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胖掌櫃與周圍的打手、賭徒明顯不知那小小的骰盅中早已是另一番景象,還胸有成竹的斷定年輕人必輸無疑。


    “小子,我看你年紀輕輕,尚有大好前途。若是今日將性命留在此處,莫不可惜?”掌櫃的眯起雙眼,不自然的用手指敲打著賭注,語氣稍顯溫和,但似乎並非誠心想放那年輕人一馬。


    年輕人也好不零錢,大大方方的邁步上前,拍了拍那胖掌櫃滿臉的橫肉,望著他憤懣的表情一點點僵硬在臉上,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年輕人吞入腹中,故而心覺好笑,慵懶的伸了個懶腰,搖搖晃晃的說道:“時候不早了,掌櫃的還不肯開盅,莫不是害怕輸麽?”


    “笑話,我會輸?”掌櫃的徹底被這囂張的年輕人激動,嘴角不自覺的抽搐幾下,沒好氣的將那骰盅扯開,一拍賭桌,也不看個明白,便揚起脖頸,洋洋得意道:“怎麽樣,小子,是你輸了罷?”


    誰知那年輕人卻沒有絲毫落敗的氣餒、沮喪與慌張,反倒滿眼笑意的望著掌櫃,看的他心裏直發毛。周圍的賭徒與打手們也是瞠目結舌,呆若木雞,一股腦的湧上前來,雙眼瞪圓的如同鈴鐺一般,萬般震驚,無以言表。隻得麵麵相覷,啞口無言。


    見周圍鴉雀無聲,氣氛也有些尷尬,原本自信滿滿的胖掌櫃不禁也開始懷疑賭局的勝負,緩緩低頭,望向那翻開的骰盅。可當他看清那早已碎成渣的骰子時,驚詫的半張著嘴,滿臉橫肉不由自主的抽搐抖動著,手裏的骰盅蓋也落在腳邊,整個人向後仰去,毫無防備的跌坐在地。周圍打手見狀急忙上前將他扶起,卻被他一把推開。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有些神誌不清的胖掌櫃自言自語的重複著一句話。


    “哇,掌櫃的真是好本事。”年輕人擺出一臉意外的笑容,竟伸出大拇指稱讚起本欲害他的掌櫃,“竟能將完完整整的三粒骰子搖的粉碎,在下真是佩服,由衷地佩服。但這骰子都搖碎了,沒有點數,豈不算是小點麽?在下僥幸贏下這一局,多虧了掌櫃的高抬貴手。這樣,我也退一步。我隻要拿回我自己的銀兩與指環便是了。”


    說罷,年輕人便又伸手去夠自己的盤纏。不想手腕又被那突然落下的金秤壓住,凶神惡煞的胖掌櫃目露凶光,咬牙切齒,暴跳如雷,抖似篩糠,恨不得將這年輕人生吞活剝,亦難解心頭之恨。銀兩是小,麵子是大。此事若是傳揚出去,掌櫃的顏麵掃地,還如何在這宣明府立足?


    故而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年輕人留下,掌櫃的咬牙切齒的罵道:“小崽子!你竟敢在我的地盤出千!”


    “無憑無據,何以證明我出老千?”年輕人毫無懼色,不慌不忙,給掌櫃的來了一手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


    氣急敗壞的掌櫃的伸出圓滾的右手按住年輕人的左手,肥碩的身軀全倚靠在那賭桌之上,重心前傾,幾乎要將自己猙獰的臉貼近那俊逸的麵孔:“我的骰子不可能問題!分明是你暗中做手腳!”


    “憑甚麽你說甚麽便是甚麽,你是天王老子麽?還望掌櫃的能拿出我出千的證據。否則恕我不認賬!”年輕人言語之中似乎也多出幾分慍怒,抽出已然微麻的左手,擰了擰手腕,不願與掌櫃糾纏,正要轉身離去,忽又想起甚麽重要的事,便回身用纖細的手指去勾那枚價值連城的白玉指環。


    可卻被自尋死路的胖掌櫃一把攔住,歪著腦袋陰陽怪氣的說道:“小崽子,你出去打聽打聽老子的名聲,在這宣明府,老子說甚麽就是甚麽!說你出千就是出千,不需要證據!你今日壞了老子規矩,就要留下些甚麽來償還!”


    年輕人轉頭望了一眼一個個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賭徒們,沒有人敢站出身來為他說話,畢竟他們大多是本地人,深知得罪了這地頭蛇的下場究竟是如何。年輕人輕笑一聲,毫不在意的說道:“我是外鄉人,不懂規矩。還望掌櫃的高抬貴手,小弟從命便是。不知掌櫃的想要在下留下甚麽?這玉指環是萬萬留不得的。”


    “那容易。老子不要這個扳指便是。”胖掌櫃陰笑一聲,豪爽幹脆的答應道。又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陣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見他並無兵器傍身,白白淨淨,又不想習武之人,故而起了殺心。


    “那你想要些甚麽?”


    “要你的命!”


    胖掌櫃說罷斷喝一聲,甩起手中金杆銀秤,便朝年輕人心窩要害裏搠去。好在年輕人早有防備,不僅毫不慌張,甚至還有幾分期待。他一直遵從約定與教誨,不先與人動手,如今有人主動出手,他自然是願意陪這掌櫃的耍耍。


    但這胖掌櫃敢明目張膽的在這宣明府叫囂,必是有些許真本領。雖說他身形肥碩,但身手卻意外的敏捷,那金杆銀秤極快橫掃而來,幾乎看不清位置,宛若一柄短槍,直戳胸膛。但他怎是那年輕人的對手。


    幾乎是在胖掌櫃動手的一瞬間,年輕人左手按住賭桌邊沿,騰身而起,以撐住賭桌的左手為軸,打一個旋兒,宛若一道漆黑的旋風,輕而易舉的撥開那來勢洶洶的金杆銀秤,又連出數腳,正踢中那胖掌櫃的天靈,鼻梁與唇角。直踢得那掌櫃頭暈目眩,站立不穩,幾要倒地,臉上更是青紫相接,殷紅的血從各處傷口一股腦的湧出,隨著那劇烈抖動的肥肉飛濺在身下的賭桌之上。


    周圍的賭徒與打手未曾料到如此情形,皆是呆若木雞,手足無措,哪裏敢上來幫忙。孤立無援的掌櫃終於抵擋不住年輕人淩厲的攻勢,正要仰天倒下,卻又被那翻騰起身的年輕人一腳踢中下巴,雙臂無力混亂的擺動著,踉蹌數步,跌坐在地,早已是麵目全非。年輕人對自己的傑作很是滿意,但周圍早已麻木的賭徒並沒有任何感覺。


    再看那年輕人,翻騰數周,用手輕輕一墊便平穩落地,衣衫平整,不染埃塵,麵不紅氣不喘,就連那玉指環也已然完璧歸趙,在掠過賭桌之時用小指鉤住,往掌心一撇,便穩穩當當的戴在左手無名指上。


    賭坊的打手們這才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卻不是拿住那年輕人,而是火急火燎的一擁上前,將滿臉是血,眼冒金星的胖掌櫃扶起身來。胖掌櫃難得清醒,抹了一把臉頰上的鮮血,氣的嘴唇發紫,盛怒之下,甩手便是幾個清脆的耳光,落在身旁的打手臉上:“蠢貨,廢物,還不快快抓住這挑事的小子......”說罷,又氣的昏死過去。


    打手們木訥的扶掌櫃的坐下,又遲緩的湧上前欲合力拿住年輕人。


    可年輕人卻轉身一腳將賭桌踢翻在地,滿桌的雪花銀散了一地,小山似的銀子閃耀的光芒刺的人睜不開眼。周圍的賭徒們見狀一個個宛如望見骨頭的惡犬,先前的恐懼一掃而空,潮水似的湧上前,發瘋似的將那本屬於自己的銀兩攬入懷中,用破衣爛衫兜了,小心翼翼的捧在懷中。爭先恐後,生怕自己比他人少搶了一錠銀子,便是吃虧。


    先前那些身高體壯,氣勢洶洶的打手,竟被要錢不要命的賭徒包圍,淪陷在人群之中,進退兩難。隻得揮動著手中的短棍,邊叫罵邊抽打著那些搶紅了眼的家夥,可賭徒們隻顧搶錢,早已忘卻了痛覺與尊嚴。原本已然清醒過來的胖掌櫃一睜眼便是這樣一幅畫麵,高喊一聲:“我的錢,我的錢......”卻又動彈不得,眼睜睜的看著本以收入囊中的錢財又被人搶走,氣的急火攻心,竟仰天噴出一口鮮血,又昏死過去。


    趁著那金秤賭坊已然亂成一鍋粥,年輕人拍了拍衣袖,揚長而去,飛身躍出賭坊,又反手將大門關上。立於賭坊門前,半仰著頭,呼吸了一口室外的新鮮空氣,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


    輕笑一聲,竟從懷中取出好幾錠銀子。原來是方才踢翻賭桌之時,順手拿了幾錠大銀,心滿意足的顛了顛掌心沉甸甸的銀兩,足有一百多兩,那年輕人苦笑著搖頭,又回頭望了一眼仍在鬧騰的賭坊,自言自語道:“我令狐厭該花的錢一分都不會少,不該花的一分都不會給。想留住小爺,真是異想天開!今日也算是劫富濟貧了罷,走,喝酒去!”


    說罷大笑三聲,提了提腰帶便大搖大擺的朝著酒館走去。


    不想這令狐厭的確生性嗜賭,在去酒館的路上,又路過一家賭坊。一百五十兩銀子在兜裏還未捂熱,便輸的隻剩下五兩。這下莊家沒使花樣,沒出老千,令狐厭也願賭服輸。提著空蕩蕩的衣兜,站在寒風凜冽的賭坊門前,令狐厭垂著腦袋唉聲歎氣的撥弄著手裏僅剩下的五兩碎銀子,長歎一聲,又甩著胳膊往酒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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