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一片漆黑中, 陸縝終於可以不再顧及眼神。


    不用在別人麵前假裝不喜歡,也不用對著自己自欺欺人。


    他在看她。


    用目光勾勒近在咫尺的輪廓, 像個饑餓已久的病人, 瞳孔黑得發亮。


    每一層樓道的教室裏都有人在歡呼,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停電,原本的學習氣氛全都被打破了, 學生們可以理所當然地撒野。


    遠處越鬧,這一片角落就越顯得靜謐。


    陸縝在黑暗裏抱著她, 一下一下輕揉著她的後腦。


    楚殷沒有說過自己怕黑, 但陸縝知道。他想過很多種原因,最後猜測大概是小時候走失的那段經曆導致的。


    那麽小的小孩子, 被拐走後不知道都經曆了什麽,或許曾有過一間漆黑不見光的屋子, 成了楚殷永遠的恐懼。


    所以在第一次發現之後,後來的每天晚上,陸縝都會留一盞夜燈。


    ……盡管對當時的她而言, 被困在他身邊或許也是一樣的暗無天日。


    陸縝又嚐到了一絲苦澀。


    隔著一輩子的愛憎, 一切都已經變成奢望。


    因為害怕,楚殷的呼吸略微紊亂,微甜的氣息在黑暗中掃過他的脖頸, 沒人知道, 此刻陸縝的下頜線條緊繃成了什麽樣子。


    楚殷大概還沒緩過神,可能也聽不到他剛才的喃喃自語。否則,這時候她可能會一把推開他, 然後氣衝衝地離去。


    陸縝異常珍惜此刻的分秒,甚至感謝這一片突然降臨的黑暗。


    讓他成了她此時唯一能依靠的人。


    可惜,電路很快修複,頭頂的燈發出了輕微的電流聲。


    陸縝很想問一次。


    你喜歡那個人嗎。他很好嗎。


    但他閉了閉眼,忍著心髒漫上來的窒痛,然後克製著慢慢鬆開她。在來電之前,轉身離開。


    一分鍾後,“啪”的一聲,世界又恢複明亮。


    遠處的教室裏,學生們發出失望的唏噓。


    楚殷的眼皮感應到光,很久之後才終於緩過神,慢慢睜開眼睛。


    樓道裏走出來不少人,看到她在樓梯間一個人站著,驚訝地問:“殷姐——你一個人嗎?剛才是不是嚇到了?”


    楚殷臉有點白,但心率已經恢複正常,她點點頭:“有點。”


    她活了兩輩子也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怕黑這件事,以及為什麽她會這樣怕黑。


    小時候走失,她被帶到王家之後因為天生不服管教,吃了不少苦頭。有一次逆反得實在厲害,村裏人隻懂得最簡單粗暴的方式,為了讓她長教訓,直接把她關進柴房裏一天一夜。


    沒有窗戶,沒有燈,五歲的小孩差點瘋了。出來以後就再也不能在純黑的環境裏待著。


    這麽多年過去楚殷早就自我療愈了,也不打算對任何人賣慘。


    剛才突然停電,她依然生理性地強烈不適,但並沒有到完全失去意識的程度。


    ……所以剛才那個人,是陸縝嗎?


    雖然她沒聽清他在說什麽,但不得不承認,她對陸縝的氣息非常熟悉。


    還有……他輕輕捏耳骨、然後順著摸到她後腦的動作,陸縝上輩子就很喜歡這樣做,帶有輕微的討好和安撫意味。


    楚殷微微蹙眉,狗男人為什麽做的這麽熟練?


    因為是同一個人,所以行為習慣也是一樣的嗎?


    楚殷也不知道自己開始眩暈之後有沒有發出什麽聲響,而她從辦公室出來之後剛剛才碰見陸縝,這時候陸縝出現倒也不是不合理。


    但他好像……來得太及時了點,就像知道她會倒一樣。


    楚殷思索幾秒後無果,最終隻能把這歸結為男主光環。


    而且他走得也很利落,沒有拖拖拉拉。有可能真的是她在恐慌中無意識發出了什麽聲音,陸縝過來搭了把手吧。


    楚殷甩了甩腦袋。


    ……


    楚殷緩了會兒神,然後慢慢回了教室。


    回到自己位置,發現宋兆霖桌子上竟然誇張地點了蠟燭——還是某jo家的香薰蠟燭,點上之後,周圍的空氣裏彌散著淡淡的小蒼蘭香。


    楚殷吸了口氣,評價道:“你還挺有情調。”


    宋兆霖這才抬頭看到她:“哦,殷姐,這蠟燭從你那兒拿的——剛才應急!嘿嘿嘿!”


    楚殷:“……”你媽的。


    “停電這點功夫都不夠你把蠟燭點著好吧??”楚殷一巴掌扇在他的肩膀上,“而且這東西也不是我的!”


    宋兆霖嬉皮笑臉的:“是你的呀!魏鶴鳴送給你的嘛,我替你聞了~這味道不錯,他品味還行!”


    楚殷立刻又是一掌下去,她快被這傻兒子氣死了。


    “你知道是人家的就更不能動了啊,點著了我還怎麽還?”


    宋兆霖的嘴張成了“o”型:“啊?為啥要還?”


    根據江湖傳聞,殷姐都已經跟隔壁那斯文學霸好上了。論壇裏天天有人刷“失戀了天台見”,底下能有十幾個“等等我這就來”。


    雖然宋兆霖就坐楚殷旁邊,但一是楚殷完全不會主動聊起這件事,二是宋兆霖自己還有點酸丟丟的也不會主動問,不過他也以為倆人進展順利。


    這時話題一起,五班一堆人也豎著耳朵偷偷在聽,尤其是趙煜雄那些男生,恨不得把耳朵放大十倍。


    宋兆霖不負眾望地問了出來:“這蠟燭不是你男朋——”


    楚殷:“閉嘴。”


    宋兆霖很乖地在嘴上拉上拉鏈。


    楚殷正要解釋,忽然又想起宋兆霖這個大嘴巴的尿性。隻要和他解釋完,大概轉頭他就能逼逼到陸縝那裏。


    ……這個誤會也不是完全沒壞處。


    楚殷想了想,隻是委婉道:“別天天想這些有的沒的,期末又快到了,你還有心思關注這些?”


    學神一出口,周圍所有人都低下了頭。


    楚殷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而且,我們的目光更不能隻停留在眼前的期末考試!再過幾個月,高三的學長學姐們就要高考,而很快,我們就要接過接力棒!所以必須要有一定的緊迫感,嚴肅認真地走向人生的十字路口!”


    宋兆霖被她身上的光芒閃瞎了,從心底生出一股強烈的“我不配”的心情。


    ——他居然還在猜殷姐有沒有和魏鶴鳴在一起,他配嗎!人家大佬都簽了q大,殷姐也是未來的高考狀元——而他!還活在他哥的拳頭陰影之下!


    不該不該實在不該!改變還不算太晚!從現在起他就應該發奮苦讀!


    五班人聽完楚殷一席話,也紛紛心生羞愧——學習吧!學習才配得上姐!


    以後考不上q大都不配和楚殷表白!


    全班——尤其是男生,學習熱情頓時高漲。


    楚殷鬆了口氣,也坐下來,挑了張卷子,一邊做一邊穩定心神。


    過了沒一會兒,宋兆霖從書裏抬起腦袋,湊過來悄悄地說:


    “殷姐,看起來魏鶴鳴你也沒有很喜歡,可是縝哥你也不要……”


    楚殷眉梢輕輕一挑。


    宋兆霖雖然憨,但也不是真的傻。


    她這個想法剛剛劃過腦海,然後就聽宋兆霖的聲音含著一絲遲疑、又帶著一絲羞怯,小心地問:


    “那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楚殷:“……”


    她錯了,這憨比就是真的傻——!!


    “給我滾!”


    父子情永不變質好嗎!永不!


    從那天開始,陸家大少爺變得更加勤勉。


    從前陸縝雖然也一直在學習商科、在公司裏曆練,但在陸氏的董事們心中,他到底還是個少年人。


    剛好,他又和陸家二代的陸麟淵之間有一定的年齡斷層。從身份上來講陸縝當然是無可挑剔的繼承人,但從年齡閱曆上來講,很多事還是和陸麟淵接洽比較合適。


    好在陸老爺子還沒真的老到要退位的程度,所以陸縝還可以再養幾年羽翼,等到真正能獨當一麵的那一天,陸老爺子再把整座陸氏江山交到他手裏。


    但最近,陸老爺子忽然發現,陸縝似乎比他想象得成熟,而且已經悄無聲息地成長了起來。近期在幾個項目上的表現,出色到全體董事會挑不出任何毛病,讓陸老爺子倍感驕傲和放心。


    上輩子的那個陸縝受夠了血的教訓,這輩子不可能再坐以待斃。


    由於陸縝展現出的合格的能力,陸老爺子把幾個原本計劃交給陸麟淵的項目移交,由他去曆練。與此同時,整個董事會也開始對陸縝重新評估,在心裏揣摩他上位的時間。


    陸麟淵也表現得非常驚喜,在董事會結束後,拍著陸縝的肩膀:“不愧是阿縝,比大哥當年還要青出於藍啊。”


    幾個董事聽他提起陸縝的父親,也是紛紛點頭:“果真是虎父無犬子!”


    陸縝緩慢地牽起唇角,神情恰到好處:“是嗎。”


    陸麟淵笑著和幾個董事回憶了一下往昔,順帶回顧了一些這些年他們這些長輩為陸氏發展吃過的苦。陸縝淡笑著在一旁聽,對陸麟淵這些潛移默化的手段毫不在意。


    幾個董事聊得很感慨,就約著一起去喝酒繼續聊。


    陸麟淵回過頭叫陸縝:“阿縝一起來吧。”


    “是啊,小少爺。”


    “現在可不能把小少爺當孩子嘍——”


    陸縝笑了笑:“叔叔們的局,我一個小輩就不摻和了,今天還有別的事。”


    幾個董事麵露遺憾,陸麟淵也表示惋惜,然後就笑著和一幫董事離開了。


    陸縝獨自回到辦公室,處理完了所有文件,然後垂眸看了看手機。


    他等的短信終於來了,對方顯然慎重思考了很久,然後才發了一條地址過來。


    陸縝的唇角終於牽起一點弧度。


    ……


    a市一家臨江的酒樓,私密性非常好。


    陸縝麵色平靜地走進去,立刻有侍者上前恭敬引路。他在最好的那間包廂裏等了片刻,門再次被人打開,年輕男子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


    一落座,眉心就皺起來:“陸大少爺,什麽風把您吹得想起我來了?”


    陸縝抬眼,打量著對麵這張和宋兆霖有四五分像的臉。


    他知道宋延川的性格,也知道他這次來隻不過是為了試探他的用意。所以連茶都沒讓,開門見山:“新城那個項目,是你們截的?”


    宋延川臉上輕慢的表情略微變了。


    過了兩秒他才嗤笑一聲:“陸家家大業大,少爺想知道什麽,確實攔不住——怎麽?陸大少爺也想摻和一腳?還是為了什麽人來求情的?”


    那天那個小姑娘……陸麟淵已經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了,不過陸縝一定察覺不到。


    “求情?”陸縝笑了,“宋先生想多了。”


    ——楚家倒不倒,和他有什麽關係?


    從始至終,陸縝要護著的隻有一個人罷了。


    就算楚家沒落,他也可以給她更好的,然後無聲無息地保她一輩子錦衣玉食。


    宋延川聞聲皺了皺眉。


    在他眼裏,陸縝隻是一個優秀的炮灰。就算圈子裏都說他本人爭氣,可誰讓他就晚生了那麽十幾年、又倒黴催地早早死了爹呢?隻能說他命不好。


    宋延川非常清楚陸麟淵的勢力,也深知此人的可怕,所以認定將來陸家必定不會由陸縝接手。他幫陸麟淵做事,等陸家改天換日的那一天,宋家就能乘風而起。


    今天過來這趟,純粹是為了試探虛實而已,不管陸縝發現了什麽,又和他說什麽,宋延川也不會被說動。


    陸縝修長的手指摩挲著骨瓷茶杯的杯沿,有種養尊處優的矜貴,輕聲開口:“宋先生把宋家押在我小叔身上,沒想過與虎謀皮的風險嗎?”


    宋延川的瞳孔一縮——陸縝到底都知道多少?!


    他和陸麟淵的接觸,甚至連家裏人都不知道,宋兆霖更是一點都接觸不到的。而陸麟淵在圈內口碑極好,和陸縝的叔侄關係也是十分和睦。


    他神色幾變,莫名有種被眼前的少年人壓了一頭的荒謬感,忽然嗤笑一聲。


    “大少爺,你都懂什麽啊?”


    他們宋家沒有他這樣深厚的根基,也不可能像陸縝這樣養尊處優,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一步步拚出來的。他們宋家努力了兩代人,才養出宋兆霖這個能夠無憂無慮的蠢蛋,哪裏是陸縝輕飄飄一句就能否定的?


    陸縝神色平淡,黑眸裏沒什麽情緒。


    “你去過療養院吧,知道他具體對我母親做過什麽嗎?”


    宋延川一愣。


    陸縝微微垂眼,沒有細說。但過了片刻,又輕飄飄地說了四個位置。


    這一次,宋延川的臉色徹底變了。


    如果說陸縝知道他和陸麟淵的接觸已經稀奇,那他知道這四塊地,就是讓宋延川感覺到自己見了鬼的程度了。


    陸縝點到即止,這時才終於把一盞茶推到了宋延川手邊,也把決定權交了出去。


    “與虎謀皮,容易反噬,不如和正常點的壞人做交易。”陸縝淡淡地說,“如果宋先生出了這扇門,給我小叔打個電話,那麽一切事情提前,大家玉石俱焚。”


    頓了頓,陸縝加上了最後一塊籌碼:“我也不想……讓林子為難。”


    聽到這句話,宋延川的神色終於鬆動了。


    ……


    一小時後,宋延川起身離開。


    他是生意人,而且是在商場裏摸爬滾打很多年的生意人。對方有沒有真料,是不是有真本事,究竟能不能成為合作夥伴,聊幾句就能感受出來。


    這一個小時裏,宋延川感受到的居然是源源不斷的心驚。


    明明陸縝今年才17歲,他到底是從哪兒練出的視野和閱曆?!


    臨出門前,他到底沒壓住心底的荒謬感,回身看了一眼。


    陸縝望著江景,喝掉了骨瓷杯裏冷掉的茶。


    那張臉分明還是少年清雋的模樣,可半闔著眼皮的樣子竟有種說不出的沉寂蕭索……卻像是什麽故事裏,悄然覺醒過來的魔王。


    新城的項目涼了之後,楚家的資金鏈徹底斷裂,破產局勢無法挽回。


    陳家抽刀斷水,終止合作,絲毫沒有顧及雙方聯姻的情麵。


    目前,這消息隻是在豪門圈子裏傳播。學校的大部分人都還不知道楚秋秋引以為傲的準太太身份已經黃了,也不知道楚家姐妹馬上就不是千金小姐了。


    在全家的焦慮氣氛中,楚殷是最淡定最無所謂的一個。


    她該吃飯吃飯,該學習學習,在房子被沒收抵債之前,完全事不關己。


    楚秋秋怒目指責她:“姐姐,你怎麽一點都不關心家裏的情況?你都不擔心爸爸媽媽嗎?你的心怎麽可以這麽硬!”


    楚殷淡淡道:“因為你比我更會關心啊,快去吧,這時候正是需要你這件小棉襖的時候呀。”


    楚秋秋氣得說不出話來。


    ——她所有的孝順貼心,都是建立在楚家提供的豪門生活的基礎上的!


    現在眼看一切付諸流水,她的豪門未婚妻身份也不保,楚秋秋怎麽能不急?!


    雖然她嘴上說著要關心父母,但現在她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未來。


    楚秋秋匆匆地離開楚家,約陳軒轅一處他們約會過的餐廳見麵。


    焦急等待許久之後,好在,陳軒轅還是來了!楚秋秋的心情頓時變得沒有那麽糟。


    她柔弱地低下頭,泫然欲泣:“軒轅,我們家……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我隻有你。”


    陳軒轅笑了一下,語氣有些高傲:“但我們已經不是未婚夫妻的關係了。”


    楚秋秋淚盈於睫,楚楚可憐地急道:“可你、你就不要我了嗎?”


    陳軒轅望著她這張臉,透過那幾分相似,在看另外一個人。


    他邪魅地冷笑一聲:“楚秋秋,你現在已經不是楚家小姐,我希望你擺正自己的位置!”


    聯姻之後,陳軒轅被陳父看著,隻能和楚秋秋見麵,他已經煩死了!現在終於老天開眼——楚家破產,聯姻結束了!


    楚秋秋愣了:“什、什麽意思?”


    陳軒轅倨傲地笑了起來:“你對我陳軒轅來說!隻不過是一個替身!”


    楚秋秋麵色如土:“什麽替身?”


    陳軒轅俯身,用一根手指支起她的下巴,笑得疏狂:“我心裏根本就沒有你!我喜歡的是你姐姐!”


    ——沒錯,就是這樣!露出不可置信的模樣,然後去找楚殷對峙!


    讓這對姐妹為了他爭吵、撕逼吧!這樣才能撫慰他這麽久以來內心的苦楚!


    楚秋秋的臉青白一片,最後實在受不了這種侮辱,咬著嘴唇走了。


    陳軒轅心情大好地吃了頓飯,然後回到家中。豪門冷血,父親已經禁止他和楚家的人來往,但陳軒轅有自己的打算。


    他回到房間,給楚父打了個電話,對麵立刻很驚喜地接通了。


    陳軒轅客套幾句,然後才態度輕慢地表明來意:“雖然我們兩家的聯姻結束了,但我這個人很講情義的,我父親不願意幫助您,但我手上也有一些資金……其實我喜歡的一直都不是楚秋秋,而是另一個。”


    楚父哪裏會聽不懂。


    整個家庭和一個女兒,孰輕孰重,不言而喻。


    所以這天楚殷回家之後,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為了破產的事焦頭爛額的楚父,竟然開始和藹地主動和她交流。


    事出有異,楚殷敲係統看了劇本,就明白了——陳軒轅這個惡心玩意居然還沒死心。


    那楚父的心思就不難猜了,楚殷覺得有些荒謬,但又毫不意外。上輩子她在陸縝身邊的時候,這對父母也不斷暗示她,靠著陸縝的關係幫扶一下本家。


    這輩子也一樣,想用她套住陳家,賣女兒賣得毫無心理負擔。


    飯桌上,楚父主動詢問了楚殷近期的學習狀況,特別關注了一下她有沒有和誰交往。


    楚秋秋知道了自己居然被陳軒轅當成替身,此時看楚殷的目光無比憤恨——為什麽所有人都喜歡楚殷!?


    她的語氣難掩陰陽怪氣:“爸爸,您不知道,姐姐現在和一中的大學霸在一起呢。”


    楚父立刻皺起眉:“一中的?那都是什麽家庭的學生,哪配得上你!”


    楚殷生生讓他給惡心笑了。


    楚父沒接到話茬,也幹笑兩聲,然後道:“小殷,陳家的公子你也熟悉吧,現在兩家的情分還在,軒轅又特別喜歡你,你看……”


    楚殷還沒說話,旁邊的哥哥忽然摔碎了手裏的杯子。


    作為家中長子,他最近也非常忙,連原本的出國計劃也暫時擱置了。楚實想著,就算家裏大不如前,但他手上的小產業也足夠養家了,楚家仍然會是妹妹的避風港。


    但現在看來,他隻想讓楚殷離開這惡心的豪門。


    “您說出這話來,不覺得丟人嗎?”楚實冷冷地看向父親。


    楚父麵上紅白交加,然後怒道:“有什麽丟人的!?為家族出力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楚實漠然地盯著他看了片刻,站起身,拉著楚殷的手,起身回了房間。


    樓底下,楚父還在暴跳如雷。


    “一個兩個,都是什麽態度?!”


    “難道我會害他們?!家裏倒了,都他娘的喝風去吧!”


    按往常,楚秋秋一定會適時地安慰楚父,以顯示自己的體貼懂事。但眼下,她已經完全懶得裝了。


    一直以來搶奪的楚家真千金身份,現在已經失去價值,楚秋秋隻關心自己以後怎麽保持豪門生活,以及怎麽讓楚殷過得不那麽痛快。


    回了房間,楚實摸了摸楚殷的頭,開口道:“別怕,不會讓你去找那個陳軒轅的。”


    楚殷點點頭。


    “我在外邊還剩一套房子,小殷,你先搬到那裏住一段時間,別留在家裏,”楚實好像也一夜之間成長了許多,目光溫和而可靠,“哥哥手上還有一些小產業,餓不著你。”


    幸虧當時那場預知的夢,讓楚實提前做了打算,破產來臨時也沒有像楚父這樣難以接受。他已經把自己手上的產業和楚家劃清,受牽連不大,這時候倒成了全家最後的依仗。


    楚殷搖搖頭:“哥哥,我可以住宿舍,房子你賣了吧。別太辛苦。”


    她隻在意這麽一個親人。如果可以,她希望哥哥可以不管楚家,但她知道楚實做不到。


    “不辛苦,”楚實笑了笑:“有我在,你永遠有娘家。”


    楚殷一瞬間竟然有絲眼熱。


    但楚實有一些話藏在心底沒有說。


    他隻是有一絲隱憂,雖然現實和夢裏的差距很大,但既然破產這件事已經如夢裏一樣發生了,那後邊那些事……也會發生嗎?


    “那個一中的學霸……”楚實想了想,“也不是不行,我打聽過,挺優秀的。”


    楚殷無奈道:“哥,你別聽別人瞎說。”


    楚實笑了笑:“不是真的就好,我覺得他比顧秋澤還是差點。”


    他無權幹涉,但以後能陪在楚殷身邊的那個人,必須是全世界最愛她的人。要對她好,不讓她受半點委屈,能把整個世界都給她。


    楚實想,隻要陸縝那個混蛋出現一丁點征兆,他就是拚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也不會讓他得逞。


    ……


    楚殷的行動力很強。


    她說了不要楚實的房子,再怎麽勸都沒用,直接通過班主任聯係了學校宿舍,提前看過了情況。


    薈文雖然很有錢,但有錢的學生都是走讀生,住宿的一般都是家境普通、住得又遠的那些好學生,所以宿舍條件其實很一般。


    宿舍樓離教學樓有點偏,現在快六月的天,宿舍裏也沒有空調,隻有風扇。


    學校的寶貝苗苗要住宿舍,班主任也是很難辦。她聽說了楚家的情況,有點擔心楚殷適應不了宿舍的條件,影響學習就麻煩了。


    但楚殷覺得沒什麽,以前還沒被接回來的時候,條件比這差多了。她很利索地辦好了入住手續,然後交了宿舍費。


    薈文這個住宿費有一點坑,比大學的貴多了,不過怎麽說也比住酒店或者租房子便宜得多。


    楚殷覺得這樣也挺好的,正好早上可以多睡會兒,晚上還能在教室自習。


    收拾東西離開楚家的時候,父母都不在,楚殷也根本沒有打招呼的意思。


    楚秋秋抱著胳膊站在門口,酸溜溜地說:“姐姐,軒轅最近找你了吧?”


    楚殷不知道,她把這傻逼拉黑了。


    楚秋秋道:“你也沒必要欲擒故縱,他對你表示出熱情,其實也是做給我看的。陳軒轅對你也不過是玩玩。”


    楚殷把一隻小箱子放進哥哥的後備箱,拍了拍手,忽然覺得這也是個問題。


    好不容易能離開楚家自己生活了,怎麽能讓陳軒轅煩她呢?


    楚殷打開劇本,瞅了瞅。


    【陳軒轅和楚秋秋掰了,每天都琢磨著去找楚殷。】


    【現在楚家倒了,楚殷成了一朵任人采擷的嬌花。陳軒轅興奮地想:此時不出手,何時出手?!】


    楚殷:“……”


    嬌你媽花:)


    楚秋秋還在說:“你搬出去了,軒轅肯定會去找你,姐姐,我希望你別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


    看著楚秋秋這拈酸還強忍的表情,楚殷忽然想到了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她把這一段劇本裏邊的“掰”字劃了,改成了“鎖”。


    陳軒轅和楚秋秋鎖啦!啊哈哈!


    您二位,生生世世,好好地愛彼此吧!


    楚實開著車送楚殷走後,楚秋秋立刻又去聯係陳軒轅。雖然她也知道這男人不是什麽好選擇,但在找到下一個優質股之前,她不能徹底放棄他。


    老天好像也在幫她,接連幾天,雖然別的男同學都沒有回應她,但楚秋秋發現自己總是能見到對她避而不見的陳軒轅。


    陳軒轅也覺得邪門,他明明是來找楚殷的,可每次都會看到楚秋秋這張臉。不僅如此,連別的女人都見不到麵了!


    楚秋秋簡直讓人有種甩都甩不掉的感覺!


    又是一次偶遇,陳軒轅終於怒了:“你這個女人,是不是在跟蹤我!?”


    楚秋秋走過來摟住他的腰,說:“我沒有!這隻是我們的緣分……”


    陳軒轅煩躁到頂點,竟是一巴掌甩在了楚秋秋臉上:“你是什麽身份,也配和我有緣分?!”


    楚秋秋被他打懵了,等回過神的時候,手已經撓到了陳軒轅臉上。


    “你竟然打我臉?!”


    “瘋女人!放手!放開我!”


    “你先放!”


    兩個人竟然當街扭打在了一起。


    最後,被好心路人報警,打包送進了警察局。


    楚殷住進宿舍之後,忽然發現居然安了空調。


    原本擔心是學校給她特殊優待,但楚殷問了一下,發現整棟宿舍樓都陸續安裝上了空調。


    聽說是剛好有人給學校捐款,特別指出要改善宿舍環境。


    除了空調,連床墊都全部更新,換了更厚更舒服的。以後宿舍的用水、洗澡、等等方麵都會有改善。


    楚殷也沒多想,隻覺得自己是趕上好時候了。


    由於楚殷搬進宿舍,楚家破產的消息也徹底不脛而走。


    各路朋友們都來表示關心。


    薑研一個家裏的小公主,聽說這事難過得不行,抱著楚殷道:“殷殷,你要不來我家住吧?學校宿舍樓從外邊看就很舊,你住著多難受啊?”


    韓初瑩也拉著她:“住我家也行,我們家其實也還挺有錢的。”


    宋兆霖把她往後推了推:“小研研說這話還行,但你!我嚴重懷疑你的企圖!”


    韓初瑩:“我沒有!”


    宋兆霖一臉嚴肅:“口水擦擦!”


    韓初瑩慌忙抬起袖子。


    然後宋兆霖轉過頭,嬉皮笑臉地對楚殷說:“殷姐,住我家也——”


    楚殷:“滾。”


    她有點無奈:“學校宿舍有空調有浴室,沒你們想得那麽糟。”


    但薑研還是覺得破產是件很嚴重的事:“可是你沒有生活來源了呀,以後吃飯怎麽辦,買東西怎麽辦。”


    楚殷還沒說什麽,宋兆霖霍然而起:“不行,不能讓我殷姐吃不起飯!我們可以搞眾籌!不是有那個什麽——水柱籌!”


    他一提,班裏紛紛有人響應:“我們也可以的!”


    楚殷一把將宋兆霖按了回來:“那都是給病人籌錢用的!”


    宋兆霖:“啊?這樣嘛?那怎麽辦嘛!”


    楚殷雖然拒絕別人的幫助,不過她的確需要琢磨著賺錢的事了。


    現在學費她也要自己承擔,薈文畢竟是高檔私立,一年的學費就不少。再加上住宿費和吃穿住用,她的確不是很富裕。


    但眼下她還未成年,很多打工的地方都不收。更何況楚殷大部分的時間都要用來學習,也沒法分出精力來長時間工作。


    楚殷抱著胳膊琢磨了一會兒,想著有沒有什麽不耽誤學業的工作。


    沒想到她運氣不錯,隔天英語老師就把她叫到了辦公室。


    “你的情況老師們都聽說了,大家都很關心,”看著女孩平靜堅強的模樣,英語老師目光露出憐惜,“剛好有人找上來,給了我一些英文稿,讓我找人翻譯。”


    楚殷眼睛一亮,明白了老師的用意。


    “這些稿子確實有一定難度,但你的英文水準我不擔心的。對方開的價很高,千字三百,這裏總共是十萬字的稿,如果你翻譯出來的水準過關,以後他還會找你。”


    楚殷有點驚訝,千字三百已經是遠遠高於市場價的價格了,全部翻譯完她可以賺好幾萬。而且做翻譯順便還能學英語,這工作目前最合適不過,楚殷都有些奇怪自己運氣會這麽好。


    “謝謝老師!我會好好做的。”


    英語老師溫柔地拍拍她:“去吧,客戶不催稿子,所以不著急,別累著。”


    楚殷笑著點頭:“好的。”


    看著她抱著一遝稿子離開辦公室,陸縝才慢慢移開目光。


    宋兆霖在他身後探出頭:“咦,那不是殷姐嘛?她去辦公室幹嘛?”


    陸縝收回視線,淡淡道:“不知道。”


    宋兆霖搖頭晃腦地歎氣:“嗚嗚我們殷姐好慘,才被接回來不到一年,啥福也沒享受到,楚家就不爭氣地倒了!唉!”


    陸縝垂下眼,輕聲道:“沒關係。”


    宋兆霖沒聽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又想起別的事:“哦不過,她的小男朋——啊也不是,就隔壁那個魏鶴鳴,聽說好像要幫殷姐找家教的工作啥的。”


    陸縝的神色立刻變得有點難看。


    宋兆霖絲毫沒有察覺:“這人的確還行了,挺上心的,唉,以後他倆不會真考一所學校吧……”


    陸縝抿住唇角,卻終究沒忍住:“他能給她什麽?”


    宋兆霖:“啊?”


    陸縝心髒發緊,但沒有再泄露自己的情緒。


    他已經夠難看了。


    陸縝深深吸了口氣,轉身離開。


    ……魏鶴鳴給不了的,他都能給。


    可怎麽辦啊。


    他的小姑娘……不會要他的。


    楚殷重新規劃了自己的時間表,每天放學後單獨留一段時間做翻譯。


    這天她在教室裏做著工作,有個叔叔走過來告訴她,等會兒可能整棟學校都會停電,讓她早點離開。


    楚殷對停電心有餘悸,宿舍也沒敢回,隻好收拾了東西,去了學校外邊的咖啡館。


    她坐在窗戶邊,點了一杯拿鐵,然後認真地做自己的譯稿。


    窗戶外,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楚殷沒有注意到,因為她正皺著眉,苦惱自己手上的稿子。


    有些部分真的挺難的,她到底太久不使用英語了,做起來有點慢。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hey girl~”


    楚殷一抬頭,忽然怔了怔,眼前這個外國老爺爺,她認識的。


    布朗先生熱情友好地指著她稿件上的一個生僻詞,用英語慢慢解釋道:“我看你卡在這個詞上很久?這是‘沉寂的’、‘克製的’意思。”


    楚殷回過神,笑了起來,用英文回:“謝謝您啊。”


    布朗先生是陸縝的外教,她上輩子跟著他學習了很久。老爺爺人很好,即便這輩子他們互不相識,但他們仍然融洽。


    布朗和她交流幾句之後,對她的英文水準很驚訝,於是幹脆搬著椅子坐過來,指導著楚殷翻譯出了最難的那一篇。


    做完之後,楚殷長舒一口氣:“太謝謝您了。”


    布朗戴上自己的帽子,笑著眨眨眼:“小淑女,和你相處很愉快,我們下次再見~”


    楚殷笑了。


    她做完了自己計劃好的部分,收好東西,推開咖啡館的門。


    雨還沒停,但已經小了些,楚殷抬頭望了望天,打算抱著包衝回去。


    就在這時,雨裏走過來一道身影。


    魏鶴鳴打著傘走到她麵前,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楚殷學妹,我送你回去吧。”


    楚殷麵露猶豫。


    魏鶴鳴趕緊指了指她的包:“我看到你在寫稿子,那麽重要的東西,打濕了就不好了。”


    楚殷一想也是,


    便不再推辭,往前一步,走到了他的傘底下。


    魏鶴鳴連忙把傘簷偏到楚殷那邊。


    細密的雨幕裏,共同撐傘的男孩女孩漸漸走遠了。


    陸縝站在很遠的地方看著,握著傘柄的手漸漸用力,手背繃出了青筋。


    這是第二次,看著她在眼前,和別人走遠。


    雨中的空氣濕潤,可陸縝卻有種肺部被抽空,無法喘息的感覺。


    她不記得過去所有,所以他們之間,毫無瓜葛。


    她可以靠在別人的身邊,笑著走遠。


    很久以後,或許還會躺在別人懷裏。


    被別人親吻。


    被……


    陸縝的眼睛熱了起來,心髒有種被淩遲的快感。


    他可以在背後做好一切,卻沒了走到她麵前的資格。


    因為他和楚殷,毫無瓜葛。


    黑傘旁邊,出現了一把花格子傘。


    布朗先生在雨中說:“zhen,你可以叫我去幫忙,可那個男孩卻可以為她撐傘。”


    他俏皮地笑了:“你輸了呢。”


    布朗先生不知道那些深刻激烈的愛憎,他隻當是年輕孩子們之中的競爭追逐。


    可他的每一個字,剛好捅進陸縝的心髒裏,傷口見血。


    陸縝喉嚨裏湧起一絲血腥味,緩緩笑了起來:“……是啊。”


    他早就輸了,被踩在舊歲的泥裏。


    這輩子沒機會了。


    “可是,我很奇怪,”布朗先生說,“為什麽這孩子的發音,這麽熟悉?就好像我親自教過她一樣。”


    陸縝猛地一怔。


    布朗還在說:“真的好熟悉啊,所以我感到非常親切。”


    陸縝的眼睫忽然顫了起來。


    一根隱約的細線從灰燼裏輕輕拉起,串起了一些被遺忘的、散落在各處的細節。


    演講比賽,她的發音。


    和別人打假的時候,熟悉的姿勢。


    這輩子截然相反的表現。愛學習,穿校服,戴口罩,從一開始就沒有理由的對他的排斥。


    “……難道這就是你們中國人講的,宿命嗎?”


    陸縝的心髒忽然狂跳起來,垂死的絕望之中,忽然看到一絲希望。


    ……宿命。


    如果是宿命。


    那救救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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