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知風動,稚心皆作春。俗世三十年,哪家燕巢溫。雙鳥終重翅,羈旅幾疊塵。東籬荷鋤閑,遙望西雲分。田畝苦荒久,羅堂草叢生。柳蔭遮舊月,桃花蔽日痕。孤煙少村落,南丘白發存。枯藤憐瘦馬,雞犬盈扉門。餘閑難得誌,少壯思良人。飄蓬寂寞下,忽夢昨夜棱。


    且說那葉居霜正立在東廂房門前,並未走遠,一心惦記著屋中情形,不知爹爹與那不知來曆的人在談些甚麽。除此之外,還有一樁令她更為記掛的心事,便是自己為何會對那陌生人,產生如此奇怪的情感。


    分明自己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甚清楚。


    坐在不遠處的莫隨風盤起雙腿,兩手夾在膝蓋之上,依舊不能說話。他也不曾自己解開穴道,畢竟葉藏早已說明,這乃是對他的懲罰。即便他心不甘,情不願,也不得不依命為之。


    此時的莫隨風心懷怨憤,大為不解,先是師妹對那不明來曆的小子屢次留情,再者又是宛若父親一般的師父,竟為了他出手點住自己,這叫莫隨風極不平衡,但他又不敢怨恨葉藏,便一股腦的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了無辜的尹溫烈身上,思量著將情緒發泄出來。


    縱使眼前諸多美景,也難以入心。有老人說,人是狹隘的動物,心眼都是相通的。通常來說,這眼睛是黑的,心是紅的。可眼睛一紅,心便黑了。好在這莫隨風並不是險些歹毒之人,即便是記恨尹溫烈,也不會藏著掖著,而是光明正大的將所有情緒寫在臉上。


    而此時在屋中,尹溫烈挺直了身子,目光閃動,靜心凝望著那滿麵真誠的葉藏,也拱手交待自己的姓名道:“在下尹溫烈,見過葉前輩。”但剛剛落下雙手,見葉藏緩步朝自己走來,尹溫烈複又警惕的擺開架勢,徐徐後退,與葉藏保持著極為安全的距離。


    哪怕這隻是安慰自己。


    葉藏似乎將他的心思看的一幹二淨,十分透徹,見狀便微笑著撫須說道:“老夫葉藏,乃是這桃花峪如今的主人,原臨陽府葉家的第二十七代家主。先前那女子乃是老夫的女兒,名叫葉居霜。那莽撞漢子,便是頑徒莫隨風。他二人年少氣盛,不知禮數,得罪了閣下,還望你勿要見怪才好。”


    “前輩客氣了。令愛並未對在下做過甚麽,倒是在下,似乎有些失禮......”說到此處,尹溫烈下意識地垂下頭去,分明自己沒有做出半點有違禮法的虧心事,可叫莫隨風這一鬧,自己心中竟還有些負罪感。尤其是當他回想起先前麵對葉居霜時,葉居霜那副神情,更是叫他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萬般無奈,尹溫烈隻得將話鋒一轉,佯裝從容說道,“至於令徒,雖說有些魯莽武斷,不分青紅皂白便上來亂打一氣,但也不失為性情中人。方才我亦有得罪之處,還望前輩海涵。”


    “哈哈哈,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看來你不僅是忠肝義膽,滿懷赤誠,更是個通情達理,胸懷廣大之人。”葉藏大笑三聲,由衷的讚歎道。那一舉一動之中表現出的豪邁與氣度,皆不像是奸邪之徒所能擁有的。因此尹溫烈也逐漸開始相信,葉藏並無歹意。


    正當他欲開口發問,自己分明與他們素不相識,更未聽說過甚麽桃花峪,葉藏為何要指使他二人將自己拿回。如此好言相待,也未曾以繩索捆綁,全不像是綁票勒索,實在令人費解。


    可尹溫烈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見那葉藏撩起衣袍下擺,單膝跪下,俯身一拜,極為謙恭。尹溫烈其人,非在軍陣營中之時,並無多少架子。更何況如今他隻是一介布衣,自然不會居功自傲,仍以將軍身份自視。況且他素來是人敬其一尺,他還人一丈。如今葉藏這般謙卑,又是前輩,自然叫尹溫烈受寵若驚,慌忙上前阻止道:“前輩何以至此?行此大禮,豈不是折煞我尹溫烈麽?”葉藏依舊保持著下跪的姿勢,不肯抬手,亦不肯起身。


    尹溫烈這榆木腦袋,哪裏知道該如何是好。從前在軍營之中,他向來是說一不二,他人絕不敢反駁,也不會反駁他的軍令。回到朝中之後,正所謂言多必失,他也不願參與那些明爭暗鬥,勾心鬥角,一向是沉默寡言,隻知順從。但無論是戰場還是朝堂,他都從未見過如此情形,自然不知該如何行事。


    倒是那葉藏,也不隱瞞,見尹溫烈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幹脆直截了當的說道:“實不相瞞,此次老夫差小女與頑徒出穀,非是為了尹少俠,乃是因為一件祖宗交代的要事。可不想隻因隱約覺得少俠或與此事有關聯,誤打誤撞,竟將閣下截回穀中,實是不妥,還望少俠問責。”


    葉藏將自己的身份放的極低,語氣也十分誠懇卑微,尹溫烈聞言愈發無奈,苦笑一聲搖頭說道:“觀葉前輩及令愛令徒行事作風,想必是江湖中人。而我出身軍陣,少時便在北疆飽飲風沙,又怎會與前輩所求之事有甚麽瓜葛?想必是令徒等認錯了人,也罷,也罷,若是前輩肯放我離開,我願出一份力,為前輩尋找你們真正要找的人。”


    “不。如今老夫已然斷定,閣下的確與葉家祖宗吩咐之事有重大關聯。”葉藏一口咬定,不容置否。尹溫烈哭笑不得,左右為難,怎麽想自己怎麽無辜,無可奈何,隻得皺著眉頭問道:“前輩何出此言?”葉藏便如實說道:“在此之前,煩請尊駕告知曾任何軍職。若情況屬實,老夫定會將此事的來龍去脈向閣下交代清楚。到那時即便閣下不願為此事,老夫也絕不強求,當即鬆閣下出穀,再不打擾。”


    可聞聽軍職二字,又勾起昨日回憶,心酸難當,尹溫烈瞬間變了臉色,背過身去,那口氣略微沙啞,卻好似萬載寒冰一般,叫人不寒而栗:“過去之事,何必再提?如今我已是一介布衣,恐怕幫不了前輩甚麽忙。還望前輩開恩,放我出穀,不再糾纏。”


    葉藏見自己幾番好言相勸,尹溫烈竟不肯多透露半個字,無可奈何,隻得站起身來,故作強硬道:“隻怕今日閣下不說個清楚,是出不了我這桃花峪了!”想那尹溫烈,叱吒風雲者,八尺莽撞人,哪裏會懼怕他人威脅,聞言更是不屑,側著臉瞪了一眼葉藏,卻以及顧及禮數,拱手冷笑道:“還望前輩休要強人所能。”


    “也罷,也罷。既然閣下不願透露真實身份,恕老夫也不能傳授出穀之法。”葉藏不動聲色,也毫無慍怒之氣,微笑著將雙手背過身去,對尹溫烈笑道,“那便請閣下自己摸索琢磨這出穀的方法罷。哈哈。”


    此言一出,正激起尹溫烈好勝之心,偏要與他爭個高低,也借此將自己這許多時日來,積壓在心底的憤懣憂愁盡皆發泄出來。聞言怒發三千丈,眼中電光火石激,回身極為有力的拱了拱手,轉身便蹋開房門,衝出屋去。葉居霜見尹溫烈破門而出,正想上前阻止,卻被毫不留情的尹溫烈撞開,險些栽倒在地。


    而不遠處的莫隨風,見此一幕,竟無動於衷。他明明可以上前阻攔尹溫烈,或是扶起葉居霜,可偏偏他心中不平,生著悶氣,便佯裝不曾看見,哼哼兩聲便躺倒在回廊之下,卻從那一排庭柱間露出一對眼來,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情況的變化。


    待葉居霜站穩腳跟,直起身子,黛眉輕動,正望見那尹溫烈高大雄壯的背影,隻見他一聲口哨響,清亮遼遠,那後庭便傳來一聲洪亮的烈馬嘶鳴聲,馬蹄揚塵風變色,踏星玉龍飛將來,鏗鏘有力的蹄聲逐漸逼近,像一聲聲戰鼓般落在那葉居霜的心上。


    又見風沙交映之間,那玉龍若一道純白的霹靂,踏破乾坤,驚動鬼神,閃至尹溫烈身前,揚起脖頸與前蹄,又是一聲長嘶,叫桃花震顫,人間失色。一身白衣的尹溫烈飛身而起,跨坐在那鞍座之上,扯住韁繩,一個回身便站穩腳跟,對緩步出門的葉藏抱拳笑道:“前輩,多有得罪,還望包含!吾去也!”


    說罷,不待回應,輕踢馬鐙,好玉龍便心領神會,若乘風踏雲一般,揚起四蹄,朝山下奔去。真不愧是:逐浪踏紅澗,白玉飛真龍。青雲皆變色,將軍自風流。且說眼睜睜的看著那尹溫烈走遠,葉藏等人卻不追趕,仍舊站在遠處。而那葉居霜趕忙來到葉藏身旁,正要開口,卻被葉藏先一步說道:“不必問了,爹爹知道你想說些甚麽。也不必去追,這小子油鹽不進,爹爹軟硬兼施,他也不肯鬆口。罷了,今日偏要治一治他這倔脾氣!”


    聞聽此言,葉居霜隻得作罷。可又悄悄抬起眉眼,那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逐著尹溫烈的身影,消逝在桃花茂盛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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