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府,內院。


    閨房裏燃著一爐香,如麝如蘭,聞起來十分舒服。


    田文珮躺在繡床上,俏臉白得有些瘮人,若是細看,皮膚下麵,還有一層淡淡的黑氣,若隱若現,緩緩流動。


    一個眉清目秀,身著青衣的小和尚,正閉目盤腿,敲著隻小木魚,口中念念有詞。


    他麵前擺放著一本泛黃的經文,書頁隨著誦念的節奏,無風自動。


    “這是怎回事?”


    葉石跟著田伯符走進來,見此情形,皺眉問道。


    在回春堂,柳老郎中曾說過田文珮並沒有中毒,隻是受了驚嚇,並無大礙。


    難道,是他看走了眼?


    “唉…,柳郎中倒沒有說錯…”


    田伯符歎了口氣,開口說出事情的原委。


    從回春堂回府之後,約莫半個時辰,田文珮便醒了過來。


    如柳郎中所說,她醒來後,隻是身子有些虛弱,神智倒很清楚,行為舉止也無異常。


    田伯符自然十分高興,連忙派人去韓府,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韓孝廉。


    接到報信,韓孝廉立馬親自來到田府。


    在查看一番,又問了田文珮幾個問題之後,韓孝廉便匆匆離開了。


    自始至終,臉上都看不到有什麽表情。至於退親之事,也未再提隻字。


    以田伯符想,文珮既然是完璧歸來,婚事自然照舊。韓孝廉不提此事,也屬正常。


    誰知道,韓孝廉走後不到半個時辰,田文珮卻發起病來。


    這病來的相當蹊蹺。


    田文珮吃了些寧神靜心的藥物,正熟睡時,忽然怪叫一聲,騰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褪下身上的衣物,僅剩貼身的褻衣。房中伺候的丫鬟,以為她是要更衣,連忙過去服侍。


    田文珮卻一把掐住丫鬟的喉嚨,將她掐得喘不過氣來。


    好在田文珮身體虛弱,那丫鬟又是拚命掙紮,才得以掙脫。


    丫鬟被嚇個半死,連忙去找田伯符。


    田伯符趕到之時,田文珮已經安靜下來,正背對著門口,坐在梳妝台前梳理著頭發。


    還沒等田伯符鬆口氣,田文珮卻突然轉過身來。隻見她臉上塗滿了通紅的胭脂,如同抹了一臉的鮮血,朝著田伯符咧嘴一笑,原本兩排潔白的貝齒,此時卻白森森的,異常刺眼。


    田伯符頓時嚇了一跳。


    田文珮卻又轉過身去,繼續梳頭,嘴裏還哼起了小曲。那曲調晦澀難懂,卻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文珮?”


    畢竟是自己的愛女,田伯符雖然驚懼,還是站在她身後,硬著頭皮問了一聲。


    田文珮沒有回答,又梳了幾下頭發,突然抓起梳妝台上的一把剪刀,向自己的胸口狠狠紮去。


    田伯符大驚之下,反應卻奇快,一腳踢在自己女兒手臂上。那把剪刀才沒有刺正,隻在胸側劃出一道口子,點點鮮血灑在白色的褻衣上,格外刺目。


    田文珮倒在地上,又昏迷過去。


    田伯符以為文珮是毒性發作,連忙派人請來附近的郎中。


    瞧過之後,郎中們的說法,與柳老郎中一般無二。


    田文珮脈象平和,絲毫沒有中毒的跡象。胸側的傷勢,也隻是很淺的一道口子,包紮一下,便無大礙。


    至於其它,郎中們都說瞧不出什麽毛病。


    大家都這麽說,田伯符也不好質疑。


    可是剛才那詭異的一幕,是自己親眼所見,絕非正常。


    既不是中毒,莫非是…


    中邪了?


    田伯符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想必定是如此…


    田伯符不敢遲疑,連忙去找婁知縣要了手令,派了快馬,去城外的苦竹寺,請苦竹大師做法驅邪。


    誰知道苦竹大師出寺雲遊去了,隻帶回來他的小徒弟。


    便是誦經的這位渡塵小和尚。


    好在渡塵年歲雖小,卻深得乃師真傳,一入府中,便察覺到有邪祟之氣,正是附在了田文珮的身上。


    於是淨手焚香,誦經做法。


    就是葉石此刻看到的這一幕。


    ……


    “好端端的,怎麽又中邪了?”


    葉石常年與妖怪打交道,對於邪祟這種東西,卻不甚了解。


    “篤…、篤…、篤、篤、篤篤篤…”


    就在這時,渡塵小和尚的木魚聲急促起來,口中的誦經聲也越來越快。


    原本昏迷的田文珮,騰的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隻是她的一張俏臉,五官極度扭曲變形,早就不是原本的模樣,恐怖得根本不像活人。七竅之中,冒出淡淡的黑氣,似乎還夾雜著若有若無的慘叫聲。


    田伯符早就嚇得兩股戰戰,想要轉身逃走,卻又邁不開腳步。


    這就是那什麽邪祟?不知道能不能一劍斬死?


    葉石冷眼相瞧。


    小和尚渡塵依舊低首閉目,敲著木魚,口誦經文。


    田文珮七竅中冒出的黑氣越來越多,越來越濃,最後化作一個女子的身形。


    這女子麵容不停變幻扭曲,說不出的猙獰恐怖,口中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猛地向渡塵撲過去。


    這時,她忽然一眼瞟見站在一旁的葉石,立刻怔了怔,似乎在想,怎會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隨即,她頓住身形,露出一個自認為最淑女的表情,婉約的朝葉石笑了笑。


    這東西在衝我笑?


    葉石一呆。


    就在這時,小和尚衣袖裏飛出一道白光,直射過去。


    瞬間,黑氣幻化的女子便被那道白光吸收,婉約的笑容也隨即不見,隻有那聲慘叫的餘音還在房間裏回蕩。


    小和尚好手段!


    葉石心裏讚道。


    “文珮!”


    田伯符大叫一聲。


    隻見原本坐著的田小姐,仿佛全身被抽空一般,軟綿綿的倒在床榻上,生死不知。


    “田施主勿憂,小姐隻是太過虛弱,暫時暈了過去。歇息一刻,便會醒轉……”


    小和尚已經收拾好木魚和經書,站起身來。


    田伯符聞言,連忙快步到床前,隻見愛女臉色依舊蒼白,卻沒有了之前的那層黑氣。睡得也如正常人般,氣息平穩。


    他知渡塵所言非虛,才稍稍放心。


    “那邪祟之物呢?”


    田伯符又想起一事。這禍根不除,極難心安。


    “施主寬心。那物已被小僧渡化,絕不能再作祟害人…”


    渡塵平靜的道。


    “那便好,那便好…,有勞高僧了…”


    田伯符連聲道謝。


    “嗯?高僧?”


    渡塵平和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詫異,才想起高僧就是自己。


    “施主過譽了。小僧不是什麽高僧,隻是個學徒的小和尚…”


    “高僧過謙…,來人啦,照看好小姐,書房看茶…”


    ……


    某不知名之處。


    一黑衣人正盤腿而坐。


    “嗯?”


    忽然,他猛地睜開眼,射出兩道精光。


    “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破了本公子的噬靈術……”


    黑衣人麵前放著一麵銅鏡,鏡中原本升騰的黑氣漸漸消散,顯出一道人影。


    若是葉石在此,一人便能認出,那道身影,正是渡塵。


    “原來是個小和尚…”


    黑衣人嘴角勾起一絲弧度,眼露殺機。


    ……


    田府,書房中。


    “高…,小…”


    葉石對渡塵驅邪之法甚是感興趣,想要問個究竟,一張嘴,卻發現不知道怎麽稱呼妥當。


    “小僧法號渡塵,差官稱為渡塵便是…”


    渡塵似乎瞧出了葉石的尷尬,抬頭說道。


    這雙眼睛?


    葉石這才發現,小和尚的一雙眼睛,透澈清亮,純淨的如同…如同…一時之間,竟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


    或許,是這世間的任何事物,都不足用以來形容。


    “如此,我便叫你渡塵小和尚。你呢…,也別叫我差官…”


    葉石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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