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平涼,崆峒後山,


    一名身材佝僂,麵色蠟黃的老者正窩在躺椅上,舉著老花鏡吃力地讀著剛剛收到的武林大會請柬。


    他想放下左手的請柬,可惜手腦的協調已經出現了一些問題,錯將右手的單片式老花鏡擱在了桌上。


    老者的眼前頓時一片模糊。


    他下意識地又將請柬放下,


    一副潑墨山水畫占據了他的視野。


    他歎了口氣,重新將老花鏡舉起,眼前的世界終於清晰起來。


    老者無名,號聖虛大師,


    據說年輕時候是個練家子,


    上世紀八十年代曾經下海經商,憑一身本事吃黑白兩道,


    辛辛苦苦打拚了十來年,也隻賺了些小錢。


    可是隨著年紀增長,逐漸有些折騰不動了,


    他便出資修了一座道觀,供奉崆峒金仙廣成子,號曰廣成仙居。


    沒想到頭一年的香火錢就超過了過去十年的積累。


    暴富之後,聖虛沾了賭癮,幾次澳門往返,身體和錢袋都被掏空。


    他本以為這道觀是隻金飯碗,夠他吃這下半輩子。


    可惜好景不長,山上的道觀越修越多,廣成仙居的選址又太過隱蔽,香客漸漸少了。


    聖虛大師為了維持生計,隻能同時開起了武館,授徒傳功。


    這時赤精著上身,紮著馬步,一邊數數一邊在打木樁的,就是剛剛入門的二徒弟阿力。


    他每一擊都是全力出拳,將木樁打得砰砰作響。


    “三百一十六!”


    嘭!


    “三百一十七!


    師父,我的拳頭已經磨出血了,可以停一停嗎?”


    聖虛大師左手拈著山羊須,冷哼一聲,心道:


    這小子,湊不齊學費還非要來學武。我可得好好敲打敲打他。


    他放下眼鏡,端起了茶碗,品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


    “阿力呀,咱們崆峒派的絕學叫什麽名字啊?”


    阿力打樁動作不停,嗬嗬傻笑道:


    “哎,師父,這個我知道。


    咱們崆峒派壓箱底的絕學叫七傷拳,是一套極剛猛的拳法。”


    聖虛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


    不苦練基本功,不多吃些苦,多受些傷,如何能在賽場上傷到對手?


    你現在所流的每一滴汗,每一滴血,都會變成日後金腰帶上鑲嵌的寶石。想學功夫,就繼續練,五百下,一下都不能少。”


    嘭!嘭!


    “師父,道理我都懂。


    可是,我還不知道咱這崆峒絕學學成以後,能有何等威力。


    師父,要不,您先露兩手?”


    聖虛佯怒道:


    “這七傷拳每用一次都對身體有所傷損,豈是說用就用的?”


    “師父息怒,阿力隻是好奇。


    您要是為難……”


    聖虛不等阿力說完,便將他話頭打斷:


    “哎!也罷,也罷,


    總要讓年輕人知道師門武學之精妙。


    這樣吧,你呢,從明天開始,每天去山腳老李頭的養老院裏打半天工,


    工錢讓老李頭直接打給我,抵扣你欠的學費。


    為師呢,就豁出這條老命,給你露一手。”


    阿力大喜:“哎!師父,成!您開始吧。”


    聖虛大師站起了身,許是坐得久了,步伐都略有些蹣跚。


    他輕咳了幾聲,潤了潤嗓子,高聲誦唱起不倫不類的歌訣:


    七傷拳,號無敵!


    提一口,丹田氣!


    聚陰陽,形神意!


    凝全力,打蛇七!


    先傷己,再傷敵!


    敵傷骨,我傷皮!


    我要開了哈!


    開!


    隨著最後那一聲喊,聖虛大師雙爪淩空虛晃幾下,猛地搗出一拳。


    他弓腰縮頸,拳架姿勢並不好看,揮出的手臂也是軟綿綿,顫巍巍,


    無論力量還是穩定性,都不像是什麽了不得的功夫。


    阿力看得摸不著頭腦,手上的動作也漸慢了下來。


    可就在這一瞬間,似有風乍起,樹葉莎莎,萬籟齊鳴。


    阿力抬頭望天,隻見林中呼啦啦驚起無數飛鳥,黑壓壓的一片,匯成一朵烏雲,遮去了半邊天空。


    聖虛大師這看似無力的一拳竟使風雲色變,恐怖如斯!


    咳,咳!


    打完這一拳,聖虛的身體似乎也受到了某種反噬。


    他連咳了好一陣兒,這才捋胸順氣,重新坐了回去:


    “咳,阿力,怎樣,看清楚了嗎?”


    阿力受這一拳的威勢所感,似乎一下子來了勁頭,


    手也不疼了,嘭嘭嘭一口氣錘出數拳:


    “師父,這也太酷了吧!我將來一定要學!”


    聖虛微笑著點了點頭,仿佛是在嘉許孺子可教。


    這時自樹林裏閃出一道人影。


    阿力眼尖,認出那是大師兄阿智,於是便出言招呼道:


    “大師兄,你跑這麽急,幹什麽去?”


    阿智滿頭黃白之物,顯得有些狼狽:


    “啊?阿力師弟。


    剛才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林中一陣巨震,萬鳥齊飛,淋了我一身。


    哎,不說了,我要趕塊去洗個澡,等會兒還要到山下去幫師傅招生呢。”


    阿力憨厚一笑:


    “剛才是師傅在發功!


    大師兄你天天去幫師傅招生,不練功的麽?”


    阿智身有穢物,口氣頗有些不耐煩:


    “廢話,不去招生吃什麽……”


    阿智忽然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多,急忙改口道,


    “哦,哦,不出去走動走動不就成武癡了麽?


    師兄其實每天晚上都會出來練功,晚上,嗬嗬。”


    阿力奇道:“不會啊,大師兄。


    我晚上要跳台階,也沒見你出過屋啊。


    你每天都是睡得死死的,呼嚕震天響。”


    阿智擺手奔去,


    “不聊了,不聊了!


    你自己多長長腦子,耗子尾汁……”


    待他跑遠了,這才自言自語道,


    “我呸!功夫有個屁用!


    資本最大懂不懂啊?


    師傅隻要給錢,莫說隻是搖樹,


    就算他想掀個地覆天翻,


    隻要出價合適,我阿智也照樣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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