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對雪菊和英菊來說並不像是一件多重要的事情,因為擺明了除了護士和出納就再也沒什麽太好選擇了嘛,像珠寶鑒定這樣的專業根本就不要農業戶口的學生,農業戶口的學生可以去報名的學校,專業的名字差不多都是自己這輩子都沒有聽到過的。


    十六歲就要自己選擇自己的一生,這對英菊和雪菊這樣顯見的是發育比常人稍稍有些遲緩的學生,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災難。


    最後英菊隨波逐流的選擇了當護士,雪菊隨波逐流的選擇了當出納,那時候她們都對香港回歸這樣的大事沒有顯現出多明顯的激動和興致,因為那時候香港對她們來說,唯一不一樣的隻是街上呼呼跑著的雙層電車。


    然而中職三年一晃而過,英菊感覺到自己在學校裏什麽也沒有學到,十八歲時從馬路邊上一張貼在電線杆子上的招聘廣告上找到了一家私人醫院上班,卻沒想到自己工作的科室其實是個私人診所掛靠,和這家私人醫院沒有半點關係,更沒想到在科室裏遇見一個壞心眼的前輩,眼睜睜的看著英菊給病人發炎的胳膊肘上敷錯藥膏卻沒有及時糾正,雖然那帖被敷錯了的藥膏隻是價錢比藥單子上的稍微高些,藥效都是差不多的,也沒任何副作用,至少沒一帖將病人病情加重,但是英菊卻因此而毅然決然的離開了這個私人診所,連學校的畢業證都沒回去領,她其實是根本不打算繼續幹這個行業了,因為她不知道自己以後在這樣的私人診所裏打工,還會遇見多少像這樣的壞心眼前輩,自己被害得無緣無故去坐牢還不知道是怎樣坐的,而就在這一年,高中普及,高考擴招,讓英菊恨死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有晚兩年被生出來。


    同樣,雪菊也因為出納這個行業的潛在危險而放棄了自己第一個月裏的實習工資,結果不出所料的,家裏已經沒米下鍋了,又被三姨瘋瘋癲癲的狠狠打了一頓。


    金姐和三姨都是窮怕了的人,一心指望著孩子能用第一個月的實習工資來給自己買回家裏一隻大燒雞吃。


    但是早就有人提醒過金姐,學習好和會賺錢是兩回事,專業好和人緣好是兩回事,學習再好情商不高人緣不好也隻能等著餓死,不信就讓金姐等著看,英菊不在上班的第一個月裏就讓人給開除回家全村人將腦袋擰下來給金姐當球踢。


    所以英菊還是比較幸運的,金姐至少沒有像三姨一樣的打她。


    雪菊不知是遺傳原因還是什麽原因,十八歲時就得了非常嚴重的憂鬱症,再加上家裏根本就沒有什麽積蓄,也就沒念成大專,更沒續成大本,但是因為高中普及和大學擴招,春菊和鳳菊很快被家裏人用棍子打著去念大專然後再接著續大本了,瑞菊被送去了英國讀書,秀菊現在正在忙著給自己找個條件好一些的男人嫁了,現在每天站在自己家門口茫然不知所措的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大人孩子的就隻有英菊和雪菊兩個人了。


    英菊十八歲時,金姐還在為家裏沒錢蓋房子發愁,這時候四姐倒是總來金姐家裏串門,兩個女人沒事就坐在屋裏閑扯:


    “哎,孩子大了,這就算是齊了,”四姐溜眼瞅著還算整潔利落的屋子。


    “嗨,老的小的不爭氣,可苦了我了,”


    “啞巴人好,不打人,”四姐羨慕,因為她在家裏幾乎是沒有一天不挨四哥打的。


    “嗨,什麽好不好的,湊合著活吧,”


    “英菊今年也有十八了吧,”四姐畏縮著瞅了瞅金姐。


    “嗯,都快十九了,”


    “在學校裏,有了沒有,”四姐探問。


    金姐知道四姐這是上門來給英菊提親來了,但是卻怎麽也沒有想到四姐來給英菊提的這門親事,竟然是大舅家的兒子,永強。


    金姐和大舅隻是叔伯親戚,這些年都沒什麽來往了,但是聽說那個永強他倒真是一表人才的讓人看著很是喜歡,所以金姐也沒多想,就痛痛快快的將這門親事給應下來了。


    英菊根本就沒想這麽早結婚,但是她也知道在家裏金姐說出來的話就是聖旨,自己膽敢有一點點違背,金姐就會發瘋的比三姨還要厲害,事實上金姐雖然在街坊鄰居麵前總是一副可憐巴巴的窮苦模樣,但是在家裏可是個地地道道的君臨天下的女皇。


    所以英菊也就隻好按照金姐的意願開始精心的準備著自己出嫁的事情,雖然她在心裏一直在沒來由的抱怨金姐為什麽當初沒有晚生自己兩年,讓自己至少能夠趕上普及高中和大學擴招,但是她也知道家裏既然沒錢給她交學費,那她就算是趕上了普及高中和大學擴招也一樣是現在這個下場。


    大舅高高興興的來家裏將老太太給接走了,理由是雪姨年紀大了,金姐一邊忙著照顧老太太,一邊忙著英菊的婚事,肯定是要累壞了身體的。


    大舅甚至還拍著胸脯向金姐保證,“從今以後,老太太就是我親媽,老太太在我家裏吃好喝好的,享不盡的清福……”


    所以金姐就在家門口滿心歡喜的看著大舅將老太太給接走了,一起被接走的還有老太太的戶口本子。


    之後金姐就在家裏一心一意的準備著辦喜事的事情,雖然家裏錢不多,但是總也要先買上幾十斤喜糖才行。


    但是奇怪,這親事也訂下了,老太太也接走了,大舅那邊卻很長時間沒了動靜,金姐感覺到心裏有些不踏實,就抽空去了大舅家裏一趟。


    到了大舅家裏一看,老太太確實是吃的好住的好的享起了一輩子都沒有享過的清福,但是老太太畢竟是窮怕了,直到現在還在大樹底下用破手絹包著一疊花花綠綠的毛票子,她隻知道一疊毛票子可以換一塊糕吃,雖然每次賣糕的都隻給她切一點點糕下來,但是她還是會將糕用破手絹包著躲在門外快速啃掉,因為被金姐看見,一樣是要罵她嘴饞的,就像是英菊小時候用幾張毛票子去買糕吃時一樣會被金姐罵嘴饞一樣。


    對老太太來說,那破手絹裏包著的不管是幹糧和毛票,幾乎都已經是她一輩子的財產了,那財產仿佛是稍縱即逝的,需看牢了。


    但是金姐現在可一點也沒在意老太太手裏的那條破手絹子,她隻看見了老太太脖子上和臉上的黑斑,像細線一樣的黑斑,人一長黑斑就活不長了,但是老太太的脖子上和臉上卻偏偏全都是那些密密麻麻的細線一樣的黑斑。


    金姐想到總該讓老太太死在自己家裏,但是大舅和大舅媽聽了之後卻是一百個不樂意,金姐為了英菊的婚事,也隻好忍耐住性子一個人心裏空落落的回來家裏,一心一意的繼續忙乎著英菊的喜事。


    但是英菊卻很奇怪的發現自己現在隻要是出門走在街上,大家都好像是在著急的躲著自己似的,雖然雪菊在街上時也一樣是這樣讓人躲著的,但是誰都知道是因為雪菊她有嚴重的憂鬱症,但是自己,一個快要辦喜事的人,村子裏的人為什麽連走路時都要躲著自己,就算是看不起自己沒念大學,也不至於躲自己躲成這樣。


    金姐也是,忙乎了好一陣子,嫁妝置辦的差不多了,大舅家卻還是沒有人登門,越臨近過門,她反而越是心裏發慌,心裏一發慌,眼皮就跳,她知道這不是個好兆頭,像是要出什麽事了,出門去找個算命先生看看,也沒找到,隻好又回屋裏來吃了滿滿兩大碗米飯,吃完了,心裏稍稍踏實了一些,她好像聽見外麵在有人拍門,以為是啞巴回來了,她去開門,一個胖乎乎的黑影晃了一晃,四姐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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