷偷跟在婁閣後頭撿的!”


    “說來著實有些不太好意思……”為了配合這番話,蘇硯還頗為羞赧地微微低下頭,“諸位覺得,我家王爺會允許我偷偷跟在其他男人身後嗎?”


    “……”她家王爺揚了揚眉,笑開了花。


    不用問了,別說是任由蘇硯尾隨其他男人了,怕就連多看其他男人一眼他都不會允許。


    方才婁閣的那些話瞬間也失了信服力,究竟是誰纏著誰還有待定論,誰曉得他是不是求而不得索性就想毀了這蘇姑娘?


    俗話說,兔子急了也會跳牆。


    何況婁閣和鍾離苒都並非兔子這種純良物種,眼看著情勢逆轉,倆人急了。


    婁閣原本想趁亂逃跑,但鍾離苒卻沒那麽容易善罷甘休,舊仇新恨讓她失了理智……


    她憤然拔出婁閣腿間的殘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蘇硯襲去。


    鍾離苒的功夫本也不算差,而通常這種奮力一搏又都是超常發揮的,蘇硯雖本能地察覺到了殺意卻沒能及時反應過來,隻覺得有股力道把她往後推,她踉蹌了下撞在牆上,幸好鳳青青及時出手扶住了她……


    “王爺!!!!”緊接著她便聽見了爾鶴聲嘶力竭的喊叫聲。


    她聞聲抬眸,那支殘箭已經被刺入李無恙的肩胛。


    ——“自己選的王妃跪著也得護下去。”


    蘇硯怔看著那道身影,不由自主地回想了他方才的這句話。


    才剛經曆過婁閣這麽個血淋淋的教訓,她始終在心裏暗暗告誡著自己不要輕易感動,那些話也不過就是權宜之計,當不得真。他是喜歡爾鶴的,這麽幫她也是因為爾鶴……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那些話不止是說說而已,他是真的在以命相護,隻是為了爾鶴會做到這種程度嗎?


    “咻”的一聲,爾鶴又一次拉弓,也拉回了蘇硯的神。


    她撥開了麵前的鳳青青突然朝著那頭的鍾離苒襲去,出招速度極快,快到讓人根本無法看清,就連爾鶴也不得不蹙眉放下手裏的弓,生怕誤傷了蘇硯。


    鍾離苒的痛呼聲不斷傳來,蘇硯手中那把鴛鴦鉞的銀光也逐漸暗淡,取而代之的是血光。


    待到眾人終於可以看清時,鍾離苒已經倒在地上,蜷縮著,身上有著無數大大小小的傷口,鮮血淋漓,她還沒有死,還在掙紮抽動著,眼瞧著她因為痛苦而猙獰的神情,一旁眾人都忍不住倒抽涼氣,這簡直堪比淩遲啊,還不如一鉞封喉死個痛快呢。


    “我當初就不該留你一命。”蘇硯啟唇吐出冷言,再次揚起手中的鴛鴦鉞。


    見狀,婁閣強撐著站了起來,快步衝上前,用身體狠狠撞開了蘇硯,轉身抱起地上的鍾離苒,縱身躍入那條黑漆漆的甬道中。


    周遭頓時陷入死寂,沒有人敢說話,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那些人終於徹徹底底地相信了李無恙方才的說法,果然蘇硯先前打扮成龍霸天隻是為了來試探他們的身手,若是她真的用足了十成功力,恐怕江湖十大高手早就已經被滅光了。


    蘇硯沒有繼續去追他們,隻是定定地站著,那把鴛鴦鉞的鉞刃上還不斷有鮮血往下低落,彌漫在她周身的血腥之氣讓她看起來就像是個剛從地獄裏走出來的索命惡鬼。


    記不清過了多久,被林兼扶著躺坐在地上的李無恙低哼了聲。


    這聲音就像是一個機關,蘇硯猛然震回神,臉上的戾氣也隨之褪去,她快步走到李無恙身邊,查看起他的傷勢,“你怎樣了?要不要緊?這箭上麵有沒有毒?會不會死?”


    “應該會死吧……”李無恙張了張唇,氣若遊絲。


    “……”這個回答讓蘇硯臉上的血色頓時被抽空,一片蒼白。


    “我一直有個夙願……”他虛弱地躺了下來,眸底的神采越來越渙散,“也不知道臨死前能不能實現……”


    “是…是什麽?”蘇硯顫著聲問。


    他轉了轉眸,直勾勾地看著她,“你要不要做我的王妃?”


    “……”


    “咽氣之前我應該還能再留個子嗣……哦,不對,估計留兩三個也不成問題……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我倒是都可以,反正我們家皇位也輪不到我繼承。若是能生個像你一樣的姑娘也挺不錯的,隻不過一想到閨女養大了不知道會被哪個小癟犢子拐走,心裏多少有點不太順暢,她肯定是沒法找到像她父王那麽好的男人了,畢竟像我這種男人世間已經不多了,你好好考慮下,機不可失,失了我就再等等你好了。”


    “…………王爺,您這口氣真長。”


    **********


    腦海中浮現出李無恙肩上插著那支箭成親。。滾床單。。看小硯硯生娃。。將來還要插著那支箭跟拐走他閨女的小癟犢子打架。。。。


    王爺,你這口氣真的好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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