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是前朝東京,夜生活的風月盛景當世聞名。


    除了鶯鶯燕燕、花紅柳綠的溫柔鄉之外,洛州城內的賭坊其實也頗為熱鬧。


    隻是賭坊稱不上風雅,層次低劣,被文人仕子們不齒。所以即便在洛州夜生活裏受眾頗多,各賭坊也隻能悶聲發財。


    此刻,正當子時初,夜深至極,卻也是賭徒們最狂熱的時侯。


    距離西城民居與寶瓶寺之間的街巷內,有一間“銀鉤賭坊”,相當盛名。每夜皆是賭徒雲集,呼喝熙攘。


    “十籌!十籌!十籌......”


    “再加再加,落定離手啊!!”


    “博一博,今夜去如意坊,酒錢全算我的!!”


    “開盤開盤......”


    烏煙瘴氣的狹窄室內,數十個形象各異的平民百姓,聲嘶力竭地揮舞手臂,或捶胸頓足,眼睛發紅地盯著賭桌上的銅錢。


    猜枚數、猜正反、猜花色、猜排列,簡單幾枚銅錢能被玩出各種花樣,稱之博戲,令無數賭徒們趨之若鶩。


    “哎呀......”


    “晦氣啊晦氣......”


    “輸了輸了......”


    賭桌的莊家揭了盤,數完銅錢枚數,立刻引起周圍賭徒們或喜或悲的反應。


    其中一個灰衫小帽,容貌平凡得有幾分猥瑣的中年男子,狠狠頓足,滿麵沮喪嘟囔,忿忿不平地離開。


    在任何一個賭坊裏,像他這樣的人屢見不鮮。這代表著又一個輸光的賭徒,不知要竄到哪去坑蒙拐騙偷......


    灰衫男子離開賭坊,抬頭看看夜色。


    然後,他就像往日一樣,攏著袖子,縮頭縮腦地緩步前行。在幽暗夜色下,身影若隱若現。


    當他走過一片樹蔭掩蓋,院牆連綿的陰暗角落,整個人的形貌卻開始變化。


    灰衫小帽變成黑衣短褂,腰間纏著牛皮帶,手提陳舊的銅鑼,另支手揚起短捶,敲一下銅鑼。


    鐺~~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平凡猥瑣的賭徒,搖身一變,已經是打更人。


    黑褂打更人繼續緩步前進,沿途甚至路遇幾個同樣的打更人,循著各自的道路,恪盡職守。


    噠噠......噠噠噠......


    馬蹄腳步聲漸漸傳來。


    當先騎馬的是個魁梧的巡城副將,馬後跟著列隊前行的兵卒。依然是和往常一樣,進行著巡邏。


    黑褂打更人擦身而過,形貌再次改變,穿著兵卒服裝,手持長矛,快步加入巡邏行列。


    這一隊巡邏兵卒,在接近寶瓶寺外的街道後,開始轉向,去往另一片區域。


    化身兵卒的賭徒再次身影模糊,變成一隻牛虻,振翅高飛,落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上。


    牛虻釘在最高的一片葉尖,觀望不遠端的寶瓶寺。


    從它那綠豆般的小眼看過去,寶瓶寺上空隱隱有著漆黑蜉蝣狀的霧焰,四麵八方如漩渦般徐徐而來。


    牛虻觀望之後,再次振動翅膀。


    一滴滴如同水絲的黑氣,濺落地麵。


    然後化為一條條仿佛螞蟥似的蟲子,以極快速度蠕動到寶瓶寺院牆外。一隻接一隻,攀牆而上。


    但是這些螞蟥一但接近牆頭,就立刻變得僵硬。最終成灰,簌簌跌落下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隨著所有螞蟥喪失殆盡,枝葉上釘著的牛虻,黑綠的細小軀體也更加黯淡幾分,顯然是受到了傷害。


    牛虻顫動片刻,立即又再振翅飛起。


    它飛到某個陰暗角落,現身而出,又是一名黑褂打更人,然後沿路途回,再次回到賭坊的街巷。


    穿過樹蔭後,黑褂打更人又變為平凡猥瑣的灰衫賭徒,腳步如同喝醉,走進了巷尾深處黑暗中。


    一間低矮普通的小屋被打開,賭徒進屋,點上一盞殘舊的油燈。


    光影漸漸鋪開,賭徒坐到床榻上,灰衫又再轉變,一件青紫精致的道袍披上了身。


    而他的容貌也不再平凡猥瑣,恢複黑須彎眉,宛若得道高人的模樣。


    道人從袖口裏,摸出一個兵器般的柄把,輕輕一搖。


    隻有柄把的兵器,立刻增漲半截,如同造型別致的銀鉤。


    在這半截銀鉤刃麵上,浮現數十個像是“吸盤”似的漩渦狀,可見漩渦內繚繞著“嬰童”人臉般怨氣。


    道人凝視著手中的銀鉤,喃喃自語:


    “伊水河建立佛台,如此多人因水而亡,但是煉化彌補如意鉤,仍是這麽慢?何年何月才能修複......”


    “我覺醒如意真仙的身份,曆經千辛萬苦才有了千年道行。居然進不了‘獅駝會’!”


    “可恨哪......進不了‘獅駝會’就撈不到補天石,彌補這件法寶就更慢!”


    道人的臉色變得焦躁,下了床榻,來回踱步沉思。


    “他們說,隻有進行‘奠祀’,才能加快覺醒......翟娘真是廢物!廢物!琵琶會怎麽還不開??”


    “子母河水弄死的人,還是太少!這麽一點點怨氣,奠祀也被拖慢!”


    道人滿臉陰晴不定地盯著燭火。


    “我不能再等!”


    “一但伊水河的龍門佛台建成,此地改為東都洛陽,必然是高人雲集而來......在這裏繼續奠祀,危險太大!”


    “隻能想辦法,闖一闖寶瓶寺......”


    但想到此處,道人又再開始猶豫。


    “雖然洛州城內,沒有比我道行更高的修士......但那個神秀和尚確實古怪,每夜掃塔,我居然無法進去......”


    一番猶豫之後,道人念及寶瓶寺的秘密,又再心熱難抑。


    “原本是想和翟娘一起,在此雙雙奠祀,各晉其路......順利後,攜手入寺,必當大有把握......”


    “這個賤人,居然失了蹤影......”


    “不管她!她原本就不是和我一條心,賤人另有盤算,遲早要和我決裂......”


    “現今如意鉤上的怨氣,若是放出,再加城內的積累,應該可以撕開一條縫......寶瓶寺不見得固若金湯!”


    道人漸漸立定決心,緊握如意鉤法寶。


    “必須入寺看一眼,要不然,豈不是白來一趟?”


    想到此,道人毫不猶豫,收起如意鉤,搖身一晃,又再變為平凡猥瑣的賭徒模樣。


    他開門離去,依然和之前一樣,沿路變化打更人、兵卒,牛虻,再次接近寶瓶寺。


    釘在樹枝頂端葉尖上,牛虻嘴裏,吐出一道黑氣。


    黑氣迅如閃電,飄到寶瓶寺幽暗角落的院牆上。


    旋即,整個上空的漆黑怨氣霧焰,如同被吸引,匯聚一處,仿佛一個無形的刀刃,緩緩在院牆上切割。


    牛虻仔細觀望,眼見片刻後,果然是撕開一條縫隙。它早已蓄勢待發,頓時如同青煙,飛掠而過。


    嗤~~


    牛虻有驚無險,穿過了院牆上的縫隙。終於是闖進寶瓶寺,落在寺內一片瓦上。


    它那綠豆般小眼,緊盯遠方塔林的九層古樓,正要振翅高飛,飛向古樓。


    驀然!


    “阿彌陀佛......”


    一聲清吟佛號,突兀回蕩在牛虻身後。


    牛虻驚詫萬分地回頭。


    夜色下,虛無之間,一件袈裟浮現而起。然後袈裟就像帷幕一樣拉開。


    從袈裟後方,步出六人。


    一個穿著賭徒衣衫的年輕人,一個穿黑褂的打更人,一個穿副將袍服的魁梧漢子,一個籠罩披風的女子。


    邁步上前,合掌宣佛號的,正是法澄方丈。


    白眉老和尚身旁,神秀伸手一揭,袈裟化為淡煙,落入他的掌中。


    “還真是插翅難飛!居然真的是有翅膀啊......”穿著賭徒衣衫的吳倫,嘿嘿笑道。


    “如意真仙居然是一隻蒼蠅?”穿著副將袍服的王鐧戈,摸了摸額頭。


    “這東西叫牛虻,圍著牛屎打轉的那種!”上官雪琴白了一眼王鐧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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