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九環錫杖禪杖的老僧麵容清矍,他身著明黃色僧衣,外著大紅袈裟,臉藏暗金之色。


    莊嚴、神聖、圓滿……


    白術瞳孔微微一縮,在老僧身上,是另一種不同的氣息。


    不同於天人體的無垢,老僧身上,是一種駁雜卻也霸烈的東西,更像一柄開鋒的佛刃,神聖之外,又有殺機凜然。


    “師傅……”


    “滾。”


    “哦……”無晦乖乖點頭,如蒙大赦般抱著啃剩的燒雞,歡天喜地竄出門外。


    “老衲然周,忝任菩提院首座,是無晦那個孽畜的老師。”


    老僧注目白術,道:“虛明,方丈要見你,老衲領你去見他!”


    他瞥了眼白術身上的淨光,讚歎開口:


    “無相印,雖是粗胚,卻有別有趣味,立意值得研琢。”


    老僧輕笑一聲,也不待白術合十行禮,就身化金光長虹,縱地遠去。


    白術不敢怠慢,也連忙馭虹而上。跟在老僧身後。


    從青冥下望,隻見萬丈禪光輝耀。


    數百座碧山衝霄,巍峨雄渾,山中飛瀑如練,垂落三千尺,流泉飛響,氤氳的迷蒙光在山體閃爍,瑰麗異常。


    一座座禪寺、佛塔、經文林立,神聖無邊,禪光氤氳流彩,聖潔而莊嚴,悠悠大鍾的轟響,正從中傳開。


    這是一片佛國淨土,無邊廣大,饒是以修羅眼的目力,都無法窮盡。


    山中一草一木,塔內一磚一石,都藏著無邊深邃的大光明,具足佛性,不可小視。


    雲海之上,縱光飛遁的白術俯瞰群山古寺,心神恍惚。


    這一切,都與九數元蓮中的景象無二。


    然周看了眼暗自失神的白術,笑了笑,索性停下遁光,駐足不前。


    他掃了眼雲海下的萬丈佛光,對白術突然開口:“如何?”


    “隻覺得似曾相識。”白術頓了頓,搖頭道:“像來過這地方。”


    “在小世界轉生,雖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但恐怕是有史以來第一人。”


    然周望著滿地菩提,瑞氣如龍的金剛寺景象,笑了一笑:


    “有印象便好,往事種種,你終有一日,會明悟過來的。”


    “或許吧……”白術喃喃開口。


    兩人在青冥立了半響,身側浮雲淡薄如煙,罡風都溫順,不再鼓噪。


    “你的神通……”


    突然,然周運轉天目,將白術掃了一遍,皺眉開口:


    “你的神通太少,難怪這記無相印立意雖高,卻反噬如此之重!可學過點石成金,指地成鋼此類法術?”


    “沒學過。”


    見然周陡然話鋒一轉,白術先是一楞,旋即搖頭:“但我見無晦師叔用過指地成鋼。”


    尚在汾陰城時,無晦就以指地成鋼之術,鎖死了洗劍池的四境人魔。


    回想起那時,他還躲在謝梵鏡身後,整日惶惶難安,唯恐被殺。


    而那個時候,汾陰城裏最強的人魔,也不過區區四境修為……


    現在的自己,殺四境,又能難到哪裏去?


    一念至此,縱是老僧然周在前,白術眼神也微微閃爍了刹那。


    這一切的變化,也不過是短短幾年而已……


    “指地成鋼,點石成金,此類法術說來說去,都脫不離造化二字。”


    然周忽得伸出一根指頭,畫了個圈:


    “你的無相印,老衲亦聽過然慶的轉述。就理彰名,理絕眾相,是絕色相、聲相、香相、味相、觸相、生住壞相、男相、女相此十般形狀……能絕此十相,你無相印中的造化術,便可打落人仙!”


    然須遺憾歎息一聲:“但這十相,說來容易,想做到,卻是難了。”


    “弟子應當如何去做?”


    五色光中的白術突然俯身,誠懇請教道。


    “這段時日,在召開法會,給你法名之前,寺裏會有專人教授你造化術和禪經,老衲精通《舍拓經》,今後給你講經的,便有老衲一個。


    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你若想創出自己的神通,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此刻,然周用手劃出的圈,竟真實凝固成實體。


    那是一個黃金圈,在光下燁燁生輝,停滯在半空中。


    “連這種造化小術都疑惑,神足是如何教導你的?”


    看著白術訝異的神色,然周把手攏進袖袍,歎了口氣:


    “你會的神通太少,太淺,遠不算博學,難為你琢磨出這記無相印了。”


    白術聞言一僵,不由得心頭無奈苦笑。


    “重歸寺裏,是如何感觸?”


    然周抬起頭,暗金色的臉龐,也緩緩浮出一抹笑意,他兩眼宛如金燈,令白術不敢逼視。


    “無明,真是許久未見了。”


    “我真是無明嗎?”白術平複下心緒,複雜開口問道:“人人都說我是無明,我若真是無明,從前那些事,我怎會一個不知?”


    “無明……”白術攤開手,沉默笑了笑:“他究竟是個什麽人?”


    “佛子,禪主,八千年來練刀的第一人……自然,因他是南禪宗人物。”


    然周抬手一點,毀去麵前金圈:


    “同樣惹下了不少債。”


    “債?”


    “龍淵李氏、腐丘山、烏宛竇氏、青神觀、大羅島……”


    然周接連念出了十數個名字,聽得白術麵色漆黑如鍋底。


    “全是我得罪的?”白術小心翼翼開口。


    “九成是金剛寺的宿敵,你知道的,寺廟一大,就少不了紛爭,在南鄭他們被打服了,可在北衛和西楚……”


    然周拍拍白術的肩,各中意思,不言而喻。


    “那為什麽要找我麻煩?”白術沉默了。


    “你注定是上三境的聖人,那些佛敵,沒理由會漠視你坐大!”


    白術繼續沉默,他與然周對視一眼,老和尚依舊麵帶笑意,波瀾不驚。


    “你殺過腐丘山兩任聖主,龍淵李氏的上任家主,也是被你打殺,對了,你還殺過女人,界京山鶴公的夫人,就死在你刀下……我倒也是昨日才知曉,你竟跟鶴公有過仇怨。”


    然周思索了片刻,繼續道:


    “這幾個,對你應當會更狠一些!”


    “……有什麽區別啊!”


    白術頓感無力,瞬間心如死灰。


    “金剛寺可是堂堂南禪宗,不要平白喪了意氣!”


    然周一振僧袍,大笑道:


    “等你成就聖人,我金剛寺就要建地上佛國,吐氣揚眉!”


    “……我實在笑不出。”白術勉強扯了扯嘴角:“我們……就沒有盟友?”


    “自然是有。”


    “那他們?”


    “都是暗地裏的報複,明麵上,沒人敢動你,但暗地,那便不好說了,不僅是你,無顯,生而金剛的玄諦,大大小小的暗殺,也有數百場了。”


    見白術一臉悲苦,然周寬慰解釋道:


    “你看,他們不好活得好好的?”


    “我們就不去暗殺那些宗門的聖子?”索性破罐子破摔的白術攤手:“被動挨打可不是正道所為。”


    “誰說我們沒有?”然周嗤笑一聲:“單單青神觀連死三任聖子,就是老衲親自出的手!別太小看寺裏長輩了!”


    “……行吧行吧。”


    麵對莫名驕傲的然周,白術無力揮手:“長老,你別說了,我們還是先去見方丈吧。”


    “對了。”


    小半刻後,縱光與白術並行的然周突然開口:


    “你還有麻煩。”


    “什麽麻煩?”白術麵無表情:“還有什麽麻煩,比數十個聖地、世家的暗殺,還要麻煩?”


    “某種程度上,的確要更麻煩些。”


    然周斟酌著言辭,對心似枯木的白術謹慎開口:


    “無明,你當年招惹了不少女施主,鶴公把你轉世的消息散播出去,如此一來,你麻煩就極大了!”


    “!!!”白術滿臉猙獰。


    “老衲勸你在寺裏避避風頭。”然周苦口婆心:


    “你若被那些女施主逮住,會被用來點天燈的……”


    “艸!”


    千言萬語,最終隻匯成簡單一句話。


    接下來,再無言語。


    兩炷香後。


    白術和然周按落雲頭,停在一座神聖莊嚴,禪光萬丈的廟宇麵前。


    廟宇高大如山嶽,連門戶都有足足十丈高,站在其下,就如同螻蟻闖入巨人的國度,佛光晶瑩,天花點綴,空明不似人間所在,口鼻噓唏,皆是淨土氣息。


    見白術和然周降下遁光,殿前兩個巨大金毛獅子轉過腦袋,好奇吸吸鼻子,嗅了一嗅。


    這是兩頭異獸,顯然是妖類成精,後被降伏做護山的異獸。


    “趴著睡覺!”


    然周對兩頭金毛獅子冷喝一聲,拍走它們蹭過來的頭,又朝白術伸手一指:


    “去罷,無明,方丈在等你。”


    大殿的門虛虛掩著,無量的洶湧光明,從殿門縫隙傾瀉而出。


    白術猶豫上前,他的腳步聲在琉璃地麵,顯得格外清晰。


    “如是我聞……”


    殿內此刻,遠比雷音更宏大的經響,突然沉沉響徹。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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