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花新城的冬天很冷。


    新年的鍾聲拖累著冗長的“叮當,叮當,”的餘音,雄渾而又深厚的徘徊縈繞在安河空蕩蕩的辦公室裏,每到這種時候,英菊注定會成為大家眼中理應最後一個離開辦公室的人,今天也不例外,隻是因為人已經全走光了的緣故,她今天破例不用再回飯店幫忙。


    她特意走路去另一家餐館訂購了一份外賣給程剛送去,因為料想新年伊始的私自營運的生意恐怕不會太好,所以她今天的外賣送貨時間預約的比任何時候都早。


    而事實上,她顯然是更加希望手中的這份外賣最終是被浪費掉的,今天畢竟是新年之夜,合家團圓的日子,她感覺中的程剛現在的所在應該已經是千裏之外的長白山上。


    他總該回家看看他的父母和家人去的,這麽多年獨自在茉花新城漂泊,他總該回去看看他們去的。


    但是,午夜之中的茉花新城裏燈火斑斕,她看見他在那裏等她,不是等她的外賣,而僅僅,是在等她。


    她微微的有些異樣,新年之夜,一個不相幹的男人,他在特意等她,一個不相幹的女人。


    她微微的低了低頭,雙手奉送上那份還冒著熱氣的外賣。


    他趕緊替她推開車門,招呼她趕快躲進車裏避寒。


    她在車窗裏看著他按部就班的吞咽著他的晚飯,她越來越感覺到最近一段時間他對晚飯的興趣的日漸消減。


    她看見他吞咽的很是機械。


    “怎麽了?”她問他,“隔壁餐廳的手藝,這麽差勁?”


    “還成,”他淡淡的解釋,“都快忘了今天是新年了,自從來了茉花新城,新年就越過越是沒勁。”


    “可是還有很多人做夢都想來茉花新城啊,”她微微苦笑的看著他說,“其實茉花新城有什麽?隻是多了一個乾坤宮而已。”


    “那就對了,”他說,“第一次想來茉花新城,就是為了來看看乾坤宮的。”


    “那現在看見了,又怎樣?”她問他,“想留下來嗎?一天天的熬著,直到熬死。”


    “人不是都得死嘛,”他說,“一輩子也就那麽幾十年。”


    “這不是二十幾的人該說的話,”英菊微微笑笑,“看來,咱們都快老了。”


    “你怎麽一個人?”他岔開話題。


    “怎麽了?”她微微苦笑著問,“很可憐嗎?”


    “那男人呢?”


    “他陪領導開會去了,在城南,我們這個公司,總部就在茉花新城,隻是總部在城南,安河這個分部在城北。”


    “沒帶上你?”他詫異。


    “沒有,”英菊微微的咬動著嘴唇苦笑著說,“我是個拿不出手的人,他怕我給他丟臉。”


    “那很好,”程剛的眼睛突然間一亮,平淡的心情轉瞬間激動起來。


    “很好?”英菊奇怪,“我難道真那麽差勁?”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反光鏡裏,意識到自己口不擇言的程剛急忙尷尬的向她解釋,“我是說本來你就很忙,放一天假,不是很好?”


    “嗯,也是,”英菊恍然之間釋然的說,“可以好好的睡一天懶覺。”


    “哦,你不回家?”程剛奇怪。


    “什麽回不回家?”英菊無奈,“你忘了,我家就在茉花新城。”


    “那你有什麽計劃?……是去唱歌,還是跳舞?”


    “像嗎?”她問,“你覺得我很像那些愛玩的人?”


    “那旅遊總可以吧,”程剛看起來很是激動,“剛好我要幫家裏去運一批皮貨,你要是沒事,就跟我去關北一趟,就當散散心去。”


    “啊?”英菊聽了,心裏頓時咯噔一下,但是,她無法拒絕,她一生之中仿佛從來就沒有自口中說出過一個不字,無論是對誰,也無論是為了什麽。


    她微微遲疑的點了下頭,雖然心中很是猶豫,但是,已經晚了,因為,反光鏡裏的程剛,他其實早已經下意識的加大了油門,而且,根本就沒打算過要中途停下。


    他的嘴裏一直在象征性的懸掛著一棵沒點燃過的煙頭,看得出來,他的煙癮很大,也看得出來,他不希望她發現他的煙癮其實很大。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一路疾駛,很快的就出了茉花新城,公路兩邊的風景看起來很美,據說關北這邊的風光本來一向就是以雄渾壯美而著稱於世的,尤其是在冬天,邊關塞外,大漠黃沙,那一派至情至性的自然風光,又豈是幾座高樓大廈可以取代?


    英菊的臉頰上生平第一次的浮現出了一絲久違的,純粹至極的甜美笑容,她仿佛回想起了幼年時爸爸背著她去觀看動物園裏的大象和老虎時的甜蜜往事。


    往事總是很甜蜜的,因為它已經徹底逝去。


    因為旅途遙遠,他們停下來在路邊的小餐館裏吃了一頓午飯,程剛好像知道她最喜歡餃子似的,特意幫她挑選了一家精致幹淨的餃子館,英菊驚異他為什麽總能替她想到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的事情,金家傳說中的那個小小的餃子館,那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她微微的有些激動,他好像很了解她,否則,一個二十幾歲的大男人,又怎會有這樣的眼光?那是一間鄉野之中的,極具塞外風格的小小餐館,粗木的門窗,熊熊的爐火,店主人身子上那件毛茸茸的披肩,他仿佛是在刻意替她搜集到現實中的雪山飛狐的痕跡,他仿佛知道她至今還可能深深的迷陷在那個時代。


    也難怪,說到底,他也畢竟是一個同齡人嘛,她很慶幸他們竟然有緣出生在同一時代。


    塞北的餃子味道很怪,與茉花新城任何一個地方的餃子都不一樣,但是也許,這才是真正的餃子,隻是太多太多的人已經終身無緣吃到了而已。


    “要打包嗎?”他問她,“回來可能就記不得這裏了。”


    “有必要嗎?”她反問,“如果真記不得了,就是緣分盡了,我沒有強求的習慣,你呢?”


    “我?走到哪吃到哪的人,”他微微廝笑的看著她說,“我隻是怕你後悔。”


    “那就帶上吧,”英菊微笑的點頭,“人得心疼自己,既然喜歡,為什麽不帶上。”


    他當即叫老板多包了幾盒餃子,趁還沒出鍋的時候,又偷空去街邊的小店裏設法搞來一隻足夠大的保溫盒。


    他叮囑她餃子千萬不能吃涼的,尤其是在關北這種地方。


    英菊茫然的點頭應著,漸漸的感覺到自己手裏的餃子已經越發沉甸甸的。


    她突然感覺到因為這幾個餃子,她已經將自己給引誘到了一生之中最茫然的一個時刻。


    程剛依舊開著車子馬不停蹄的疾馳在去往關北的高速路上,但是突然,他改變了注意,決定趁此機會帶著英菊好好的沿途欣賞一下關北的塞外風景。


    他告訴英菊車上偏巧扔著一個數碼相機,如果她覺得無聊,可以沿途拍幾張風景消磨時間。


    英菊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偶然想起這個數碼相機才臨時改變了他的行程和路線。


    她擔心他耽誤了家裏的生意,連忙催促他趕緊加足馬力向目的地進發。


    但是,她看見他搖了搖頭,在熾烈刺眼的反光鏡中微微無奈的搖了搖頭,他告訴她其實現在很是後悔,後悔帶她來到這裏,他很憂心的告訴她其實這裏根本就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英菊潛意識裏仿佛能聽明白他的意思,因為她其實一直也沒有對自己所分屬的人類抱有太多太過天真的希望。


    她知道他是害怕她忍受不了他即將要進行的皮貨買賣中的血腥和殘忍。


    但是人總要生存的,她安慰他,而且,聽說,現在的皮毛都是取自於家養的小動物身上,他至少沒有犯法。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他為什麽突然之間那樣的無奈和後悔了。


    皮貨市場中其實根本就沒有一隻現成的皮貨,碩大的市場裏,英菊看見的僅僅隻是成百上千的被關在鐵籠裏的山貂,狐狸還有浣熊。


    程剛已經預約好了十張浣熊的皮貨,但是因為他的生意夥伴很講信義,堅持要等他到了以後在他眼皮底下現場出貨。


    程剛同意了,於是整整十隻模樣可愛的浣熊被連同鐵籠一起齊刷刷的排列在程剛麵前。


    浣熊的主人很熟練的從鐵籠裏抓出一隻毛茸茸的小浣熊來,然後,刷刷幾刀,再然後,叱的一聲,一張完整的皮毛就那樣被活生生的從那可愛的小家夥的身體上活剝了下來,被活剝下皮毛的浣熊一聲慘叫,然後,它在主人的腳下費力的掙紮起來,赤裸著白森森的血肉,痛苦的扭頭回望了一眼自己曾經的皮毛。


    它很痛苦,但是卻掙紮的扭動著自己的血肉之軀遲遲的沒有斷氣。


    每一張柔軟的皮毛都是這樣活生生的被從它們的主人身上完整的活剝下來的,是被它們的主人的主人親手活剝下來,據說是因為,隻有這樣取下的皮毛才能在陽光下尤顯出其鮮豔的色彩和柔軟的質地,才能在交易中賣上個好價錢。


    程剛下意識的伸手捂住了英菊的眼睛,但是,卻始終無法阻擋住那僅僅隻剩下一團血肉的十隻浣熊掙紮回望自己曾經的皮毛時那渴望活著時的深深哀求的眼神和目光。


    “把肉裝回去吃吧,”皮貨的主人很慷慨的說,“冬天涮火鍋吃,比不足一月的小羔羊還嫩。”


    程剛婉言謝絕了他的好意,催促他趕緊一刀結果那十隻浣熊的性命。


    皮貨的主人於是豪爽的笑了,“還不急呢,”他說,“讓它們多扭動扭動,血液滲進了肌肉,味道才最好呢。”


    英菊感覺到這個瘋狂的男人簡直已經是不可理喻,無奈的催促程剛趕快帶她離開這個鬼哭狼嚎的鬼地方。


    程剛感覺到無可奈何,一路上他隻顧專心駕車,直到回到茉花新城,兩個人都再也沒顧得上再搭訕上哪怕是一句廢話。


    的確,現在說什麽都是廢話,程剛再愚蠢也應該知道現在的他在英菊心裏已經無異於一個畜生或者是魔鬼,不,可能已經連畜生都不如了,他深知此時此刻,就在他的身後,一身職業裝束的英菊一定已經開始精確的計算他駕駛的這輛坐騎究竟是用多少隻浣熊的皮毛換回來的了,他知道從此以後,她一定要記恨他很長時間,長得直到終於有一天徹底忘掉他為止。


    二十幾歲的女人總是很善良的,無論美麗還是平凡,聰慧還是笨拙。


    他無法說服她相信人類其實也很喜愛浣熊,雖然他早已經感覺出來她本來一直就在以一種特有的浣熊的眼光來看待世界。


    他因此而發現了她的純粹,讓他蠢蠢欲動的一個女人的純粹。


    “我以後再不跟你去那種地方了,”久久的沉寂之後,她終於以一種讓他難過的方式打破了僵局。


    “眼不見心不煩是嗎?”他問她,“可是前幾天我還見你看著櫥窗裏的貂皮大衣兩眼放光呢。”


    “我以後再不想要貂皮大衣了。”她說。


    “你很善良。”


    “誰看得見呢?”她苦笑。


    “你一直穿男裝,當然不容易看出來。”


    “沒辦法,穿女裝的女人,老的太快。”


    “所以你一直不急著嫁人。”


    “因為我害怕,”她說,“你沒看見市場上活剝狐狸皮的,很多都是已經嫁了人的女人。”


    “女人也是人,”他在反光鏡裏微笑的安慰她說,“她們壓力很大的,孩子要上學,要看病,要吃零食,她們那麽做,隻不過是想給孩子多賺些錢而已。”


    “我就是怕哪天也落到那個下場。”


    “那就嫁個有錢人,”他微微怪笑著誘惑她說,“至少多少年以後,不用為了錢,下十八層地獄。”


    “好啦,該停車啦,”發覺到他們之間的談話已經越來越危險之後,英菊急急的推開車門從他的車子上跳了下來,甚至都沒來得及等他將車停穩,她迅速的離開了他的視線,並不知道她剛才的幾近於是跳車逃生的舉動已經第一時間的吸引來了附近的交通警察的格外關注,程剛因此而遭受了一頓狠狠的訓斥和懲罰。


    英菊後來為自己找了無數借口,盡量拖延回公司上班的時間,她已經感覺到自己再不能遇見他了,她是個訂過婚的女人,她就要結婚了,無論如何,這都已經是一個今生再也無法改變的現實。


    她自恃自己還不是那種很隨便的女人,從現在開始,她本不應該再看見這世界上除丹江之外的任何一個男人。


    丹江自從公司總部歸來之後,雖然薪水並沒有太大變化,但是在公司裏已經越發凸顯出他的春風得意和壯誌淩雲,他的內心裏原本就深深的潛藏著一種對上層社會和精英生活的如烈火一般的渴求和欲望,同事們私下裏都在竊竊私語他這一趟公司總部之行為什麽偏偏要舍棄英菊而帶上李金蕾的諸多可能和緣故,他們對英菊在這一事件上的裝聾作啞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和好奇,那讓英菊後來一連幾天沒有給過丹江一次好臉。


    丹江不得不暫且放下他堂堂主管的架子來對英菊好言相勸。


    “我知道你很委屈,”他關切的看著她說,“但是不管怎樣,我還是很相信你的,”他淡淡的撫摸著她的手腕,“你放心,上次截留款子那件事情,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他的安慰頓時讓英菊像個爆炸在即的鼓鼓的氣球。


    “你當然相信,”英菊仰起頭來義憤填膺的看著他說,“李金蕾不相信我的清白嗎?公司裏有一個人不相信我清白嗎?”她問他,“但是現在的問題是,我相不相信你的清白,丹江,你在這件事情中,到底清不清白!”她忿忿的看著他說。


    李丹江看起來很是憤怒,至少是心裏麵很是憤怒,但他畢竟不是一個習慣於將心事寫在臉上的人,所以,盡管如此,他還是每天眉開眼笑的簇擁在英菊身邊,帶著她吃遍了半個茉花新城裏的特色館子。


    英菊無可奈何,她不是一個善於隨時隨刻的記憶起憤怒和仇恨的女人,所以,僅僅幾天之後,丹江就已經將她哄轉的重新對著他乖巧溫順眉開眼笑起來。


    丹江計劃著換一所大一點的房子暫住,也好讓同事們來家裏聚會時臉麵上更加光彩一些。


    英菊沒有意見,但是她怎麽也沒想到丹江請來的幫助他們托運行李的司機竟然是程剛。


    她猜想程剛一定是在停車場裏等著她時被丹江湊巧請來。


    無奈,她隻有裝作是不認識他,而且,是從來也不認識。


    丹江自從換了大房子之後,生活也越來越講究起來,而且越來越注重檔次和品味,為此,英菊不得不通宵幫助他裝飾屋子,將從前略顯寒酸的私人物件打包出賣,然後全部更換成新的,時髦的和有品味的。


    丹江絲毫不肯伸手,他一直在忙於上網,他邊上網邊頻繁的指揮著英菊將他的私人物件東移西轉,他絲毫沒有發現在他錯亂無章的指揮之下英菊的身體已經旋轉的像個陀螺。


    新家終於落成了,但是不出所料,英菊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肯留下來陪他過夜,他知道她要走了,在牆上的掛鍾即將接近午夜的時刻,他象征性的關心了她幾句,諸如路上小心之類的,然後,繼續掉回頭去專心的和網絡上的半裸美女鬼混。


    英菊第一次感覺到委屈,一個訂過婚的女人,在寒冷的午夜,從自己的未婚夫家裏出來,一個人孤單的行走在夜深人靜的夜路之上,清冷淒涼,膽戰心驚,但是,他的未婚夫,卻正在躲在由她親手為他裝飾的屋子裏麵與他傾慕已久的一個網絡上的美人聊天。


    英菊感覺到心裏很難過,非常難過,雖然已經習慣了一身的男裝,但是仍然無可挽回的在為了自己的一個女人的身份而格外的難過。


    她在冰冷的寒夜中不自覺的流落下一顆格外冰冷的寒夜中的眼淚,因為她已經又看見他,程剛,這個今生注定與她陌路的男人,他在午夜的寒冷的路邊靜靜的等待著她,等待著她的到來或者是突然出現,他看起來已經等待了有一段時間了,她看見他頻繁的打開車窗向窗外彈落著煙頭上已經燃盡的煙灰。


    英菊什麽也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徑直的來到他的車子旁邊,打開車門鑽了進去,程剛於是默默的將煙頭叼在嘴裏,一言不發的腳踩油門發動了車子。


    “我今天幫我未婚夫裝飾他的新家去了,”英菊哭笑不得的看著他說。


    “我知道。”程剛簡短的應著,他的話看起來很少。


    “他在上網,”她說,“他一邊上網一邊遞給我一條水淋淋的毛巾,讓我幫他擦幹淨他房間裏的一個插座上的汙跡。”


    “他真沒經驗,”程剛的嘴角忍不住動了一動,“插座是帶電的,怎麽能用濕毛巾。”


    “我沒那麽蠢,”英菊恨恨的澄清,“我沒忘了先讓他幫我把電源斷掉。”


    “我是在他斷掉電源後才去碰那個插座的,”她說,“就用那條水淋淋的毛巾。”


    “然後呢?”他問她,總感覺到她好像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對他講。


    “我幫他擦幹淨了插座,”英菊突然之間意外的嗤嗤笑了起來,“我想幫他從新接上電源,可是走到電閘我才發現,他其實根本就沒斷掉電源,他隻是將他電腦上的電源斷了。”


    “他把我騙了,”她說,“他特意遞給我一條水淋淋的毛巾,就是為了拿我當試驗品,檢驗他的插座會不會漏電。”


    “他很珍惜自己,從不肯接觸任何可能傷害到他的危險。”


    “那他可以請房東幫忙啊,”程剛不解的問,“難道房東會那麽吝嗇,不肯借給他一隻電筆?”


    “可是他是個很愛臉麵的人,”英菊無辜的搖著頭說,“他怕那樣會惹房東恥笑,恥笑他膽小,貪生怕死。”


    “他很虛榮,為了虛榮,他可以根本就不在乎我死活……”


    茉花新城的寒夜靜悄悄的,反光鏡裏,英菊發現程剛將他嘴裏麵的那棵煙頭咬合的緊緊的,他看起來仿佛一直是在全神貫注的駕車,但是就因為太全神貫注了,他的眉毛開始朝向眉心的方向聚蹙的越來越近。


    她發覺他的眉毛已經全神貫注的聚蹙了很久。


    終於,吱——的一聲,一個緊急刹車之後,程剛一個縱身重重的跌靠在他麵前的方向盤上,但是隨著車子的顛簸,轉瞬之間又跌回座位。


    他依然是緊緊的咬合著口中的那半隻煙頭。


    他很沉默。


    他在車窗裏一直緊緊的咬合著那半隻煙頭沉默了很久很久。


    之後,他終於回過頭來,靜靜的看著英菊,她看見他的眼神很是異樣,“要不要,我叫人去揍他一頓,”他微微異樣的看著她說。


    “你是雪山飛狐嗎?”英菊苦笑。


    “不是。”他也微微苦笑。


    “那你沒資格去。”


    英菊冷冷的看著他說。


    一言未盡,他已經砰的一聲撞開車門一個縱身躍出車外,然後,二話不說推開後門將英菊從車裏提著肩膀提了出來,就在那一刻,他狠狠的將她擁抱在胸前,在茉花新城的冰封之中的漫漫寒夜裏麵,緊緊的將她擁抱在胸前。


    這是一個男人的身體,在她的胸前,是一個男人結實的臂膀,在她的身後,是一個男人的兩隻堅硬的手腕,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女人被一個男人撫摸時的感覺原來是這個樣子的,驚悚,顫動,刺激,熱烈,她感覺到自己渾身上下的毛孔一瞬之間都已經紛紛要爆炸開了,而他,卻僅僅隻是為了可以擁有一個去痛打另一個男人一頓的堂皇的理由。


    今天可能是茉花新城寒風中最冰冷的一夜,但是,就在今夜,就在這個時刻,所有往事,似乎已經在這一個深深的擁抱之間煙雲聚散,消逝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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