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古音做出來的……


    李珣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無論如何都摸不清其中因果。


    先前,古音以林無憂為餌,誘使天劫降臨,再利用三千罡煞渾儀之陣圈禁威能,為其所用,這裏麵固然有很多細節不太清楚,但思路總還是明晰的。


    但如今,他以血靈羽劍一舉破除相關禁法,又禁住林無憂一切神識氣息,斷去了古音布置中最關鍵的一環,這女人又是用什麽手段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重整局麵,甚至更進一層的?


    怔了半天,直到水蝶蘭的身影出現在李珣麵前,他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三人會合一處,卻是相顧無語。


    正無奈時,天地間已是再生變化,三人的敏銳感官都察覺到,此刻正有一股雄渾浩蕩的能量激流在高空匯聚,便如一把懸於頭頂的利劍,蓄勢待發。


    抬頭望日,隻見太陽外層的光環亮度愈發濃烈,可是他們沒有感覺到理應飆升的溫度,反而有絲絲寒意,從頭頂流下,直透心底。


    三人對視一眼,忽如炸彈開花般四麵彈射開去。


    稍遲一線,一道熾白光束便從三人原先所在的中心處穿刺而過!


    高溫在虛空中烙下了筆直的傷痕,可是那含蘊在最深層的冷冽劍意,卻尤為三人所忌。


    「走!」


    在李珣的低喝聲中,夜魔飛翼在空中曳起一道亮麗的銀色軌跡,李珣和陰散人依次斷後。


    三人均是拿出了最高的速度向東南林海深處狂飆,然而,頭頂上的能量激流並未就此被他們拋在後頭,而是隱然與正午驕陽周邊耀眼的光環氣機相通,其浩蕩之威便如萬丈陽光,普照大千,無遠弗屆。


    短短數息之間,便有數十道難以抵禦的熾熱光束掃過,將三人周邊虛空切割得七零八落。


    高溫凝束,縱橫之間不下於任何神兵利器,即使是三人近乎不死不滅的法體也不敢輕攖其鋒。


    更別提蘊於其中的無匹劍意,當真是有連魂魂都能斬殺的淩厲,真碰上個一星半點,天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更要命的是,距離已這麽遙遠,李珣仍能感應到遠處來自於古音的特殊氣息,恍若變天之際的厚厚烏雲,看似壘壘千仞,勢緩而沉,卻轉眼便是萬裏雲舒,彌漫天際。


    相較於頭頂那鋒芒畢露的利劍,李珣更忌憚背後正不斷擴展的「烏雲」。


    天知道在那黑沉沉的雲層後麵,藏匿著怎樣一個怪獸!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事實證明,什麽「烏雲」、「怪獸」都隻是他的臆想,此時此刻,天地間明光大放,幾乎能將人們的影子都給蒸發了去,而這無限明光,卻依然無法遮掩住那女人的眼睛……


    李珣很清晰的感覺到,對方的視線始終刺在他的後背上,透著如針紮般細微而堅定的殺意。


    「真的惹到她了……那光束劍氣,若用到東海上,十九宗修士能有幾個全身而退?」


    此時,李珣還有餘力,以他血影妖身的神速以及獨步天下的敏銳感應,飛射的熾熱劍光還未把他逼到絕路。


    然而,來自後方的巨大壓力死死堵在李珣胸口上,像一個龐大的磨盤,緩緩轉動,逐分逐分的磨去他的氣力和意誌。


    縱然不願承認,可他確確實實是在懼怕著什麽,除了鍾隱,李珣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令人拂掃不去的恐懼心思。


    而且也不是他一人這麽想,前麵的水蝶蘭和陰散人的身形,無論怎麽看,都脫不出倉皇的味道。


    娘的!


    李珣心底的咒罵還來不及形之於口,後麵便是「哧」的一聲長鳴。李珣心頭一緊,回眼察看,隻見一團光芒破開視野盡頭的虛影,烙在他瞳孔之上。


    古音追上來了!


    雖然相距至少還有近百裏,可李珣已經感受到,那海嘯般的強絕衝擊,穿透空間的阻隔,咆哮而至。


    有若實質的殺氣,堵住了他的口鼻呼吸,甚至連千萬毛孔都給封得嚴嚴實實。


    那女人,連東海大局都不顧了?


    李珣真的無法理解古音的思維模式,在他看來,東海上的罡煞渾儀之陣固然了得,但其核心還是在古音所主導的天劫偉力之上,若撇去此節,莫說是十九宗強手盡在,便是將幾位真一宗師都抽出來,罡煞渾儀陣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十九宗那群精銳修士。


    想到這裏,他又對古音之外的那幾位強者生出感應,在明晰了那些人的位置後,他恨不得破口大罵。


    洛歧昌等人當真混蛋,他們早早的便趕到古音後方,也就是幾個呼吸的空檔便能追上,可直到現在依然是不遠不近的吊著……


    都什麽時候了,難道還動著漁翁得利的心思嗎?


    「再快些!」


    李珣的嗓子不自覺的啞了。前方水蝶蘭的詛咒聲順風而至,讓他明白在白日還是不要太期待夜魔無影的速度才好。


    「若真不成,便把林無憂扔下……等等!」


    這話剛一出口,李珣便醒悟過來。


    難道這被充做陣眼的小姑娘,真的就是古音東海布局的關鍵?即使陣眼被破,她身上也還有未曾顯現的後手?


    不過,就算這樣也要扔!


    沒有了性命,就算勘破一切陰謀也毫無意義。


    李珣立下決斷,咬牙道:「扔……」


    單個音節剛吐出去,李珣視野極限處的地麵無聲炸裂,一個模糊的影子破土而出,突入了「雙日並行」的強光下。


    伴此身形,冷澈決絕的氣勢貫空而至,縱然比不過古音撼動天地的氣魄,可冰雪般的寒意之下,所深蘊的凶厲殺意恍若一把鋒利的妖刀,撕開了令人窒息的空氣,直直切入古音身外的光芒裏!


    「誰?」


    李珣念頭剛生出來,已被強光籠罩的天地間,驀現五色光華。


    五道光芒以青、黃、赤、白、黑依次分列,道道如實質,晶亮如曜石,光華流動間,歸返先天,演盡五行,那浩瀚無邊的蒼茫之意,正堪與古音充斥天地間的宏大氣魄為對,更以突殺的淩厲,撕裂古音身外澎湃元氣,直抵其真身所在。


    相距過於遙遠,李珣看不清其中的細節,隻感到方圓數千裏,天地元氣又一次劇烈震蕩,剛剛納入古音掌控的秩序登時為之一亂。


    低沉的轟鳴聲裏,他聽到古音略帶暗啞的笑語:「好一個五色神光,好一個天芷上人!」


    李珣的身形略微一滯,但沒有停下來,他心裏透亮,天芷上人此時殺出絕非是最好的時機,其中緣由,他已是感悟於心。


    一個順水人情而已,也要急著還嗎?


    李珣感歎中,後方情勢已生變化。


    原先在後麵的幾位真一宗師雖然確實有點坐山觀虎鬥的意思,但主要還是震驚於古音駕馭天劫之力的神奇,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但此時見天芷上人出手,眾人驚訝之餘,像厲鬥量之流的正派同道決不會讓她獨當古音鋒芒,當下先後趕至。


    一馬當先的就是洛歧昌,當代劍皇最擅捕捉氣魄承合之機,他卡準了古音對周邊元氣失控的間隙,馭劍如虹,強突進來,劍勢沛然淩厲,盡顯其千載磨礪的老辣。


    兩人合擊之下,古音的追擊速度確確實實的降了下來。


    而李珣一行人,也趁此良機拉大了距離,轉眼就將那處新辟的戰場遠遠拋在後麵。


    李珣再次回頭,戰場已經遠在他視野範圍之外,可是自始而終,周邊的元氣流動都在警示著他仍然沒有脫出古音的控製範圍,那女人依然以一種李珣暫時無法理解的方式牢牢鎖定他的位置,頭頂上,一股激湧澎湃的能量仍在積蓄之中。


    那是單獨為他準備的。


    「嗡!」


    李珣耳邊再度響起撥弦之聲,他隻覺得全身發緊,這一刻,他想起先前從古音身上輻射出來的如蛛網般密集的禁紋結構,自然也有女修輕撥弦線,千裏長空為之一清的勝景。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古音神通發揮之地不在這裏,而是在戰場那邊。


    那邊激湧波蕩的元氣為之一靜,由動而靜的變化,讓糾纏在一起的幾位交戰者的氣息立時分判出來,無論是天芷還是洛歧昌都跟不上節奏變化,又像是被某種無以名狀的力量束縛,一個交錯間,便給遠遠震開。


    沒了這兩位的鉗製,古音周邊氣息再變,轉眼間完成了由極靜而極動的轉化,瞬間遠去。


    洛歧昌呆了呆,還未有所動作,旁邊的天芷已是悶頭前衝。這時候,稍稍落後一段距離的流雲子也趕了上來,見狀隻來及叫一聲「上人」,便不得不加力追上。


    這麽一來,洛歧昌倒落在了第三位,而此時,第三波次的羅摩什、清溟和半成居士也追了上來。


    四位宗師人物彼此對視一眼,都覺得十分頭痛。


    洛歧昌喃喃道:「古音遠去,與東海局勢脫節,眼下正是各個擊破的好時機……追還是不追?」


    相對於諸位宗主,古音反倒沒那麽多計較,隻是幾次呼吸的工夫,刺目的光芒便越過了地平線,再度進入李珣的視野。


    李珣不自主打了個寒顫,當下扭過頭去,速度再增三分。


    古音追擊的方式並非是通常的馭氣飛行,而是某種類似「大挪移」的咒法,幾乎徹底省略了移動的過程,一個閃沒間,便是百裏距離被她拋在身後。


    有那麽數息時間,李珣甚至覺得,古音已經追到了他頸後觸手可及的位置。


    但事實上,在最初的衝擊之後,他與古音的距離還是在逐步被拉開。


    會出現這種情況,主要是因為古音根本就是攜帶著周邊澎湃的元氣洪流和複雜的氣機集合在虛空中穿行。身背如此重負,古音每一次的移位都會掀起劇烈的元氣對衝,那是近乎天地顛倒一般的震蕩,波及範圍擴出百裏之外。


    若古音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追上來,李珣引頸受死,也不為過。


    即便如此,李珣依然覺得滿嘴發苦,更有一股鬱結之氣卡在心口——自他踏入東海的那一刻起,何曾想過,自己會像狗一樣被人攆出去?


    他內心鬱結幾乎要漲破胸口,而此時,後麵天芷和流雲子終於追了上來。


    這一對組合比之先前要更合適一些,天芷的先天五色神光消融元氣,刷動時重如山嶽,再加上施用者心思決絕,短時間內在氣勢上竟也可以壓製古音幾分。


    天芷回氣之時,則有流雲子展開「虛空七真訣」,以這號稱「守禦第一」的玄門大法抵消古音鋒芒。


    兩者攻守之間,陰陽剛柔轉化,宛若天成,以古音之能,一時半刻,竟也無法突破這層屏障。


    當然,李珣更相信,那是因為古音還沒有把心思轉移到兩人身上。


    李珣依然在極速飛遁之中,說是瞬息千裏,也未見得誇張,然而在這幾乎可以撕裂空間的速度之下,如芒在背的感覺,卻從來沒有減弱過。最明顯的證據就是:高空中,滔滔元氣激流鼓蕩,映射出來的太陽真火,在那莫名劍意的主導下,雖含而未發,但灼灼之威,已令李珣頭皮發焦,周身氣機有鼎沸之勢,漸生亂象。


    「這也是禁法的一部分?」


    受心中一線靈光驅使,他抬頭看天,隻可惜,除了眩目的烈日強芒,再無他物。


    不過……剛剛好像有片雲飛過去了?


    類似的疑惑在李珣腦中一轉,便被頭頂高熱蒸發殆盡。


    在憤怒和恥辱的共同作用下,時間像是停滯了一般,幾乎要把李珣逼瘋,還好,在他發狂之前,他終於來到了東南林海中,因為地脈變動而分裂的「界限」上。


    所謂的「界限」,肉眼是無法觀測出來的,隻能通過地脈的扭曲變化間接感應出來。


    界限這邊,是天意生成的斷裂地脈與九幽之域共生之所,界限那邊,則是人力安排,水火相濟的修道洞天,雖是一線之隔,對李珣來說,卻是生與死的差別。


    此時已近黃昏,天空中太陽真火的強度卻是絲毫未減,反而隨著日頭西移,更生微妙變化,愈發的難測其深。這時太陽真火的凝聚力已到了某個極點,而深蘊其中的森寒劍意則牢牢鎖定了李珣的氣機,一旦爆發,必然是驚天動地。


    偏在此時,一隻腳已經邁過界限的李珣,卻看到了某個絕不應出現在這裏的人物。


    越過界限不遠,茫茫林海之上,一位女修正卓然而立,一身素服,衣帶當風,映著夕陽晚照,風姿綽約,看到那纖長秀美的身形,李珣卻為之眉頭大皺。


    秦婉如!


    她不去整合宗門,穩住陣腳,又回返東南林海做什麽?而且,還和旁人在這裏糾纏不清!


    順著女修的視線轉移,李珣馬上又抓住了一個目標,而這時,他的眉頭都要擰成結了。


    與秦婉如相隔僅裏許,另一個高高的樹冠之上,還有一人負劍而立,道士打扮,相貌不如女修那麽打眼,卻是李珣分外熟悉的人物。


    明吉仙師?


    這兩人目前處在極具敵意的狀態下……想想想也是,在明吉的認知裏,不久之前,眼前麗人的師尊還潛入宗門重地,擄去了有「元胎道體」資質的少女嬰寧,那可是已經列入明心劍宗門牆的正式弟子。


    陰散人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這般作為無異於狠抽了明心劍宗一記耳光,這讓明吉如何肯善罷幹休?


    至於秦婉如,則算是被無辜牽連進來,隻是她身為一宗之主,又豈能示弱於人。


    這對男女的心態李珣可以理解,可是,眼下都什麽時候了,他們這般鬥氣……找死嗎?


    李珣在這邊腹誹,對峙中的二人卻早都察覺到頭頂上的異狀,也看到了正急速迫近中的李珣一行,兩人的反應自然不一樣,不過,看到秦婉如那驚喜交加的表情,李珣倒覺得腦子更疼了。


    事態緊急,他當下也不廢話,口拈法訣,沉喝聲中,虛空開裂,仿佛一張妖魔巨口,將男女修士一並吞了進去。


    李珣三人更是簡單,借著虛空震蕩之力,隻一閃便撲入叢林深處,形影俱消。


    遲了一線,高空中光輝璀璨,一條兒臂粗細的光束投射下來,似緩而急,初時還能見得首端鋒銳,可一眨眼的工夫,光束便連貫天地,斜插進李珣三人消失的叢林間。


    沒有任何聲響,臨近傍晚的天空猛然發亮,無邊林海中,灼目的強光噴發開來,照射蒼穹。


    方圓百裏內的茂密林海被光芒照徹無遺,一切陰影幽暗之地都被這光透射進來,幾若透明一般,纖毫畢現。


    然後才是太陽真火的肆虐。


    驟然拔升的高溫之下,百裏森林似被投入熔爐火獄,熾白的火舌掃過,一切林木鳥獸連燃燒的時間都沒有,便盡化飛灰,廣闊的天地間,隻留下一切低沉至極的悶爆,光芒所及,盡成焦土。


    「險哪!」


    最後時刻衝進霧隱軒的李珣抹了把冷汗,那熔金銷鐵的高溫也就罷了,最令人忌憚的,還是蘊藏在太陽真火中的淩厲劍意。幾次經曆下來,李珣深知,這劍意所及透肌刺骨,傷損魂魄,正麵對上,他絕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古音的手段果然層出不窮,這「化意附魂」的咒法,距離「身外化身」的境界也隻是一線之隔,而她竟然能將一縷劍意附著在太陽真火之中,驅動元氣,如臂使指,確實可畏可怖。


    隻是……古音的劍道修為竟也如此老辣,難道真是能者無所不能?


    尚未等他從迷惑中解脫出來,耳中忽然刺入水蝶蘭低啞卻滿蘊怒火的嗓音:「見鬼的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李珣愕然看去,隻見水蝶蘭眼中藍芒閃動,顯然已是怒極。


    而當他順著妖女的視線打量四周,也不由大吃一驚:「怎麽回事,被打劫了?」


    不怪水蝶蘭失態,眾人眼中所見,實在有些淒慘。


    李珣是將三人投送的地點直接設在湖心小軒處的,這裏是霧隱洞天的中樞地帶,最是重要不過。


    然而,舉目四顧,這裏卻像是剛經過了一場地0震。


    湖心小軒雖是屹立未倒,可內裏的四個石墩倒了兩個,擺放在桌上的茶杯也落在地上,摔個粉碎。


    細細再看,三個半扇形的窗洞甚至有點變形,特別是中間那處,下方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紋一直延伸到牆角。


    視線越過湖麵,對岸的情形也不太妙,樹木折斷,花草倒伏的情景比比皆是,再不複先前幽靜雅致的園林風貌。


    「見鬼的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水蝶蘭將之前的言語重複一遍,其中的怒火更深了一層。


    若說對霧隱軒的了解,一萬個她加起來也比不過李珣一個,但若論對霧隱軒的喜愛程度,她卻遠在李珣之上,這種感情完全是不可理喻,因而對此情形也就分外不能接受。


    對她的質問,一直在軒中的幽一最有資格回應,隻可惜,作為一個神識未複的傀儡,對超出本身能力的事件,他沒有任何應對之法,而且對非主人的質詢也不會回答。


    李珣知道水蝶蘭現在心情糟糕,事實上,在場的除了幽一之外,沒有哪個人會有好心情。


    在稍稍整理脈絡,得出初步結論之後,李珣聳聳肩,以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說話:「隻不過是地脈變動引發的禁製損毀而已,這種損傷很麻煩,但還在霧隱洞天自身的修複範圍之內^話又說回來,九幽地氣噴發的時候,你就應該想到這點才對。」


    水蝶蘭揚起眉毛,似乎要發火,但最終卻是勾起唇線,露出一個冷笑來。


    「古音是吧?哼,天底下沒有一夜成仙的美事,我倒要看她是怎麽死的!」


    她這是把氣撒到了古音頭上,可惜一時半刻,也隻能過過嘴癮。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她所說的雖是氣話,但更是實話。


    李珣心中讚成,麵上卻不顯,隻看她一眼,咧開了嘴:「誰知道她還能活多久?三個時辰?三天?還是三年?」


    水蝶蘭語塞,但很快又為自己找到了理由:「管她三天還是三年,真不成,坐在霧隱軒裏等她完蛋便是,有種讓她殺上門來?」


    李珣看著她苦笑,想的則是另一回事:心高氣傲的百幻蝶,竟然將心中的忌憚如此直白的表現出來,可見古音的變化對她衝擊之大。


    水蝶蘭已如此,那些十九宗的修士又會是怎樣的想法?


    水蝶蘭也發現自己太過示弱,幹脆冷哼一聲,轉身走出湖心小軒,隻留下她的話音:「我去睡覺,醒來後,我要看到一切都恢複原樣。」


    睡覺什麽的自然是胡扯,李珣明白,水蝶蘭其實是去調適心境,大概是要盡快從古音那讓人做噩夢的威能中拔身出來,另外……她的傷勢確實也到了不得不嚴肅控製的地步了。


    李珣畢竟擁有血影妖身這種無上天魔大法,即使被古音整得這麽慘,隻是閑了一會,身上傷勢便好了八九成,剩下的就是因寒氣入體留下的滯澀之感。


    水蝶蘭的情況則遠比不上他,根本就打不起精神,隻能把青帝遺老贈她的丹丸當成糖豆來吃,看來想盡複舊觀,還要慢慢調養。


    看著水蝶蘭走入湖岸的叢林之後,又初步檢查了湖心小軒的情況,李珣便對陰散人下令:「安排一間靜室,把她放置好。」


    李珣指的是林無憂,其實就他本心而言,他恨不能立刻將昏迷中的少女剝光了研究,以找出其中的玄機,可現實的情況是,霧隱軒的境況絕不像他之前所描述的那麽輕鬆,他必須先鞏固這安身立命之地,才有資格再談其他。


    當然,李珣也不會忘記另一個麻煩:「至於你那徒兒,既然著了麵,也就交給你了。」


    陰散人心領神會,抱起被水蝶蘭擱在欄杆下的小姑娘,走出軒外。這時候,李珣忽又想起一件事來:「嬰寧在哪?」


    「我在這。」


    隨著話音,對岸的叢林內便閃出嬰寧纖細的身形。


    小姑娘很快越過湖麵,到了李珣身前,叫了一聲師父,又向陰散人行禮。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神情尚算鎮定,看來,陰散人數月來的**效果相當不錯。


    「剛剛碰到師娘,她要我到這兒來。」


    對所謂「師娘」的稱呼,李珣為之啞然,隨即便笑著撫了下她的腦袋,問起這裏的情況。


    小姑娘對總體情勢很有些茫然,但說起自己的經曆卻是口齒清晰,很有條理。


    變故就發生在四個時辰前,也就是東海天劫初起之際。


    當時,嬰寧正在湖心小軒操控分光鏡,察探東南林海的情況,突然一陣震蕩襲來,她眼前的分光鏡突然失效,隨即便是地動山搖,湖麵上更是刮起了大風。


    小姑娘非常警醒,及時從軒中撤出,又覺得湖心小軒周邊元氣流動異常,不敢在此久留,便一路後撤,直到平日休息的小樓附近,感覺影響變小,才停下喘息。


    此後一段時間,霧隱洞天震蕩不斷,規模也是時緩時急,最激烈時,小姑娘曾看到平地刮起數丈高的龍卷風,虛空中裂開巨大的口子,透過裂口,甚至可以看見閃動的電火。


    直到一個時辰前,這波震蕩才慢慢消去。


    小姑娘曾經鼓起勇氣,回到湖心小軒察看,麵對眼前的情形卻是束手無策,又看到幽一一直守在軒外,幹脆就退後一段距離,等著李珣幾人回來。也因此,她碰到了回房休息的水蝶蘭,這才急急趕至。


    李珣在嬰寧說話的時候,已經察看了湖心小軒中的禁法樞紐,結合小姑娘的描述,他對霧隱洞天的現狀便有了比較清楚的認識,等嬰寧講述完畢,他腦中便明白了大部分問題所在,同時也有了一整套修整改動的方案。


    當下他仍安排陰散人去安置林無憂,至於嬰寧,就留在身邊幫忙好了,順便教她一些禁法常識——即使小姑娘沒有這方麵的天賦,但學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怎麽說也是一種獎勵。


    果然,嬰寧雖是被陰散人曆練得頗有城府,但聽到李珣的安排,眉目間仍有喜色。


    李珣卻沒法像嬰寧那樣,輕易就滿足於眼下的境況,他急於修複洞天禁製,也是想要了解外麵的情勢變化。


    雖然進了霧隱軒後安全保障大大提升,但是天知道古音還有什麽神通,會對洞天造成威脅。


    此外,水蝶蘭用「休息」當借口去調整情緒,李珣又何嚐不是利用整理禁製的機會,緩解受到嚴重衝擊的心境?


    古音的凜凜神威,已經非常考驗他心理承受的極限,而更要命的是,他至今仍在渾濁的迷霧裏摸索,弄不清發生的所有事件中,那關鍵性的變化軌跡。


    如果世間萬事萬物都能像眼前流動的禁紋那樣,混沌裏存規則、複雜中見脈絡,如指掌觀紋,那該多好?


    感歎中,李珣調動起連接禁製樞紐的數十萬條元氣勾回,開始了修複工作。


    霧隱洞天的禁法基礎,是建立在貫穿東南林海的龐大水係,和引發地氣的眾多先天火竅之上,以兩者水火相濟的思路,統馭這無邊森林的每一處角落。


    作為修行、隱世的洞天福地,霧隱軒在建立之初,首代軒主便考慮到三千六百年一輪回的四九重劫的影響,而其後曆代軒主在注入各自的鮮明烙印之際,也始終沒有忽略這個大麻煩,屢次的禁法變動中,都層層布置、加固針對性的防禦措施。


    但是,四九重劫本身絕對超出了此界的修士所能抵禦的極限,即使是霧隱洞天能夠集合整個東南林海的力量,麵對四九重劫,幾輪硬碰硬下來,也隻有被砸得稀巴爛的下場。


    所以,霧隱洞天針對天劫的布置,並非是以保護洞天內的修士為最終目的,而是以「怎樣控製損傷程度並迅速修複」為思路安排構建。


    對一個想憑借霧隱軒度劫飛升的修士來說,這大概比較殘酷,但李珣現在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現今東海天劫未散,地脈仍不穩定,他不指望能讓洞天禁製盡複舊觀,隻要能穩定局麵,增大彈性便是。


    千萬條氣機在密集有序的禁紋歸攏下,牽引元氣,各歸其位,湖心小軒周圍響起了細若蚊聲的震鳴。


    當類似的聲音以成千上萬的規模聚集起來,讓人聽了連嘴唇都在發麻,音波所及,湖麵上也蕩漾起層層波紋。


    據嬰寧說,這和她幾個時辰前的經曆有點相似。


    李珣知道這是氣機相互作用的必然結果,隻不過一個是破壞,一個是重建。


    現在他一心數用,每一瞬間都有幾十上百個禁製節點需要他去修正,同時,他還必須兼顧整體的結構思路,在宏觀和微觀層麵進行調整,工作量之大,足以抽空他腦子所有其他的念頭。


    相應的,效果也是立竿見影。


    最先被修複的是分光鏡,軒中三個窗洞先後鍍上一層銀膜,來自東南林海各個角落的影像水一般流過,但其中也有一些短暫的空白,相對應的就是損毀的禁製所在。


    雖然涉及的區域縮水了不少,但分光鏡畢竟已運轉起來,李珣優先修複了某些關鍵地點,更百忙中瞥去幾眼,隻見得進入洞天之前所在的位置已成焦土,而後方緊追過來的古音等人卻是蹤影全無。


    超出分光鏡的掃描範圍了嗎?


    李珣有些焦躁,不管情況變得怎樣糟糕,若是看到,也能有個準備,可現在這樣像是在胸口壓了塊無形的巨石,想搬開都使不上力氣……


    幸虧還有幹不完的活等著他。


    嬰寧看出師父心情不佳,也不敢多嘴,便是收拾軒中的雜物,也躡手躡腳,小軒中一時間靜寂無聲。


    全無幹擾之下,李珣的焦躁心思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手上的效率反而又有提升,鼓搗了小半個時辰便告一段落。


    這時候,洞天內外已經入夜了。


    確保禁法暫時無礙之後,李珣長籲一口氣,轉眼看到一旁靜立的嬰寧,覺得小姑娘當真是乖巧伶俐,有徒如此,足稱美事。


    由眼前的小徒兒聯想到了秦婉如,再過上幾年,大概小姑娘就真要投身到陰陽宗,成為裏麵舉足輕重的人物。


    話又說回來,李珣將那位便宜師姐交給陰散人處理,她們師徒重聚,不知道現在心情如何?


    另外,還有明吉。


    若不是為了他,明吉這個明心劍宗內僅在清溟之下的戰力也不會深入到東南林海中,而是應該與同門一起在東海上廝殺。


    李珣不知道對明吉自身而言這是幸或不幸,不過,就李珣本人的立場來說,他不準備給明吉選擇的機會。


    心有定論,李珣隻一閃,便從湖心小軒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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