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雲公主自火塘灰中取出烤餅,未料卻烤糊了,“糊了,有些苦,不過越是自己尊敬的人,越要苦一些,這是我們樓蘭人的習俗。”


    黎長安忍俊不禁道:“明明是你手藝不佳,還要胡說。”


    張鬱青曆經生死,隻要能果腹,那裏那麽多講究,竟然毫不拒絕吃光,吃完還拍拍手,似乎十分香甜。


    淺雲公主道:“吃了我的烤餅,就得為我做事。以後你便是我的師傅了。”


    張鬱青不由一愣。


    黎長安道:“嘉賓失憶,正好多休息幾日,順便傳授侄女中土文武。且待恢複如初,再返中原。”


    張鬱青隻好點頭同意。


    這時一名匈奴女子神態威嚴進來,陰著臉道:“城主又在搞中原詩書那一套了?”


    黎長安臉色瞬間變得難堪,淺雲公主也低頭不語。吐賀黎等護衛、侍女皆臉色有異。


    “僮仆特使就在城中,城主也不收斂些麽?”


    黎長安道:“費連堂索取貢賦爾。五十頭牛,兩百頭羊,三百捆蘆葦杆,五十筐雁羽,外加十峰駱駝,已經備齊。”


    “這些都是臣國孝敬單於的本分,有何好說。副使隆羧卻失蹤不見。城主大人還是吩咐手下四處尋找吧!”


    黎長安拍案而起道:“他的侍衛四處胡鬧,管我注賓城何事?自己的人自己尋去!你嫁入我城,便是我的妻子,當著嘉賓的麵,如此無禮!這是你作為左夫人的禮節麽?”


    匈奴女子見黎長安發怒也不敢太過分,乃道:不過提醒公主,明年就要嫁右穀蠡王為側妃,少學點夏人的玩藝,不然到時候惹惱了右穀蠡王,婚後的日子不好過哦!”


    匈奴左夫人甩手離去。


    淺雲公主委屈得雙目垂淚。黎長安隻得命阿媔送淺雲公主到右夫人宮殿歇息。


    黎長安道:“如何殺之而令匈奴不覺?他身邊間諜和暗樁。”


    張鬱青道:“火浣布實乃土毒之物,人長久近之,輕則傷五髒六腑,令人身體虛弱而死。”


    高台庭院隻有黎長安、張鬱青和吐賀黎。吐賀黎詳述殺隆羧,藏屍之事。


    “胡妻乃僮仆都尉所贈,實則監視我等的諜者。樓蘭每個城主都有一兩個這樣的胡妻,包括樓蘭王也是如此。淺雲公主的母親王妃曼茜陀林,乃是斝朝的公主,被匈奴王妃欺辱離世。這孩子很可憐,卻又被王上前行許給匈奴右穀蠡王為側妃。”


    張鬱青問:“樓蘭何以臣服匈奴?”


    “自冒頓起,匈奴強大,控弦三十萬,驅逐大月氏,奴禦西域三十六國,設僮仆都尉征繳糧食、黃金、鐵器、牲畜。斝朝李信破河西,數次西征,與匈奴爭奪西域。樓蘭地處斝夏與匈奴交兵處,時吾兄為樓蘭王,向匈奴和斝朝各送質子。我兄去世,斝朝質子尉屠耆因中原戰亂不得歸,匈奴送質子安胡歸回國繼承王位,自視匈奴諸王之一。自斝朝破滅,匜朝不出玉門關。樓蘭變成了匈奴屬國,事事聽順匈奴。”


    張鬱青道:“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城主之痛,衛某感同身受。”


    黎長安道:“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華夏禮儀之邦,西域共思之。匈奴豺狼之族,西域同仇之。童仆特使手段歹毒,殺人無算。還請護送公主返回王城,無論安胡歸如何歸順匈奴,總要保護自己的親妹妹。隆羧之事,我自會處理。”


    次日,張鬱青、阿媔護送淺雲公主離開,沿著孔雀河行五裏。匈奴特使追了上來,大呼道:“停車!”


    看那僮仆特使費連堂身邊一位匈奴女子左手無名指帶著九幽的標誌——黑石戒指,張鬱青心中罵道:中行悅的九幽無所不在,無孔不入。


    阿媔道:“公主是未來的右穀蠡王妃子,也是你未來的主子,為何不行參見?”


    費連堂滾鞍下馬朝淺雲公主的馬車行禮,道:“隆羧失蹤,全城搜尋,禁止出入,公主何以此時離開?”


    “當然是回去參加賢善河神的祭祀大會啊!國王、王妃都等著公主呢!”


    “可是隆羧乃僮仆都尉的親信,又是副使,我還須查明此事。”


    阿媔笑道:“我以為費連哥哥是來送我,叫我空歡喜一場。卻是因為一個副使來為難我。我可聽說費連哥哥草原最勇猛膽大的漢子。”


    阿媔的眉目十分迷人,黎長安自《楚辭》“青色直眉,美目媔隻”的章句取字,為之名阿媔。顯然那費連堂癡心阿媔,因此說話都溫柔不少。


    費連堂結結巴巴道:“這個……隆羧那廝貪財好色,不過是單羅渡的棄徒,我哪裏怕了。我費連堂乃右穀蠡王最器重的親信,公主出行,我豈能不來相送!二來當然是看看阿媔妹子。”


    這時一名匈奴騎兵趕來,高呼道:“找到隆羧了,被猛虎所殺!屍體被撕扯得稀爛。”


    費連堂露出輕鬆的笑容,又道:“阿媔,我還須趕緊去收屍打理後事。你們一路順風。”


    “那就多謝費連哥哥,再會了。”


    孔雀河,又稱北河或敦薨之水,上遊成為開都水,發源於天山,注入近海(博斯騰湖),向南在尉犁與計式水(塔裏木河)合流後,沿著壯麗的庫魯克塔格山,穿過沙漠戈壁,最終匯入蒲昌海(羅布泊)。


    碧綠色的河水寬約百米,河岸邊的胡楊林迤邐成行,綠樹成蔭,蘆葦飄揚,白草茂盛,碧綠的草原如茵,一切風景如畫。淺雲公主的馬車沿著河邊緩緩行進,正在耕種的百姓見到馬車,停下來手中的動作,彎腰施禮致意。


    阿媔道:“孔雀河是樓蘭的母親河,樓蘭人十分感恩,傾盡所有去供奉愛護她。河水十步之內草木都是賢善河神的頭發和睫毛,不允冒犯。按照樓蘭律令,伐樹者,罰馬一匹。斷樹枝者,罰小牛一頭。”


    岸邊農民正在開渠引水,一位老者留山羊胡子,裹著頭巾,率領眾人跪拜稽首,高呼:“感謝賢善河神的恩賜……”


    阿媔道:“樓蘭國土雖大,但是河水有限。樓蘭王派出水祭司監管每個人村開渠用水,收取糧食和祭祀用牛作為賦稅。”


    淺雲公主道:“每一個喝過賢善河神水的人,都是其子民,都會做關於孔雀河的夢,不論是樓蘭人、夏人還是匈奴人。大黑牛,你可夢過。”


    張鬱青點頭道:“夢裏模模糊糊,記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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