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後和皓帝是少年夫妻。一個是不受寵的皇子,一個是家族的嫡女,兩人在偌大宮廷中沒有什麽存在感。


    皓帝性格溫和,從不對武後大聲話,身邊有美貌侍妾,但愛寵也不會越過嫡妻。對於一個本分安靜的女人來,這樁婚事似乎無可挑剔。


    那是一段十分平靜的歲月。


    有一天,先帝突然心血來潮般將皓帝招去瀾殿讀書。大秦的皇子們上學沒有特權,都和帝都貴族子弟一樣入太初學宮。先帝不過問皇子們的學業,隻常常把幾個得他喜愛的子侄帶在身邊,瀾殿就是他閑暇看書、提子侄的地方。


    先帝讓皓帝進瀾殿的舉動原本應該令人側目,但在當時也沒有引起多長時間關注,年長的幾名皇子羽翼已成,儲位爭奪愈演愈烈,吸引了宗室和勳貴大多數目光。況且皓帝那幾個儲位有望的兄弟都在瀾殿待過,就算未來儲位競爭者會多一個,起跑線也已經落後了許多。


    掖庭之亂後,有人想起前事,不由心驚先帝是否早就有所準備,但那場宮廷之禍太過慘烈,沒人敢於再猜測下去。


    武後記憶中最深刻的也不是皓帝進瀾殿讀書後的身份提升,那天是她第一次聽到林熙棠這個名字。對丈夫的了解,讓她敏銳地感覺到,皓帝最高興的不是終於得到先帝重視,而是有了一名皇子侍講。


    隨後的日子裏,武後從皓帝口中越來越多地聽到林熙棠的名字,那位永遠有著一張溫和麵孔的年輕皇子,在她麵前變得鮮活而有生氣。


    又仿佛是很久以後,在一場宮廷夜宴結束的歸路上,武後看到了那個人,月下、銀發、廣袖,清冷如謫仙,遙遠得無法觸摸。皓帝歡喜地叫了一聲“老師”,那人略略轉頭看過來,垂目一笑,側身行禮,刹那間仿佛沾染了紅塵。


    武後突然從回憶中驚醒,前方宮道上一行人迎麵走來,對方絲毫沒有避行的意思,距離越來越近。武後微微皺眉,停下腳步,抬手向後麵示意,讓出左邊通道。


    那行人從武後身側席卷而過,隻有一些低位女官行了禮,順太妃更是連眼角都不向武後瞥一眼,華麗到刺眼的群裾倏忽闖入視野,又閃亮地退場。


    若按等級,順太妃的妃位也不過位同三等國公,沒有帝後給她讓路的道理。不過順太妃的跋扈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先帝駕崩,皓帝親政,在後宮一向低調得仿佛透明人的順太妃就突然張揚起來,就像要把這麽多年的積怨全都一口噴出來。


    順太妃從武後是皇子妃的時候就看她不順眼,如今在角逐後位的各世家追捧下,更是連臉麵都不留。


    隻是武後心中毫無波瀾,她的去留、悲喜、幸或不幸,從來與那個女人無關。


    身邊的女官和侍女毫不例外地又或義憤填膺,或輕慰安撫,在武後耳邊和秋日清風一起吹過。她的心思隨著桂花清渺的香氣再次飄遠,越過重重宮牆,風從鬢邊擦過,有一絲清涼,就像渭水行宮那個如火夏夜的涼意,並不寒心。


    “看看這些奏折,後位誰屬?!嗬!林卿覺得呢?”


    “後,帝之屬,陛下怎麽想才有意義。”


    “是林卿你教我的,天家無私事,你對公事都不置一詞嗎?”


    “有些事情陛下乾綱獨斷即可。”


    “老師,你當初為什麽要履那個婚約?”


    “……”


    “老師,如果我不能守約,你會對我失望嗎?”


    “陛下,臣並非帝師,不要再那樣稱呼。而且您已經親政,您的決定無人可以置疑,包括我。”


    那一刻,意外聽到密談的武後本該忐忑,她卻奇特地有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安心。後的命運從來不取決於他人,惟帝君耳。而她的願望從來很很平凡,即使沒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運,至少可以坦然接受。


    她想今後的日子其實不會很難過,脫離那些從來沒有習慣過的紛擾,不用再被家族突如其來的熱情包圍,不用再看那些無法掩飾野心的明眸,擺脫沉重的冠冕,或許她會更有勇氣想念那個人。


    然後,不久以後,武後才發現,原來能夠那麽隱秘地喜歡,也是一種幸福。


    遙遠的俱摩羅天,月光潮汐起落沒在主星上引起絲毫浪花。隻有個別肩負特別任務,徘徊在幻獸森林的獵手,偶爾瞥見吞沒無岸石灘上的迷霧,沒人敢走進那片禁地。


    林熙棠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塊平坦如桌麵的岩石上,水流般的白霧已如落潮,稀薄得蓋不住腳下的石塊。十多步外就是石灘邊緣,大片森林在夜色裏投下陰暗的輪廓。


    剛才並不僅僅是一場夢。


    林熙棠坐起來,注視著不遠處的森林,當前視野中,目力可以分辨的樹種很像常綠闊葉林,樹冠旺盛,如微波起伏,地麵灌木茂密,藤本發達。


    森林裏並不很安靜,偶爾野獸和猛禽嘶鳴劃破夜空,帶著一股常常見血的暴戾。


    這觀察到的事物能明很多問題,但還不足以分辨身處何地,而且古怪石灘“極”特性對大衍天機決的幹擾,即使到了邊緣地帶仍然存在。


    林熙棠並沒急著走到森林那邊去一探究竟,他檢視了一下身上,脫掉外套,將袋裏一些雜物和武器全部拿出來,然後把外套撕成碎條。


    這件外套是帝國將軍服樣式,雖然防禦力不如真正的作戰服,材質也比普通衣服堅固得多。石灘上原力受到壓製,林熙棠用軍刀花了力氣才把它徹底撕開,埋進岩石底下。


    在溫泉中伏事出突然,他手邊什麽都沒有拿,所幸多年征戰養成良好習慣,武器和原晶時刻帶在身上,還有一些密諜常用的零碎東西。


    林熙棠收拾完畢後,站起來。現在他上身穿著件淺色亞麻襯衫,下麵是軍褲和軍靴,雖然褲子和靴子的質地也不俗,不過除非是熟悉大秦軍隊後勤的人,否則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什麽。一頭銀發還是全黑,被他隨手攏了攏束起來,看上去年齡倒像是了好幾歲。


    當林熙棠一步踏出石灘邊緣,還沒在黑色的土地上站穩,變故突起。


    地麵一叢疏落灌木的陰影蠕動了一下,爆出一片雪白刀光,對著林熙棠攔腰掃來。


    這一攻擊無論時間還是角度都極為刁鑽,林熙棠剛剛脫離無岸石灘影響,原力方能運轉,而刀勢攔腰而來,惟一空檔就是右後方,那裏有一塊孤零零的岩石,然而石塊表麵正在活動,顯然有人埋伏。


    但是攻擊者突然發現林熙棠的身影一直在刀光之前,陡然到了自己上方,就像始終貼在刀尖上,跟著刀勢空中劃了一道弧形。下一刻攻擊者的咽喉被切開,軀體如同空袋子委頓在地,就連鮮血都沒有噴濺出來多少。


    與岩石表麵同色的另一個襲擊者剛剛站起來,他根本沒想到自己同伴一個照麵就被殺,眼看著原本由同伴操縱的那片雪白刀光,恍若沒有半停頓,劃出第二個弧形,迎麵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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