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天際傳來劍嘯聲,李珣知道,這邊的衝突早晚都瞞不過人,也不吃驚,隻是屏住氣息,以土遁遠走。


    直奔出百十裏地,他忽覺得身上有些不對,便跳出地麵,低頭一掃,便暗叫晦氣。


    之前與天芷激戰,又被她五色神光刷個正著,李珣不但受傷,連衣服也保不住。現在,說他是衣衫襤褸實在算客氣了,殘破的布條掛在身上,土遁時不覺得,一到地麵上,寒風鑽入,與**無異。


    無奈中,李珣隻好再施展寄魂轉生術,喚出幽一,將備用的衣衫取出,又扯下身上的爛布條,換上的卻是「靈竹」的衣物,最後才又改換成「李珣」的臉……呃,算是本來麵目吧。


    正準備要再度轉質換氣,他眼角不經意瞥見木立在一旁的幽一,心中卻是微動。


    說起來,剛剛那種險況,幽一竟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頗是說不過去。


    從這裏便能看出,幽一和已恢複神智的陰散人,在實用性上的差距。


    李珣不是沒在這方麵動過腦筋,他也嚐試過讓幽一接觸《血神子》,看他是否也能來個靈智大開,結果卻讓人失望。


    當時他也隻是心血**,試試便放開了,現在想想,似乎應該加大研究的力度才行。


    心裏存了這個主意,李珣手上的速度也加快不少。先收起幽一,再逆施寄魂轉生之術,一連串事情辦下來,任李珣已做得熟極而流,心中也不免有些煩悶。


    就在剛剛一小段時間內,他已經變換了三個身分、換個三種法門,做一次或許還叫有趣,做一百次一定會煩,而接連做了七十年,沒有發瘋已經很不錯了。


    歎了口氣,清理掉破碎的衣物,他又開始逐一整理「靈竹」應有的物品。這不僅是精細謹慎,也是藉此舉動來平複心情。


    檢視再三,確認沒有什麽破綻,李珣這才抬頭,憑藉天空漸漸閃亮的星光來確定位置。


    李珣此時所處的荒野,距離水鏡洞天約有四千裏左右的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他若加快腳力,說不定還能趕得上水鏡宗提供的宵夜。


    而相比之下,倒有另一個地方更近些。


    那便是二十餘日後,靈竹和百鬼的相會之地。


    剃刀峰,距此竟然不到三百裏,從這裏遙遙西望,似乎都能看到山峰蒼黑的輪廓。


    嘿然一笑,李珣不再猶豫,折向西行。


    三百裏的路程若當真發力,恐怕真是瞬息即至。可李珣卻慢慢悠悠,彷佛遊山玩水一般。


    倒不是他真有這閑情逸致,而是他一方麵顧忌身體虛弱,需要慢慢調養;另外就是,距離剃刀峰如此之近,天知道什麽時候會跳出妖鳳、青鸞這一批人來?


    「不過,以妖鳳、青鸞之尊,不至於早早埋伏在這兒,專程等候百鬼這小輩吧?」


    想想北盟前日圍攻陰陽宗的架式,李珣隻覺得頭皮發麻。就算撇去兩大妖魔,單隻那十幾個修為不俗的「四方接引」,就足以將任何一位真人境的修士圍攻至死!


    閻夫人是真要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啊!


    一時間,李珣恨得牙癢癢的,直恨不能直接殺回騰化穀去,將那蛇蠍婦人折磨至死。


    受此情緒影響,他心竅內,不動邪心很不安分地跳動兩下,雖說轉眼便被玉辟邪壓製下去,卻傳導出一個非常強力的信息——


    「真餓啊!」


    所謂的「餓」,並不是真鬧得腸胃空空,而是一種情緒或感知,直接作用於李珣心底深處,再由某種管道,轉化成極深重的欲望,由內而外,迸發出來。


    在此刻,他腦海中沒有任何先兆地想到了《血神子》中,一個非常應景的法門:「飼血食療法。」


    眼前的虛空似乎被抹上了一層黯紅顏色,李珣忙閉上眼,搖搖頭。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所謂的「餓」,其實便是他受心魔與傷勢的雙重影響,對活物精血的渴求,而這「渴求」正隨著心魔的加重,越發劇烈起來。


    這種時候,李珣對周圍生靈的生機脈動,有著近乎於野獸般的靈異感應。隨著欲望的增強,他幾乎掌握了方圓百裏一切生靈的位置和狀態,而這範圍還在不斷地擴大中。


    同樣是用野獸的方式,他很快就發覺這個範圍內,沒有能引起他「食欲」的對象。而再向前飛行約二十裏,他忽然停下身形,眼睛眯起。約在一百一十裏外,正有三名修士縱向斜切過來,狀態反應……


    彷佛涼水澆頭,李珣猛地清醒過來。他再度搖頭,卻還嫌程度不夠,幹脆用手掌猛拍麵頰,在響聲和疼痛裏,將神智調整到合格狀態。


    此時,百裏外的三個修士正飛速接近,而他隻能把勃發的「食欲」埋藏到身體更深處。


    不過就是十幾息的工夫,夜空中已能夠見到那三個衣袂飄動的人影。


    這三人沒有禦劍,速度卻煞是驚人,顯然修為了得。李珣吸了一口氣,沒動身子,隻是冷冷地看著對方接近。


    從路線來看,對麵三人應該隻是路過,眼看著雙方就要交錯過去,那邊忽地輕「咦」一聲,繼而竟打起了招呼:「咦,前麵的可是明心劍宗的靈竹道友?」


    李珣眉頭一挑,同時也發現了來人的身分。便保持了不冷不熱的態度,淡淡回應道:「原來是北盟「四方接引」的道兄,靈竹這裏有禮了。」


    最先說話的那人也是一身道裝打扮,麵色紅潤,眉間有一道豎痕,姿態神氣頗有些上位者的味道。


    李珣也見過他,知道此人是「逆水十妖」中的丁道人,雖不比其兄甲道人身列執議之位,卻也是「四方接引」中有數的強手。他身邊兩人,地位稍低,修為卻不遜色太多。


    李珣記得,這三人均參與了前日圍攻陰陽宗的亂戰,算一算,在附近停留的時間也不短了。也就是說,他們真在這裏……打埋伏?


    他在這裏考量,對麵丁道人卻笑吟吟地說話:「天色已晚,靈竹道友卻是去哪兒啊?」


    「在水鏡洞天裏憋得狠了,出來透透氣。倒是丁道長行色匆匆,想必有事在身,我這裏便不打擾了。」


    道不同,不與為謀。至少在不知內情的家夥眼裏,就應該是這樣。李珣實在懶得搭理他,三言兩句應付過了,便繼續前行。


    丁道人倒也是很好說話的樣子,並不阻攔,笑著點頭道:「道友走好,隻是這天色黑得透了,此處離水鏡洞天也太遠,不如早回,說不定還能吃上宵夜。」


    李珣以微笑回應,雙方別過,再行了數裏路,他便發現,背後那三人,分明仍將注意力擱在他身上,隱隱間如針芒在背,不知謀劃些什麽。


    「給剃刀峰戒嚴嗎?那百鬼還肯來才真有鬼!」


    受了這一幹擾,李珣去踩點的心思便淡了,以至於真在考慮,是不是要回去吃宵夜算了。心中猶豫,飛行速度便又慢了幾分,恰在此時,側後方數十裏外,厲嘯聲起,透過虛空,仍撼人心神。


    李珣回頭,心中猶自感歎:「嘖,又是個真人境的高手,古音、妖鳳她們究竟是什麽打算,這種排場,別說百鬼,就是厲鬥量想來,隻怕也得掂量掂量。」


    念頭未絕,那邊夜空中便有數道電光,一閃而逝。過了一會兒,依稀間還有幾聲悅耳的清鳴,順著風飄過來。李珣此時感應分外敏銳,轉眼間便將那邊的反應盡數探了個明白。


    「一人在逃,五個人追,咦,連丁道人幾個也追去了。後麵……又來人了,還打成一團,亂了,全亂了!」


    因劇烈拚鬥而跳動不停的生機脈動,已非李珣所能輕易把握。在感應徹底紊亂前,他收攏心神,第一反應不是追上去看熱鬧,而是掉轉身形,直墜到下方莽莽群山中,藏匿好氣息,免得殃及池魚。


    以他現在的狀態,若一不小心撞進戰圈,除非將幽一叫出來掩護,否則怕是連逃命的力氣都沒有。對此,李珣自然是很不爽的,可越是想到這個,他便覺得,自己是越發地「餓」了。


    追擊的隊伍似乎在這附近僵持住了,至少三方的亂戰將本來強弱分明的局麵攪得混亂不堪。李珣純憑感應辨別良久,才大致分出三方的差別。


    最強的當然是北盟一方,在丁道人幾個加入後,隻真人境的高手便有四人。然而,他們一邊要追擊最前方逃竄的那人,又要阻擋後麵追上來的強敵,頗有些首尾不能相顧,處境非常尷尬。


    正因為如此,逃竄那人才能在附近繞圈子。


    李珣倒是對此人的逃遁方式頗感興趣,看起來像是無頭蒼蠅般亂竄,事實上卻在通過某種法門,將自身的氣息「烙」在一個相對廣大而又地勢複雜的區域內,留存相當長的時間,本人方位又飄忽不定,是專門針對高手的感應,大行魚目混珠之道。


    看來,此人非但修為極好,腦子也是極聰明的,若讓其逃出視線,想再抓著,短時間內,就沒可能了。


    至於後麵與北盟交手的一方,其氣機反應,李珣隱約中有些熟悉,潛心感應一會兒,他終於得出結論,這好像是……


    陰陽宗?


    秦婉如瘋了?北盟沒去找她的麻煩已經是老天保佑,現在她竟然自己送上門去?


    李珣正吃驚的當口,忽覺得周圍氣氛有些不對。自身感應還沒結果,鼻子卻本能地**兩下。


    好香啊!這香味兒不是花草香、不是肉香、與女人的肌體香氣也無關,而是一種極特殊、極刺激的血香!


    這是精血的香氣。香氣通過某種特殊的管道,直接為他所感知,李珣在刹那間便分辨出,這精血的所有者,必定活力四射,充盈著難以估量的生命力,一身修為又相當精純,如果能吸一口……


    「呀哈,小師弟,真巧啊,竟然能在這兒看見你。」


    李珣給唬了一跳,猛然轉身,背後是座高崖,頭再往上抬,卻見高崖之上,正露出林無憂笑嘻嘻的麵孔,還伸出手向他打招呼,一副玩得很興奮的模樣。


    「怪了,怎麽被她靠這麽近才發現?」


    李珣不免對自己剛敏銳起來的感應有些懷疑,不過,對於碰上林無憂,他卻是有心理準備的。


    向崖上點點頭,李珣飛身而起,落在這位怎麽看都是「師妹」的師姐旁邊,還乖乖地叫了聲「無憂師姐」,當即把小妖精喜得眉眼不見。


    隻是,李珣更為在意的,倒是這高崖上,與林無憂身上的香氣截然不同的另一種香味,幽深淡遠,若有若無,品流極高。


    他的模樣落在林無憂眼中,惹來嘻嘻一笑:「別找了,青姨見你上來,當然有多麽遠,走多麽遠,她最討厭和男人相處的。」


    原來是青鸞,要是這樣,也怪不得他沒有感應。李珣恍然之餘,也對林無憂的敏銳有所認識。


    交往這麽多年,李珣早看出來,這小妖精天真無邪中,又有許多捉摸不透之處,偏偏又看不出一絲半點兒的偽裝,好像這些別有深意的言行,完全發自天然,矛盾古怪之處,讓李珣想想便覺得頭痛。


    和這小妖精相處,還是直接點,坦白些,若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收獲點什麽。所以,李珣也不再客套,劈頭便問:「無憂師姐,那邊是怎麽了?和剃刀峰之事,有沒有關聯?」


    小妖精很無所謂地擺擺手:「沒什麽關係啦。聽青姨說,是羽姨剛從陰陽宗手裏逃出來,現下腦子還不怎麽清楚,我們要趕上去幫幫她……


    咦,你怎麽了?」


    李珣睜大眼睛,半晌才失聲叫道:「羽姨?羽夫人?」


    林無憂一副「你大驚小怪」的不屑模樣,搖頭道:「這沒什麽可奇怪的吧,羽姨被陰陽宗抓走,自然要逃出來。隻不過現在她腦子不太清楚,沒有自己回來罷了。」


    沒什麽可奇怪的?恐怕是大大的奇怪才對吧!


    就李珣的預測而言,不論結果是羽侍順利擺脫古音的鉗製、又或是被北盟搶回,甚至「定魂藍星」失效,她自己跑回來,這些都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可是眼下這上不著天,下不挨地的局麵,又算怎麽一回事?腦子不清楚?這種孩子氣的理由,也隻有林無憂才說得出來。


    李珣不由得回想起當日秦婉如奇怪的舉止,包括妖鳳臨去前,大有深意的「閑話」,還有莫名其妙被指認為內鬼的「嬋玉」。


    這種種事態聯係在一起,再勾連上羽侍的出逃,讓李珣心中懷疑的裂隙,不住地擴大,卻仍抓不到關鍵。


    或許,他應該把「嬋玉」之事,當成件正事來辦?


    心中猶豫不定,胸口卻忽地一疼。他低叫了聲,便發現是林無憂拿指頭狠狠戳他,滿臉都是不高興,想來是自己隻顧著思考,將小妖精撇在一邊,把她給惹惱了。


    看這毫無偽飾的孩子氣表現,李珣隻覺得頭大無比,正想法子應付,卻見林無憂好像戳他戳上了癮,一下不夠,又連續幾下,纖細的手指隨著李珣肌肉起伏,竟逗得她咯咯直笑。


    李珣哭笑不得,也不顧忌什麽,伸手抓著她的指尖,苦笑道:「你做什麽啊!」


    林無憂卻不著急回答,也不再試圖戳他,而是笑嘻嘻地盯著他看。那眼神怪極了,從頭麵到胸口,再從胸口到腳尖,若不是李珣拖著,她甚至還要轉到後麵去,打量一下李珣的肩背和臀圍,這眼神讓李珣背上汗毛倒豎,隱約覺得問題不小。忙扯住林無憂,苦笑道:「停,停!這天色也不早了,我可還有正事呢!」


    不出他所料,用「正事」這言語一激,林無憂立時一蹦三尺高,張牙舞爪地叫道:「什麽正事,你的事叫正事,我的……事,難道就不叫正事了嗎?」


    林無憂話語中,有個關鍵字被她刻意模糊了過去,李珣耳力雖好,也沒聽真切。倒是林無憂自己,在說完這句話後,臉上竟罕見地紅了一紅,比之既往的大大咧咧,更富少女氣息。


    李珣卻有點不妙的感覺,但等不及他想個明白,小妖精便擺出了極好奇的模樣:「你有正事,什麽事啊?」


    話鋒變幻之快,好像前麵的事情全然沒有發生過一樣。李珣知道已探不出什麽,便隻好拿出剃刀峰之事搪塞。


    「古宗主不是說過,要我去剃刀峰與百鬼「相會」嘛,再過二十來天,便是約期,我趁這個時間來熟悉環境。對方是禁法高手,若被他事先做了布置,會很麻煩。」


    「原來是剃刀峰的事啊。」


    林無憂一副「不過如此」的表情,看起來倒是深知其中究竟。


    李珣心中一動,也不兜圈子,直接就問道:「無憂師姐,說起來這事也怪,古宗主是什麽時候和百鬼搭上線的呢?還神秘兮兮地訂了個秘會日期,這裏麵……」


    小妖精「切」了一聲,大搖其頭:「這你就不知道了,表姐才沒和百鬼搭線呢。跟她搭線的是百鬼的師父,幽魂噬影宗的閻夫人。」


    李珣不用裝都是興致盎然的模樣,追問道:「那又是怎麽和幽魂噬影宗搭上的?」


    「嗯,聽我娘說,好像是閻夫人打獵,反倒被獵物傷了,表姐出手救了她。兩人便約定一起打獵,然後平分獵物,就是這麽回事。」


    「打獵?」這辭匯很常見,可出現在這裏就相當奇妙了。麵對林無憂簡而化之的描述,難得李珣還能明白大概,他想了一會兒,便抓著其中最關鍵處問道:「什麽獵物啊?」


    這回林無憂皺著小臉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李珣隻好從已知的線索上推斷。


    閻夫人並沒交給自己什麽東西,隻說是用某種手法,開啟碧火流瑩咒法的封禁;而古音一方攜來的東西,是用金丸神泥封著,且裝在紫玉盒中,怎麽想都不會太大,這又是什麽獵物呢?


    想了半天不果,隻好放棄,然後便開始問最切身之事:「古宗主說,要趁這個機會,把百鬼給了結掉,真的嗎?」


    「嗯,好像是真的吧,不過,娘親說還有些變數……對了,你真的和百鬼打了幾十年,不分勝負嗎?」


    對著小妖精好奇的眼神,李珣隻能硬著頭皮承認。


    林無憂微微抬起下頷,似乎在思考,卻在不自覺間,顯露出雪白的脖頸。李珣目光掃過,看到她細膩的皮膚之下血脈的跳動,竟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這響動讓林無憂回過神,瞥見他古怪的表情,頗有些奇怪。又伸手在他胸口拍了拍:「喂,想什麽呢?」


    「嗯,我在想怎麽對付百鬼……對了,說起來,我還不知道那天具體的安排呢,難道說真讓我埋伏在周圍,看著你們交易,隻等摔杯為號,再殺將出來?」


    即使隻是個拙劣的笑話,但因他活靈活現的演繹,還是讓小妖精笑得前仰後伏,非要抓著他的胳膊,才穩住身子。


    笑了半晌,小妖精才拭淚道:「瞧你說的,不過,我倒是真不清楚。


    娘親和青姨是為了救羽姨才到這邊來的,過兩天也就回去了。


    「看,我們身上連信物都沒帶。那是表姐一手安排的,你若真好奇,就去問表姐派來的人好了。」


    「啊?」


    李珣此時甚至有一頭撞死的衝動,搞了半天,原來妖鳳和青鸞都是局外人,那他為了牽製妖鳳,挖空心思,兼受皮肉之苦才請出來天芷上人,豈不是純粹添亂?


    林無憂很奇怪他的反應,看他兩眼,方又道:「要是你沒信心,我可以告訴娘親,讓她留幾個人手給你。說起來,你和百鬼真的是不共戴天啊,他究竟是怎麽惹到你的?」


    李珣幹笑兩聲,三言兩句應付過去。哪知林無憂倒像是真的關心起他來,刻意壓低了聲音,湊在他耳邊道:「我給你說啊,剃刀峰這事,你也別太當真,表姐在這事上又騙人了呢。」


    「騙人?騙我嗎?」


    林無憂搖搖頭:「她才懶得騙你,被騙的是那個閻夫人啦。聽我娘說,閻夫人派人來,是要拿回一件要緊的東西,是事先和表姐約定好的。可是表姐不想給她,又顧忌什麽事,才借你這把刀子用用,結果成或不成,都不關她的事嘍。」


    「……這樣?」李珣聽到這個與他猜測迥然不同的答案,一時間竟是怔了。難道說,他竟是錯怪了閻夫人?


    「喂,你今天怎麽搞的,怎麽老走神啊!」小妖精大是不滿,微嗔道:「好不容易才見一麵的,不說些有趣的事也就罷了,還這麽沒風度!」


    見小姑奶奶發火,李珣是沒什麽主意,隻能再找理由道:「我是在奇怪,羽夫人那邊怎麽還沒消停,那麽多高手,不至於勞而無功啊。」


    說話間,他的注意力真的轉移到遠方的追逃激戰上去。


    正如他所說,那邊仍然沒有結束的跡象。李珣倒有些奇怪,既然有青鸞這絕頂妖魔在此,不管羽侍多麽機警,隻怕也逃不過去,可為什麽青鸞不動手呢?


    提了這個問題,林無憂回答得很是理所當然:「有厲大胡子和無涯和尚在旁,青姨也不好出手的。」


    李珣腦子繞了個彎,想到厲鬥量下巴上那圈鐵青色的胡渣子,一時間啼笑皆非。但他馬上又反應過來:「厲鬥量和釋無涯在這兒?」


    林無憂聽他嗓音都有些變了,回頭做了個鬼臉兒,吐舌道:「膽小鬼,他們起碼還在兩千裏外呢,隻不過真要打起來,千裏路途,瞬息即至,也沒什麽差別就是了。喂,你幹什麽去!」


    李珣回頭苦笑:「當然是有多麽遠跑多麽遠,要被他們看到咱們在一起,我就算有一千張嘴,也解釋不清了!」


    說罷,他一溜煙下了高崖,隻留下小妖精在那裏頓足發嗔。隻是才潛行了十來丈,上麵忽地便響起小妖精清亮的嗓音:「師弟,小心點,我娘覺得那個百鬼很不簡單呢!」


    李珣暗道隻要你娘不插手這件事,我便真的放心了!不過,他也能聽出來林無憂的呼聲中透出來的關切情緒。


    這一刻,他倒有些感動,便回過臉,向崖上招招手,這才伏地順著山體繞了一個大圈,飛身去了。


    李珣這回沒有在路上耽擱,確認已脫出戰圈之後,全力禦劍,一路趕回水鏡洞天。


    然而,這裏已經沒有了預想中的「宵夜」,整個洞天內亂成一團,彷佛經了一場激戰。事實上,他也確實看到了幾個受傷的修士。


    還沒等他看個清楚,迎麵便撞上了靈@。這個向來嘻哈不忌的師兄,此時麵色嚴峻,見他之後,明顯鬆了口氣,也不說話,扯了他便走。李珣一時間鬧不清究竟,飛行中連迭發問。


    靈@歎了口氣道:「多事之秋啊,準備一下,咱們要回返宗門了。」


    「啊?」


    靈@搖頭道:「你出去這半日,這裏差不多鬧翻了天。秦宗主那邊,她母親羽夫人,本來說是擺脫了靈滅絲的鉗製,一家子正和和睦睦的時候,突然神智錯亂,將秦宗主擊傷,又闖出水鏡洞天去,一路上還打傷了不少人。陰陽宗的修士剛追出去,外麵又出了事……」


    他突地壓低了聲音道:「不夜城的許閣老許前輩,今兒傍晚被那「血魔」給害了!天芷上人硬是沒把凶手留住,回來的時候,那臉色,周圍十丈根本就站不住人。嗨,不夜城這幾年也是倒黴到家了!」


    這兩件事,李珣都恰逢其會,此時卻還要做出驚奇的表情。


    不過,從這兩件事上,李珣倒覺得回宗門的決定有些草率了:「陰陽宗的事情可以不提,可不夜城的同道被害,咱們不去幫忙,反在這時候折返,怕是不太好吧。」


    靈@拍拍他的肩膀,意似讚許,可隨即便無奈攤手道:「若你知道天芷上人的作法,便不會這麽說了。


    「上人一回來,也不管宗門弟子如何群情激奮,幾乎是將他們趕出洞天,令其回返宗門,自己則留下來——你怎麽看?」


    「自然是掩人耳目。」這個念頭也隻有在心裏說說,李珣稍一思忖,便明白了靈@的想法。


    「天芷上人性子高傲,這回竟眼睜睜看著同門被害,必然視其為奇恥大辱。會這樣作法,想必是要單人隻身,擒殺血魔,以為同門複仇,也為自己雪恥。」


    「正是如此。」靈@擊掌道:「明惑師叔他們也是這麽說的,雖然上人沒有明言,可擺明就是這麽打算。以上人的性情,誰敢再去找不痛快?


    「再加上水鏡大會開完,諸宗會盟慘澹收場,周圍再有魔頭肆虐,大家也就借著這個由頭,散夥了事!」


    最後一句,不用說是他為了活躍氣氛,自己加上去的。李珣勾勾嘴角,不置可否。


    兩人很快回到居所,明惑已領著伍靈泉與靈機等在那裏。而明惑所說的,與靈@大同小異,李珣更知道,除了不夜城已撤出外,西極禪宗、三皇劍宗都已回返,九宗「散夥」之勢,已經不可逆轉。


    大家再談幾句,伍靈泉忽地想起一件事來。他從袖中取出一顆珠子,正是李珣昨日借給季涯的「虹影珠」。


    寶珠冷冷吸納著室內的光線,黝黑至沒有一絲反光。


    「季涯師兄奉師命回返宗門,臨時找不到你,便將珠子給我,讓我代他轉交。喏,物歸原主,也了卻一番心事。」


    李珣稱謝後伸手接過,也不收起,隻是拿在手上把玩,室內一時間沉寂下來。


    明惑見狀便吩咐道:「今晚便散人了,我們就在洞天內再歇一晚,明日早晨起程,盡早回宗門報備。明日要趕長途,你們都要好好調養。」


    應聲後,伍靈泉幾人都起身,各自安歇。李珣稍落後一些,看著伍靈泉等人出門後,又轉回來,招呼了一聲:「師叔。」


    明惑訝然抬頭,想了想,便微笑安坐,道:「靈竹你心思最活,又有什麽想法了?」


    李珣臉上微現尷尬,搖頭道:「這倒沒有,隻是有件事,想和師叔商量一下。」


    「哦,什麽事?」


    李珣早在心中羅織好言辭,立刻便道:「其實……弟子下山前便有打算,水鏡大會之後,暫時不準備回返宗門,而是就此行道天下,積累外功……」


    明惑聞言又怔,忽地便大笑起來:「靈竹啊靈竹,你的性子真和你四師叔一般無二,全都是閑不住的角兒!隻是,你不是在山上用功著書嗎?


    怎麽又要外出行道?」


    李珣見他沒有拒絕的意思,心中暗喜,嘴上則順著杆子往上爬:「自古著書治學,能成就一番功業的,閉門造車的能有幾個?


    「弟子在山上悶了那麽久,肚子裏存貨都快用完了,自然要出外采風,開闊眼界,還請師叔明鑒。」


    「這理由倒還不錯,不過近日來,此界局勢混亂。附近又有這麽些魔頭出沒,你單人隻劍,我不放心。


    「這樣,若你真要離開,也不要在這是非之地。明日,我們先同行一段路程,待出了北齊山地界,你再往哪兒去,我都不管你,如何?」


    果然,明惑這低調溫和的性子是最好說話的。李珣盤算著進出北齊山脈,最多就是兩日工夫,時間大有餘裕,自然同意。當下商議已定,他便行禮告退,出門去了。


    屋外夜色深重,不過鑒湖上仍是月色撩人。聽著遠處傳來的隱隱人聲,李珣可以感受到洞天內人心的躁動。不過,明日過後,這裏應該就能恢複到以往的平靜吧。


    他心中感歎,目光卻瞥向水光粼粼的某處。冷意森然的眸光,足以讓遠處窺伺的某些人心生顧忌,但也僅此而已。


    「顧忌便顧忌吧,抽空回來加點壓,也就是了。」


    露齒一笑,他甩甩袖子,頭也不回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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