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尚存的三分酒氣,令狐厭站起身來,腳尖輕轉,騰身而去,輕飄如乘雲,隱沒於望不盡的黑夜之中......


    將就一夜,從屋頂躍下的令狐厭險些被過路的行人當作白日裏踩點的飛賊,幸虧他躲閃的急,這才沒被百姓們合力扭送至府衙問罪。


    輾轉來到昨日的鐵匠鋪,打鐵的漢子一眼便認出了他,抹了把額角的汗水,憨厚一笑,便放下手中的活兒,轉身從那眾多靠在牆角,各式各樣的兵刃之中挑了一件看上去最為古怪的長劍,捧與令狐厭:“忙活了一夜,總算趕出來了。少爺放心,絕不會以次充好。”


    令狐厭對此了解不深,點了點頭,接過兵刃,抽出劍身,寒鋒如鏡殺氣飄,利刃似葉摧分毫。果是精心打造,與卷軸所繪不差分毫。此時那漢子又將卷軸圖樣交還,同時對令狐厭言道:“我也打造過不少兵器,唯獨這件,最為奇怪,竟暗藏機關。不知做何所用?”


    令狐厭聞言神秘一笑,撇了撇嘴說道:“秘密。”


    細看那長劍:身長三尺七,雙刃如柳葉,托萼藏玄機,斂鋒於其中。刻陰陽雙魚於柄,綴鐵索釘環相連。古怪非常,極為少見。有名追魚,聞所未聞。


    且說令狐厭自有此兵器傍身,心中便多出幾分底氣。拱手道謝,就要轉身離去,忽地回想起昨日承諾,這漢子的手藝的確精巧,可自己渾身上下卻無有半文錢,左思右想,萬般猶豫,還是咬牙扯下一塊藏在袍內的小圓白玉環佩,雖隻有拇指大小,卻價值五十兩銀子。


    轉身將那玉佩丟入漢子懷中,那老實漢子猝不及防,慌忙用手去接,卻好似接過一個燙手的山芋,左右兩手倒騰許久,才抬起頭木訥的問道:“少爺這是何意?”“賞你的。”令狐厭微微一笑便快步離開此地,由不得那漢子推脫。


    說來也怪,明明是自己定下的規矩,遵守與否,卻毫不在意,皆隨性而為。對奸邪小人毫不留情,對赤膽忠心之人卻待之如友,真不如江湖傳聞的那般。


    懷抱追魚劍的令狐厭大搖大擺的走在宣明府的大道上,卻見今日天色陰沉,大團的烏雲排空而至,想來不久便將大雨傾盆,令狐厭無有傘具,隻得加快腳步,設法尋個棲身之處。果不其然,少時便有細如牛毛花針的雨滴落下,令狐厭隻得暫避路邊民居屋簷之下,等待雨停。


    “哎,得設法弄點銀子。難不成,我真要做那偷雞摸狗之事?”難得空閑,令狐厭便自言自語琢磨起日後的盤纏來,“還是說,沿街乞討,靠人施舍?”想到此處,他奮力搖了搖頭,設法讓自己放棄這個荒唐的想法。一道高大的陰影掠過,令狐厭猛然抬起頭來,正望見一人,牽著白馬,頂著風雨,緩步前行。


    “真是個呆子。”見那人麵目表情,目光也有些呆滯。令狐厭不禁調侃一句,並未放在心上。可冥冥之中,他又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那人的背影,上下打量一番,嘴角微微上頭,心中便暗自思度起來:“此人衣著不差,氣度不凡,不像尋常百姓。就連坐騎都是萬裏挑一的良駒寶馬,莫不是甚麽有錢人?”


    想到此處,他便下意識的跟上了那人的腳步,捉摸著或許能有甚麽來錢的機遇。令狐厭輕功不俗,雖說與那白衣人間隔足有五十步,卻也下意識的隱匿了腳步與呼吸聲。連綿飄雨,微風不歇,一白一黑,一前一後,兩人便如此這般冒雨而行,轉眼間便出了宣明府城南門。白衣人似乎並未察覺深厚的異樣,而是依舊自顧自的朝前走,腳步時深時淺,似乎沒有多少精神。


    不知走了多久,路邊行人也逐漸稀疏,尹溫烈停下腳步,摩梭著臉頰邊冰冷的雨珠,木訥的抬起頭望了一眼不見天日的蒼穹,輕歎一口氣,轉眼望見不遠處有一家小酒肆,心想著喝兩碗酒溫溫身子,休息一陣。便緩步上前,將玉龍拴在門前,又親昵的撫了撫它的鬃毛,玉龍也親切的回應著。尹溫烈這才卸下卸下扛在肩頭的長槍,接過包袱,鑽入酒肆中。


    酒肆雖不大,倒也算幹淨。隻有上了年紀,須發皆白的老掌櫃一人忙前忙後,好在客人不算多,他也招待的過來。


    尹溫烈不願與人群相近,便挑了一張牆角的桌便坐下身來。老掌櫃前來招呼,又見門簾被人挑起,令狐厭也跟了進來,裝作過路之人,自然而然的挑了尹溫烈對桌的位置也坐了下來。老掌櫃賠著笑臉躬身對令狐厭說道:“公子稍待,待老朽伺候完這位再行招呼。”


    “無妨。”令狐厭笑了笑,並不在意。他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待老掌櫃按照尹溫烈的吩咐費力的搬來兩壇酒後,還未及片刻喘息,便立即轉身來招呼等待多時的令狐厭。“公子久等了......”老掌櫃恭恭敬敬的致歉道。令狐厭卻擺手說:“不妨事,且不急。”環顧四周情形,令狐厭心有感歎,便又問道:“這酒肆可是你的麽老人家?”


    “正是老朽的。”老掌櫃如實回答道。


    “如此好的生意,為何隻見你一人忙碌?你可有家人麽?”令狐厭無心一問,不想那老掌櫃聞言神色黯然,目光閃爍,沉吟許久才輕聲答道:“老伴去世的早,隻有一個獨子......”令狐厭聞聽此言,臉色微變,敲著酒桌仰頭問道:“那為何不見他的蹤跡?莫非他不肯孝敬你麽?你且告訴我他的下落,我去替你教訓教訓他!”


    說罷,令狐厭噌的一生站起身來,絲毫不像是在開玩笑。倒是驚的那老掌櫃後撤半步,有些晃神,待反應過來後連連擺手道:“不不不,這位公子,你誤會了......”令狐厭便坐下身來,聽那老人家解釋。待老掌櫃理順了氣息,平複了心情,驚恐的神色還未完全褪去,卻又擺出一副欣慰的笑容,伸出大拇指,輕歎一口氣說道:“他是陣亡在北麵戰場上了......他是我的驕傲啊......”


    此言一出,周圍許多雙眼睛都投來敬佩的目光,除了一桌粗壯漢子還在嘻嘻哈哈。令狐厭聞聽此言也難不動容,抿了抿嘴唇道:“抱歉啊老人家......”“不妨事不妨事。”老掌櫃眼中翻騰著淚花,卻強笑著擺了擺手,又用沙啞的嗓音問道:“公子要多少酒?”


    “先打一角來嚐嚐罷。”令狐厭伸出一根手指說道。老掌櫃回身櫃台,不過片刻,便捧來一碗渾濁的米酒。令狐厭毫不嫌棄,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抹了一把嘴角讚歎道:“好酒,好酒。老人家,再打一角來。”老掌櫃連連點頭,自始至終帶著笑臉,盡力伺候好每一位客人。


    小小的酒肆裏依舊是那麽多人,分坐了四張桌,氣氛有些壓抑,卻也十分“熱鬧”。尹溫烈鄰桌的那一桌四個客人,乃是四個佩刀帶劍的粗壯漢子,皆頭戴鬥笠,脖纏黑紗,衣著相似。且皮膚黝黑,定是時常經曆風吹日曬,露出的半截小臂與臉頰上更是傷痕累累,一看便知是不好惹的江湖人。


    這夥人自進酒肆來便是推杯換盞,片刻不歇,同時談笑風生,十分鬧騰,生怕他人不知他們聊天的內容,亦毫不在意他人的感受。


    “媽的,聽說現在北邊已經亂成一鍋粥了,不知道這狗朝廷是怎麽想的,依我看,真要照這樣下去,遲早得改朝換代!”


    “朝廷?你指望那群狗雜種能幹出甚麽事?真正能打仗的,恐怕早死光了罷,哈哈。”


    “此言甚善!聽說北邊剛吃了敗仗,那狗·娘養的將軍,叫,叫甚麽,莫......莫然,哦對,就是他!甚麽將軍,狗屁將軍。聽說這小子是個紙上談兵的主,第一次上戰場,險些尿了褲子,哈哈!不僅連中北軍埋伏,損兵折將,自己還搭上了性命。哈哈,派這種人抵禦北族,豈不等於以卵擊石,自不量力?”


    “看來這大薑國真的要完蛋了......還能撐幾年不?”


    “撐不到!聽說北麵城池接連淪陷,朝廷卻毫無動靜,照這樣下去,幾個月都懸!”


    “那我們哥幾個也不能幹坐著呀。眼看就要變天,若是不提前做些準備,日後的日子,豈不是會不好過?”


    “你的意思是?”


    “反正你我也瀟灑慣了,不如謀個官差做做。既然北邊那些家夥遲早要坐江山,你我不如先去就近的州府,把他們的城防軍事圖給奪了,獻給那東狄王。你們想想,待日後成了事,北邊的家夥做了天子。你我如此大的功勞,還不得封官賜爵?”


    “少說也是個侯爺!”另外三人聞聽此言,一拍桌子附和道。四人一拍即合,便定下此事,隨後哄笑起來。似乎已然開始幻想近在咫尺的富貴日子。江湖人素來不懼官府,加之這群人不似好人,自然口無遮攔,肆意妄為。但即便言者無意,聽者也有心。更何況這四人的狼子野心已然暴露,叫那忠肝義膽之人,怎不氣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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