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沒有化成血影妖身,畢竟還是人身的戰法更合乎他的習慣。即便如此,他的度也已有了血影妖身時的七、八成,藉著允星調勻氣血的空隙,他悶聲不響,身形直撞過去。


    隻有近身格鬥,才能最有效地限製允星對星河禁法的使用,也才有可能在最短時間內解決戰鬥。


    他明白,允星也明白。


    經過剛才的交手,允星對李珣的度忌憚非常,自不願被他近身。


    眼見人影衝至,允星低喝一聲,破軍仙劍鏘然聲中,拔出半截,也不知他使了什麽手法,半截劍身上光芒大盛,劍光所及,森森劍氣如日中天,橫逐**,竟沒有半個死角。


    李珣悶哼一聲,隻覺得身上如針紮似的,甚至連眼皮都睜不開。而且身形越是突前,痛感便越是強烈。


    李珣哪還不知,允星這廝分明就是已盤算好了應對他的策略,較之先前措手不及的情況,相去實不足以道裏計。


    一時無法再進,李珣身形一滯,又彈上半空。允星則順勢出劍,嗆啷的聲響在李珣耳中幾如雷震。


    而周圍大氣也隨這一聲響,猛地增重百倍,雖未能鎖住李珣身形,卻也使得他稍稍一滯,下方淩厲劍氣已絞殺過來。


    撇去在聚星台上那幾下不算,這應該算是李珣進入真人境之後,次與人正麵交手。卻怎麽也沒想到,一碰上便落了下風。


    而且,他依稀間覺得,自己行功手段似乎有些不到位的地方,空有一身澎湃真息,卻總有幾分滯澀,不能圓轉如意。


    至此,李珣總算明白與允星的差距所在,而此時劍氣鋒芒已經臨體,他隻能吐氣開聲,一次全無保留的真息外爍,氣流砰然迸,硬生生地將周圍強壓掙開,再迎上那道劍芒。


    李珣深吸一口氣,手指探出,指尖血紅,黯淡的血光從李珣指尖散出來。


    這一招屬於血神劫指的範疇,但在遙空攻擊層麵,又有個名目,叫「血劫蝕元神光」。


    這血劫蝕元神光本是以自身精血引動諸方凶魂厲魄,生成的專門蝕人精氣的真息氣芒,十分了得,隻是李珣剛修煉《血神子》不久,也沒有收集煉化什麽凶魂厲魄,這蝕元神光的威力隻能揮個四五成。


    饒是如此,血光閃過,迫近的劍芒也在無聲無息中湮滅不見。


    然而,劍芒方一消失,李珣心中便重重一沉,生出極不好的感覺來。


    他立身虛空,看似渾無憑依,卻始終與外界元氣交互往來,可是在湮滅劍氣的刹那,他分明感到,虛空中某個機括被蝕元神光激開來,外界元氣彷佛被一張無形大口鯨吞進去,飛地消失。


    不過就是一個呼吸的空檔,李珣真像是墜入到一無所有的虛空裏,渾身輕飄飄的,全使不上力,所有與外界天地的聯係,盡數斷絕。


    不管修行的法門有著怎樣的差異,隻要修為登堂入室,也就是進入類似於虛空化嬰境界的修士,無一例外的,都會保持著與外界元氣的往來,長年累月,已經自地生成了相對的平衡狀態。


    可如今外界元氣被抽了個幹淨,內外失衡,李珣險些就是一口鮮血噴出去,若非他現在體內經絡皆已經化消不見,可能這一下就讓他受了重傷。


    這讓人如墜真空的感覺也隻持續了極短的時間,似乎這一招對允星的負擔也是極大。


    隻是在一切恢複正常之際,內外失衡的衝擊也順理成章地再次降臨,李珣終還是忍不住,咳出一口血來。


    允星手中破軍仙劍嗡嗡顫鳴,就趁著李珣咳血的空檔,劍氣破空,如暴風驟雨般襲來,就此一舉搶得先機。


    李珣一時間沒回過氣來,隻能勉力抵擋。可是,才擋過一波,他便覺事情又向壞的一麵傾斜了。


    星璣劍宗的劍訣向不以威勢著稱,而是以「星鬥入劍,劍化天星」為總綱,極力推演天星變化,以合天道。


    李珣沒有及時卡住其劍訣變化,而使其盡力施展開來,已經很糟糕,偏偏他還身處星河之中,被允星劍勢引動,星河內滔滔星力隨劍勢起伏,時蕩時落,幾個來回中,便生就一絕大漩渦,將李珣鎖在其中。


    如此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盡喪,要是他還能在短時間扳回來,那才真叫有鬼了。


    此時在李珣的感應裏,允星彷佛已經化入了這漫天劍氣之中,其活潑的生氣與劍氣合而為一,又與周圍星力水乳交融,分不出彼此,也讓他根本找不準目標。


    如此劣勢,李珣咬牙之餘,仍分了一眼到大江對岸,若不是情勢不允許,他早大罵出聲:「鼠兩端的蠢材!」


    或許是當真感覺到了李珣的怒火,也可能是真的想通了。便在李珣心中大罵之時,畢宿深吸一口氣,劍尖斜指虛空,旋又循一個玄妙軌跡移動,直至指向大江對岸某處。


    接著,在悶悶低吼聲中,劍鋒所指之處,砰然震蕩,無形有質的震波猶如水上漣漪,雖不興波浪,卻無聲無息蔓延開來。


    這一劍並沒有如何力,但卻正打著允星劍勢變化及星河運轉的關節點上。


    身在其中的李珣感覺最為明顯,他本來已被周身強壓擠迫得喘不過氣來,畢宿這一劍,立時為他辟出一條遁走之路。


    李珣不敢怠慢,身影化虹,直竄出去。


    虛空中,允星的身形閃現,破軍仙劍亦橫空斬來。劍刃嗡嗡顫抖,晶芒飛動,幾乎已看不清劍身如何。李珣急切間隻見到一道朦朧的長條光芒橫切過來,竟將他的去勢拿捏得分毫不差。


    李珣眼中,允星這一劍並沒有什麽了不得的技巧,然而窺得準,得快,迫得他必須正麵格擋。


    要命的是,對方劍芒犀利,之前在聚星台上,李珣的手指、胸口便連續兩次被劃傷,他可沒有那個信心再次麵對破軍鋒芒——尤其是這樣高顫動的劍身,說不定可以將他的肢體絞成碎末!


    眼看劍光及體,李珣眼神一凝,肩後竟也飛起一道青光,尖銳至刺耳的金鐵交鳴聲響起。乍聽去像是一聲,但事實上,兩劍在刹那間至少交擊上千次,撞擊的部位也沒有任何變更。


    老天保佑,因為他被人識破,沒來得及換裝,這才有青玉劍可用。否則,事危矣。


    趁著雙劍交擊的空檔,李珣度又增,幾乎是貼著允星的後背抹了過去。


    二人護體真息劇烈摩擦,在昏沉的天色下,生出刺眼的電火,李珣強忍住體內真息動蕩,先收回青玉寶劍,旋又在身體交錯過的刹那,送上一記肘擊。


    允星也偏移身形,似是想躲開,可大江對岸又是一聲悶吼,在吼聲中,允星的身子再度一滯,如此便不可能避過李珣的重擊,肩背上骨骼破碎聲起,燃血元息像是一頭惡獸,撞入他體內,大口大口地吞噬他的精血元氣。


    刹那間,允星臉上血色盡褪,旋又漲得通紅,他持劍的手依然穩固無比,先是一劍迫得李珣後退數分,繼而便厲聲長嘯——


    「一錯已甚,豈可再乎!」


    回答他的,是橫越大江的劍氣嘶嘯聲。緊接著,畢宿微胖的身體瘋牛般奔襲過來,向著允星腦後一劍劈下。


    隻是這一劍與其說是殺人,還不如說是宣泄心中不可自抑的情緒,可說是全無技巧可言,允星雖然受傷,也輕鬆閃過。隻是讓暴漲的劍芒將後麵的岩壁一分兩半,大塊大塊的山石剝落下來,聲勢倒很浩大。


    李珣看得很清楚,此時畢宿臉上肌肉已扭曲得不成樣子,盡是狠辣暴戾。一劍無功,便又是連環十七、八劍斬出,恨不能把劍當刀使,一口氣將允星砍成碎片。


    「你他媽瘋啦!」


    畢宿這輪狂攻不但沒有把允星砍死,反而把李珣給逼得站不住腳,連連閃躲,才避開這一輪快劍造成的星力亂流。李珣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窩囊廢,你想死也不要拖累我!」


    被李珣這麽一罵,畢宿的神智倒好像清楚了些,臉上也露出慘笑:「晚了,晚了,他們來了!」


    他們?天垣翁?李珣方一怔,然後便覺得有一盆冰水從頭頂直澆下來,整個脊柱都涼浸浸的,寒透骨髓。何止天垣翁,恐怕連厲鬥量、甚至是清溟都可能在其中!


    畢宿在慘笑之後,又是一波瘋狂的快劍。


    這種心態之下,他出手根本就是全無章法,隻是讓劍氣狂飆將大江兩岸的山壁岩石轟碎無數。看這情勢,不出二十劍,這家夥殺不掉允星,可能就會反手抹掉自己的脖子!


    劍氣圍剿中的允星,即便肩背受到重創,劍勢卻越穩重,分明就是固守待援。


    這也就代表了允星再不照顧兄弟之情及宗門聲譽,隻等著天垣翁前來,清理門戶。


    李珣怔怔地看著這一幕,忽覺得腦袋空空,手腳冰涼。


    寶貴的時間也飛快地消逝。


    畢宿早已是強弩之末,雖然劍氣依然強盛,但就算是此刻心亂如麻的李珣也能看出來,隻要允星出手一劍,畢宿便再無幸理。


    可是,允星卻隻是抿著嘴唇,將自身護得如銅牆鐵壁一般,冷冷地看著畢宿走向瘋狂。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至今,仍貪心不足嗎?」


    極耳熟的言辭忽地流入李珣耳中,李珣身子一僵,卻強忍著沒有回頭。


    這是陰散人開口了。


    她並沒有現出身形,而是像一個幽靈,在李珣耳邊低語。


    也奇怪,當這聲音響起的時候,他慌亂的心情忽地平順了不少,不遠處畢宿的呼喝大叫也似是離得遠了,讓他可以相對冷靜地思考陰散人的語意。


    「我貪心?」


    「蝜蝂小蟲,幾乎獨得天下之利,卻不願意放棄一星半點兒,才被活活壓死。你總是絞盡腦汁,恨不能將所有的好處攬在懷裏,隻是別忘了,人力有時而窮,就算是鍾隱這樣的,不也是護不住青吟嗎?」


    陰散人的語極快,這一大段話隻是平常說十幾個字的工夫,便都講完了。難得她咬字清楚,使李珣聽得一點兒不差。


    而這樣的語也讓李珣明白,時間緊迫,他再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李珣咬了咬牙,強迫自己絕不再想以後的變故,而將目光移到了畢宿那邊。


    此時,畢宿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隨時都有可能倒下,看他這般情態,李珣忽有所悟。


    這家夥,明明是一位真人境高手,眼下卻揮不出哪怕一成的實力,這不正是被心中的負重壓垮的典型嗎?


    他分明還有其他選擇的。


    一念至此,李珣心中若有悟。他低聲道:「好吧,就聽你的。隻不過,就算是壯士斷腕,總也要在搏命之後吧?」


    這種事上,就算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也是心意相通的。陰散人輕笑出聲,並沒有回應,而是在李珣背後輕推了一把。


    李珣趁勢力,身形閃動,瞬間來到畢宿身後。


    這人怕是已經傻了,竟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便讓李珣鎖住了他的後頸。真息透入,劇烈的痛楚讓他身軀一顫,也就在此時,李珣在他耳邊大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快走!」


    這沒有半分創意的言辭,有幾分效果,李珣也不知道。但被這巨響一激,畢宿身形再震,卻已懂得回頭看來,眼中卻已全無焦距。


    看到這情形,李珣便知道,這家夥被心魔蒙昧的靈覺,想在短時間內恢複已是不可能了。


    但這樣,正好!


    李珣力一提,兩人的身影就這麽拉扯著越過允星的頭頂,加飛掠。允星也沒想到李珣會在這種時候玩這麽一出,但也隻是一怔,便氣機轉換,由守轉攻,禦劍追來。


    然而,身形方動,他耳邊忽地便響起一聲慘嘶。抬眼看時,卻見剛剛才被拉走的畢宿,口噴鮮血,倒撞而回,正卡在他禦劍的線路之上,若他再不收力,絕對會將畢宿一劍剖開兩段。


    「無恥!」


    允星心中猛醒,但對李珣這一手,卻也無可奈何。他猛力收劍,身形停滯下來,再將畢宿一把抓住。


    他也留個了心眼,手指方沾上畢宿,便透出數道真息,先製住**脈,再察看體內傷勢。


    一探之下,允星眉頭便皺得緊了。


    李珣下手實在狠毒,推畢宿回來這一掌,趁其六神無主的空檔,以燃血元息強力摧垮畢宿五髒六腑,偏又留下一線生機,讓允星無法棄之不顧。


    耽擱了這麽一回,允星再抬起頭時,天空中早沒有了李珣的蹤影,而懷中畢宿猛力地嗆咳起來,大口大口的鮮血噴出來,在胸口處染上大片血汙,甚至還冒著淡淡的血色煙氣,灼熱如沸油,令人毛骨悚然。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允星長歎一聲,抱著畢宿落下地去。


    他此時已絕了去追李珣的念頭,隻是盡力為畢宿調勻氣息,按照他的估計,天垣翁一行馬上便到,到那時畢宿的性命應該能夠保住。說不定也能從畢宿身上得知此事背後的勾當。


    偏在此時,他耳朵微動,捕捉一聲似是山石滑落的微響。剛才這裏被畢宿幾輪快劍,弄得滿目瘡痍,山石滑落很正常,可允星道心明透,本能地覺得其中有些古怪。


    然而,也就在他將注意力分到岩壁上的那一刻,畢宿胸口驀然炸出刺眼的血光。


    就在允星眼前,畢宿胸膛滋聲漲裂,一抹血影從他心口處彈射出來,直撲允星麵門。


    也在這一刻,畢宿僅存的生機被抽吸一空,甚至連元神也瞬間崩解,不複存在。


    血魘?卑鄙!


    允星腦子裏隻來得及閃過這念頭,身形本能地便要後移。


    但是,通明的道心偏偏止住了這一動作,幾乎是在血魘與他的麵孔僅有一線距離的時候,他口厲嘯,衝擊力極強的音波轟然迸,將血魘吹得七零八落。


    還來不及為自己識破血魘的外強中乾而高興,他耳中便傳入一聲飽含意外的驚咦。


    但比這聲驚咦更早一線,背後寒意已經襲體。允星雖未目見,卻可以運用靈覺還原身後的影像。


    那應是一隻修長的手掌,抹過空氣,直插他的後心。護體真息感應到外力的同時,嗡然外爍。


    可是,那手掌透出來的真息乍陰乍陽,一瞬千變,幾乎沒有任何直接的碰撞,完全是折分消融,掌力輕拂在護體真息上,便如同熱湯潑雪,轉眼間就將其破開了一個空隙,指尖甚至已經刺破了後背的衣物。


    允星悶哼一聲,破軍仙劍化做一道精芒,如有靈性般繞體而飛,外界渾厚的星力被劍芒引動,瞬間在他皮膚外生成一道交織著刺芒的屏障。


    耳邊又響起一聲輕咦,背後那人終於還是被破軍仙劍的鋒芒稍挫了一下,手指微縮才又刺出。


    這給了他脫身的空間。


    允星不由慶幸之前沒有被血魘驚得向後退,否則,這僅僅一線的空間,也不可能扯出來。


    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他的身形已向側方搶出。


    才移出數尺,聲音第三次入耳。


    而這回,是一聲清清楚楚的冷哼。


    哼聲本身並沒什麽,可在哼聲消褪的瞬間,他全身激靈靈打了個冷顫。擎蒼江的水響倏忽間遠去了,在一刻,他整個靈魂都被抽離出去,被一股無以名之的偉力拋入了一個蒼茫的天地。


    這裏,他彷佛看到了遼遠的天空中,駕風飛騰,如壘如城的彤雲萬裏,暴烈的狂風呼嘯著,似乎要把他扯成碎片。


    允星噴出一口鮮血,但也正是這一口血,讓他從那可怕的幻境中解脫出來。


    他很快就明白,自己是被某位絕頂高手的神念鎖定,靈台震蕩,才生出種種幻覺。隻是他想不通的是,身後這位,其修為恐怕尚在宗主天垣翁之上……哪位真一宗師到了?


    雖然滿腔疑惑,又是麵對著無比惡劣的形勢,但允星心誌堅定,並無絲毫動搖。隻是咬緊牙關,扭轉在強壓下略有僵滯的身形,破軍仙劍嗡然震鳴,在電光石火的空隙中,連續八次虛劈,在虛空中留下了同樣數目的寒光軌跡。


    「八陣圖?」


    這低低的呢喃中,方圓數裏的星力出一波又一波非正常的震蕩,隨著破軍仙劍劈刺的軌跡,轟然內聚。


    隻一瞬間,允星周身三尺,便顯現出八條玉一般顏色的光柱,圍繞著他旋轉不停。


    而以八柱為中心,澎湃的星力便如同大海中了無聲息,卻又千變萬化的暗流,將一切的外力抵消、扭曲、分解。


    接續而來的殺意隻是在八陣圖成形的初期給了一定的震蕩,隨後,便再也構不成威脅。而此時,穩住陣腳的允星才剛騰出空來,回眸看向那位竟然有臉在背後偷襲的真一宗師。


    一望之下,他不可避免地震驚了。


    「陰散人!」


    輕擺拂塵,陰散人並沒有立刻再攻,僅是很感慨地歎了口氣:「若不是在星河中,你哪有機會做成這八陣圖?」


    允星橫劍當胸,在八陣圖的衛護之下,抿唇不語,腦子裏卻在急思量。


    幾十年來,神龍不見尾的陰散人,突然出現在星河內,看樣子,是和那個李珣同路。甚至不顧身分,暗襲一個後輩弟子……這算是怎麽一回事?


    看允星保持沉默,陰散人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心中卻忽有所覺,扭頭向後看了一眼:「嘖,來得好快!」


    話音未落,臂彎處的拂塵當空揚起,三千銀絲猶如擎空畫筆,在迷蒙的夜空中,畫出複雜交錯的軌跡。


    隨著拂塵的上下起舞,允星的心髒不可避免地有些紊亂,他隱約感覺到,在這些虛實交錯的軌跡中,蘊含著一波令人窒息的力量這個念頭剛一閃過,拂塵空中的狂舞已完成了最後一筆。


    沒有任何理由的,允星隻覺得頭皮麻,耳中深處,則傳來一聲悠遠蒼涼的長吟,直接在他腦中回蕩。


    轉瞬間,長吟猛地擴散開來,風雷鼓蕩,如同在他腦子裏連放了幾十個炸雷,諸力相激,允星七竅濺血,向後便倒。自始至終,他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麽中招的。


    僅是稍後一線,遠方天際,一道淡紫劍光勢若流星墜地,破空而來。


    劍芒與大氣激蕩,鳴響聲卻古怪地由高處落下,漸轉低沉。


    也正是這低沉的聲浪,切入天地之間,竟引得山巒江水嗡嗡共鳴,似是引得星河內三垣七嶽、九澤三江之靈氣,凝於劍鋒。


    雖相隔數十裏,陰散人仍感覺到那無可抵擋的鋒芒。她秀眉微蹙,旋又不屑地撇了撇嘴,手中拂塵在虛空中最後一拂,出絲絲的破空聲,繼而輕伏在她臂彎處。


    八根玉色光柱在允星倒地之初,便齊聲共振,消去一波外力,但在陰散人最後一拂之下,失去允星控製的八陣圖,雖然沒有立刻崩潰,但運轉的節奏也生了混亂。


    陰散人便在這短短的間隙內,閑庭信步一般走入星力的亂流中,伸手去取允星的性命。


    距允星還有三步,陰散人隻需探探手,便可以將允星的腦袋割下。她也確實探出了手去,然而,在犀利的真息行將劃開允星喉嚨之前,她聽到了一顆水珠的滴響。


    這裏是擎蒼江邊,隆隆的水聲從來都是主流。然而,陰散人聽得真切,這一聲,是隻有在深邃寂靜的岩洞深處,才能聽到的最純粹的水滴墜落的微響。


    下一刻,這一滴水便化做了風雲激蕩、怒浪排空的大洋,恍惚中倒傾萬裏,直灌入星河中來。


    「鎮海八法,厲鬥量!」


    陰散人定住了身子,也就是這一遲疑的工夫,頭頂上虛空開裂,淡紫色的劍光直貫而下,幾乎是擦著陰散人的腳邊,插在地上。


    整個擎蒼江似乎顫抖了一下,而已經有些紊亂的八陣圖,也在刹那間再獲生機,玉白色的光柱中,甚至隱隱透出淺紫的條紋,瑰麗耀眼。


    允星低低呻吟一聲,身上被濃鬱的星力貫入,氣脈被壓迫瞬間梳理了一遍,當下便有了力氣。


    他握緊破軍仙劍,以劍支地,有些狼狽地站起來。八陣圖嗡嗡低鳴,千萬條氣機牽引著周圍渾厚的星力,牢牢將他護在中央。


    看這固若金湯的防禦,再感覺一下已近在咫尺的強敵。陰散人搖頭笑歎道:「你的運氣還真糟糕啊!」


    很顯然,這句話不是對允星說的。


    也就在說出這句話之後,她的身形就在允星的眼皮子底下,跨入虛空,倏乎間隱沒不見,無論是厲鬥量的鎮海八法,又或是天垣翁主控的八陣圖,均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困擾。


    或者說,厲鬥量和天垣翁,也沒有在此與她開戰的打算。


    隨著陰散人的離去,允星總算擺脫了那一直繚繞在心尖的灰黯陰影,他重重地吐出一口長氣,隻覺得今日堪稱修道數百年來,最為驚險又詭譎變化的局麵。


    還好,他活下來了。


    腳邊就是宗主的紫微仙劍,先前也是靠這把仙劍從天而降,主導八陣圖,才救下了他的性命。看天空中,已隱約有數道人影閃現,那應該就是天垣翁、厲鬥量、甚至包括清溟等宗師級前輩。


    允星深吸了一口氣,將破軍仙劍歸鞘,目光卻不自主地掃過河灘上畢宿的屍身。這位本有可能坐上宗主大位的師兄,就這樣死去了,而且,死的是如此的窩囊。


    還有那個逃逸無蹤的李珣,那人身上繚繞著無數的謎團,至今,允星唯一可以確認的是,因為這個人,明心劍宗數萬年來的清譽,恐怕要禁受一次巨大的考驗了。


    這一刻,他理所當然地想起了明璣。


    那個李珣,是明璣最為欣賞的弟子,那麽,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明璣的心裏還不知會多麽難過呢。


    天空中的人影已然清晰可辨,和估計的差不多,三位宗主以天垣翁為,正徐徐降下。


    看這個情況,可知星璣、明心兩大劍宗已達成了一些共識,明璣那裏,也應該無事了,這很讓人鬆一口氣,可是,在不久之後,恐怕再沒有人會輕鬆的起來。


    他的目光從天垣翁起始,經過厲鬥量,再到清溟,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垂下了頭,向三位宗主致意。


    這個時候,他開始思量,如何才能在既不破壞時下局麵,又將事件做一個客觀的說明——這可並不是他所長啊。


    抬起頭來,他想觀察一下三位宗主的態度,然而,在此刻,映入他瞳孔中的,是三位宗主麵上正在綻開的詭異表情,短短的時間內,他沒有分辨出那是什麽意思。


    「吼!」


    突如其來的嘶吼聲在他耳中炸響,震波幾乎要將整個顱骨震碎,繼而又在瞬間蔓延到他全身。


    這一刻,允星竟然怔了怔。若按常理,他應該立刻拔出破軍仙劍,並利用仍未消散的八陣圖,將未知的危險擋在一定距離之外,再視具體情況,決定下一步的反應。


    然而,他太累了、也完全鬆懈了。


    與陰散人的交手雖然隻是幾個照麵,但對他心神的損耗則非常嚴重,而在三位宗主連袂現身的時候,他不認為有任何人還有膽量出手,更何況,他身外還有八陣圖!


    所以,他隻是將手搭在劍柄上,身子微微側開——這是他在人世間所做的最後一個動作。


    無邊無際的黑暗倏然駕臨!


    血影從江水中飛騰起來,化做一道刺眼的血色長虹,斜跨天際。


    血虹的軌跡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它哪怕半息時間。


    「破世間一切法」的絕大威能,在這一刻被闡釋得淋漓盡致,八陣圖沒有起到任何作用,血色虹光從允星身上一抹而過,存留下來的,隻有半截連血液都已蒸幹淨的殘軀。


    下一刻,山河震蕩!


    天垣翁、厲鬥量、清溟道人三大宗主同時出手,幾乎要將半個星河顛覆過來,迸的衝擊足以撕裂星空,然而,那道刺眼的血色虹光,仍然橫亙在天際,且在不斷地延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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