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身撞出了半截,卡在護欄,保持著微妙的平衡,搖搖欲墜,倘若風刮大一點,車子必然會順著山坡滾下去。


    手機就在前麵,伸手就能碰到,溫恬卻不敢亂動,連呼吸都屏住了。


    “有人嗎?還活著吧?別慌,我救你出來!”


    溫恬一驚,忽然感覺車身有挪動的跡象,她連忙把目光轉到後視鏡,一個瘦削的身影背對著她,在車外邊貼滿了符紙,扣著車往裏推。


    他側過身來,胡子被風吹動,道袍裏也灌了風。


    溫恬恍惚想起,這人是網絡上最近很火的青陽觀淩道長。


    忽地,車子狠狠震了一下,淩玄喊道:“快打開車門跳下來!”


    前麵雖然依舊是亂石,但駕駛位已經能看見公路,溫恬毫不猶豫地開門下車,遠離車禍現場。


    淩玄太陽穴暴起青筋,堅持不住,鬆了手,車子順著哐哐啷啷摔下山。


    淩玄拍了拍手上的灰,轉過身,這才發現對方是到處散播楚寒星黑料的溫恬。


    他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見溫恬張著嘴巴想說什麽,卻又聽不見聲音,他正欲往前,身後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喇叭聲,路標反射綠光,淩玄渾身一僵。


    不待他反應過來,便已騰空,身體傳來被撞擊的劇痛,重重地摔在三米開外。


    淩玄艱難地抬手摸了摸腦袋,一手的濕潤。


    他呆呆地想,幸好趕在死之前把道觀修完了,留下的錢應該夠淩一用了。


    司機慌慌張張地下車,探了探他的鼻息,臉色煞白,哆嗦著打了急救電話。


    淩玄想說話,一張嘴便被血糊了喉嚨。


    唉,他是想說他命有此劫,度不過去,別費力氣打120浪費公共資源了。


    不過也幸好撞他的是貨車司機,有保險,日子不會因此過得太難。


    最終他什麽都沒說出來,隻無力地偏過頭,就在他因失血過多快要閉上眼時,突然看見了一雙鞋。


    淩玄猛然睜大眼睛,辨認著那雙十方鞋,瞳孔急劇縮小。


    那是…


    是他親手做的鞋。


    一瞬間,他的神情由驚訝轉為震怒,腦海閃過種種畫麵,內髒受傷噴出一大口血。


    他艱難地開口:“淩一,為什麽…”


    “師父。”清朗的聲音含著笑意,黑衣人掀開鬥篷蹲下,露出了淩一那張清潤的麵容,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因為你擋路了。”


    淩玄絕望地閉上眼,聲音痛苦:“楚道友,我害了你……”


    微弱的氣息戛然而止,淩玄睜著大大的眼,死不瞑目。


    黑衣人趁他魂魄還未離體,直接把淩玄收進葫蘆,隨後往溫恬懷裏一扔:“把葫蘆交給玄陽子,他知道怎麽處理。”


    “至於屍體。”他笑了一聲,“告訴他們,淩道長弟子抽不開身,同意直接送往火葬場焚化。”


    溫恬唯唯諾諾地應了聲是,微風一吹,馬路上隻剩下她跟司機。


    她死死抓著葫蘆,剛剛那一刻,她是想提醒淩玄,可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淩玄身後,溫恬果斷把話咽下。


    她避開了淩玄臨死前未曾閉上的雙眼,按照黑衣人的吩咐叫來殯儀館的車把屍體拉去焚化,把葫蘆裝進包裏。


    溫恬神色如常地把王自德讓辦的事情讓封柒安排下去,說說笑笑地吃了晚餐,直到深夜才回家。


    她鎖好門,拿出葫蘆,深呼一口氣,拉出床底的箱子,把葫蘆放了進去,自言自語道:“那些傭人最愛進臥室亂翻東西,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把葫蘆打開放出他的魂魄。”


    ……


    淩玄出車禍死了,眾人前後得知消息,紛紛前去吊唁,青陽觀卻閉觀,他唯一的弟子淩玄傷心過度,無心見客,希望師父能安靜地離開,眾人隻得把花放在門口。


    傅嘉迷茫地捧著花,低喃:“淩道長,你怎麽會死呢……”


    前兩天他們還把酒言歡,淩玄跟他開玩笑講道理,怎麽轉眼就死了呢。


    許天揚吳子妙等人全都來了,在道觀門口站了許久,皆沉默不語,天黑時才放下花離開。


    高敏買了兩束花,對著道觀深深鞠了一躬。


    一個生命的消逝是如此的匆忙,甚至來不及道別。


    古人常說珍惜當下,大抵是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誰會先行到來。


    ……


    楚國。


    謠言越傳越烈,家中有得了怪病死亡的人抄起家夥,砸了郊外的國師神像,燒了廟宇。


    這一把火點燃了整個焦躁不安的京城,其餘人紛紛效仿,把家中供奉的國師神像狠狠摔在地上,又聚集了一幫人到處打砸神像。


    三天三夜,當初他們有多激動地立廟,如今就有多憤恨地燒掉廟宇。


    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最後他們來到京城最威嚴的皇家寺廟,那是楚寒星在京城的最後一尊神像。


    有十七米高,貼了金箔,耗時六個月,雕刻得十分精致,就連衣袍上的符文都一比一複刻了下來。


    有人爬上高台,大喊:“她是妖女!就是她害大家得了怪病!我們要燒死她!”


    “對!燒死她!”


    “都怪她,我的相公得了怪病死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可怎麽活啊嗚嗚嗚嗚……”


    “妖女害人不淺!她不配立廟!”


    “妖女,還我相公,還我相公!”


    那婦人撿起地上的石頭,狠狠朝神像砸去。


    那神像打造得很用心,因為建造神像的工人也受了國師的恩惠,因此格外堅固,巋然不動。


    “呸!裝神弄鬼,妖女,你不得好死!”


    高台上那人用盡全力去推,依然沒有推動。


    “哼,妖女定然是施法了,大家夥兒都來幫忙,咱們雖然是平頭百姓,可我們是人,豈容這妖孽放肆,她又有什麽資格同這些菩薩天尊同台而立!”


    “對!大家一起上,不信打不垮她!”


    “隻要砸了神像,她就沒有了香火供奉,妖女再也不能害人了!”


    此言一出,群情激奮,其餘人當即爬上高台,台上站滿了,便有人在地下推著他的腿使勁,下一個人又推著上一人的背,一個接一個,把廟裏擠得水泄不通。


    高台上的神像低眉垂目,悲天憫人,那雙眼睛好似有了神,靜靜地看著他們。


    眾人用盡渾身力氣,隻聽轟隆一聲,巨大的神像轟然倒塌,灰塵揚起好幾米高。


    又是哐當一聲,婦人舉著石頭,狠狠砸爛了神像的臉。


    打砸聲不絕於耳,神像四分五裂,眾人散去後,地上的碎片卻沒多少。


    貼了金箔,應該能值幾兩銀子,爬上高台的人摸著兜裏的碎片,在心裏如此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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