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那尹溫烈已是怒發衝冠,劍眉倒立,怒目圓整,快步上前,將長槍攬入懷中,後撤半步,不動如山,扯開銀槍,劈破風雲,咬緊牙關,巍然不動,那明晃晃的槍尖便指著那葉藏的眉心,距離不過一尺。倘若葉藏再不躲閃,尹溫烈眨眼間便能取他性命。


    但那葉藏似乎成竹在胸,料定尹溫烈並不會對他不利,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仍坐在那兒煞有介事的烹茶倒茶,用餘光瞥了一眼尹溫烈,徐徐放下手中玉杯,撫須大笑起來。這一笑,反叫那尹溫烈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已然擺開架勢,全無退縮之意,尖銳的槍尖也未曾從葉藏身前挪開半分。


    “尹將軍,你這槍舉了許久,又在桃花迷陣中闖了幾個來回,該是乏了。也該坐下來,嚐一嚐這寒鬆春桃了罷?”葉藏仍毫不在意的大笑著說道,為尹溫烈介紹他這心愛的好茶,“這茶極為難得,入口之初有些苦澀,又有些烈酒般的辛辣。隨後便是寒鬆的苦味,待苦盡甘來,那春桃的清甜卻又將唇齒俘獲,而清甜退去,偏又惹得那青梅的酸味襲來。酸甜苦辣,一杯皆嚐盡。豈不正如跌宕起伏的人生一般?”


    見尹溫烈仍毫無反應,葉藏又笑著撫須,用手指指了指茶壺笑道:“不瞞你說,這茶極為珍貴,每年隻一采,雖能收個數十斤,但取其上品,不過七八兩而已。而老夫如今這一泡,乃是實實的極品呐。老夫珍藏多年,從不舍得拿出。如今,便用來招待貴客。”


    說罷,他又當著尹溫烈的麵,雙手捧起自己麵前的玉杯,抿了一口香茶,便覺憑虛禦風,飄飄欲仙,異香滿天靈,似乎毫無防備,更不懼怕尹溫烈那近在咫尺的銀槍。待自己過足了癮,又將那靠近尹溫烈些的玉杯朝其推了推,幾多誠摯,溢於言表。


    但尹溫烈的注意力本不在那茶上。他不好飲茶,駐守貪狼關時,更是沒機會喝茶。想來曾有朝中下級托他辦事,敬奉過幾斤好茶,但他不甚了解,也不願收受賄賂,替人辦事,便差人送還了禮物,就差當麵訓斥那人幾句。想來在邊關風餐露宿,日子艱苦,但薑軍的補給線幾乎從未斷過,正因有這般強大的國力,才能支撐數萬人馬在邊疆十年的開銷,仍不至於到窮兵黷武的地步。


    休說是茶,能在軍營裏喝上幾回酒便是難得。故而尹溫烈對此嗤之以鼻,並不在乎。更何況這葉藏乃是將他擄掠至此,關在屋中,又一路追趕,將他逼入這早已設下的害人迷陣中,困得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奸猾老賊,尹溫烈自然不敢放鬆警惕。


    但用那明晃晃的槍尖一撥,便將那玉杯挑翻,透著粉的茶水順著坑窪不平的石桌滴落在腳下的泥土之中,葉藏極為心疼的站起身來,長籲短歎,好不後悔。但他所後悔的,似乎並不是對尹溫烈做出的種種所作所為,而是因為那珍貴稀有的茶水遭人潑灑,暴殄天物,惋惜不已。


    “哎呀呀,這......好生可惜,哎......”葉藏全無個穩重的前輩模樣,竟上前裹著衣袖擦拭那桌麵上剩餘的茶水,又湊到嘴邊,仰起脖頸,扯住衣袖使了氣力一擰,那茶水珠便落入其口中,葉藏不僅不嫌棄髒汙,還甚為滿意的咂了咂嘴,那自得其樂的模樣,旁若無人,毫不顧忌一旁早已張目結舌,呆若木雞的尹溫烈。


    待葉藏抹盡了最後一滴潑灑的寒鬆春桃茶,又擺出一副惋惜悔恨的模樣,長歎一聲,無奈的攤開雙掌對尹溫烈說道:“這茶確是世間罕有之物,哪怕尹將軍你不接受老夫的好意,也不該暴殄天物,實是可惜......”尹溫烈聞言驚詫不已,目光閃動,眉角輕顫,忙開口問道:“你怎知......”


    可他話還未說出口,便被那轉身坐下,麵無表情的葉藏打斷,接過話茬繼續說道:“如何知道閣下乃是當今朝廷的將軍?”“甚麽當今朝廷......如今我不過是一介布衣,叫你失望了......”尹溫烈聞言冷笑一聲,卻不知為何,收了架勢,倚著長槍立在一旁,嘴唇輕動,似有怨憤在懷,難以疏解。


    “不妨事。不妨事。如今正是危難之時,朝廷無人可用,早晚會再次啟用你。”葉藏擺了擺手,極為隨意的說道,“到那時,你還是大薑的將軍,你我早晚會有一場合作......”


    話音剛落,葉藏的肩頭又架上了那泛著寒光的銀槍,這次那鋒利的槍尖距離葉藏咽喉不過三寸,取其性命如同探囊取物。可他仍毫不慌張,微笑著伸出三根手指,徐徐將槍頭從脖頸邊推開,笑著問尹溫烈道:“尹將軍何以至此?”


    “你還沒回答我,你是怎麽知道我曾經的身份的!你究竟是誰?”尹溫烈眉頭深鎖,1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質問道。


    葉藏極為無辜的聳了聳肩,又攤開雙掌笑道:“知天文,懂地理,曉陰陽,知八卦,力拔千鈞,臨危不懼。雖不能破我桃花迷陣,卻能知曉其八門明暗之理,而你並非是江湖中人,亦不是甚麽儒生方士,槍法精巧,殺氣極重,看似毫無章法套路可言,但分明能看出,一招一式皆是從殺戮中習得,行為舉止又像是軍中之人,身懷如此才能,就連坐騎都能處變不驚,因此可以看出,你非但是個將軍,還是一員良將,說不定,亦是一員帥才。”


    誰知那尹溫烈聞聽此言,心中五味雜陳,酸苦翻湧,一股腦地湧上心頭,滿懷苦楚,無以言表,竟苦笑起來,直笑得涕泗橫流,站立不穩,搖搖晃晃,似大醉一場,終是倚著那巍然不動的銀槍,才仰天長歎一聲:“空有一腔報國誌,可憐到死難如願!”


    這話方一出口,便叫那葉藏有些意外。不想這尹溫烈的反應竟如此劇烈,就連一旁的玉龍都感同身受,揚起前蹄,淒聲嘶鳴起來。


    但尹溫烈很快便恢複平靜,終是扛起銀槍,拾起行囊,牽著玉龍就要默默離開。奈何這桃花迷陣不被破開,全無出逃之路。周遭都是一排排一株株桃花,將尹溫烈死死包圍。“尹將軍且慢。”葉藏見尹溫烈又想離開,急忙將他喊住,沉吟片刻,還是說道,“若無老夫指引破陣之法,隻怕你還是會命喪桃花迷陣當中,困囚至死,也難逃生。”


    “你究竟是誰!你究竟有甚麽目的,又為了甚麽!”尹溫烈終是按捺不住心中同時湧現的複雜情感,好似被徹底點燃了一般,勃然大怒,隨手撇下包袱行李,又仗開銀槍,斷喝一聲,回身刺去。可不想那槍柄竟被葉藏緊緊攥住,尹溫烈進也不得,退也不得,他自詡力拔千鈞,一杆銀槍卻被眼前這看似清瘦的老人製住,動彈不得,自然叫尹溫烈大為震驚。


    立從地起,以腰為軸,屏住呼吸,使足了氣力,隱隱約約能看出尹溫烈的身形微微顫動,額角的青筋湧動著,很快便被汗水浸濕,但他對麵的葉藏依舊氣定神閑,不動如山,眉宇之間,隱約還帶著一抹笑意,似乎在嘲笑尹溫烈的無能為力。但尹溫烈仍不肯放手,又是一聲暴喝,好似九天霹靂落凡塵,艱難的邁開步子,將原先輕鬆的葉藏推動半步。


    但僅僅是這半步。便足以叫成竹在胸,自以為已然將尹溫烈掌控住的葉藏頗為意外,表情微變,但很快便平靜下來,琢磨一陣,眼神逐漸發生變化,但見一道精光閃過,葉藏在鬆開手的一瞬間一個閃身便將尹溫烈從背後讓過,腳跟一轉,又是一個回旋,尹溫烈還未及回過神來,那葉藏已然與他並肩而立,又順帶製住其手腕。


    在尹溫烈看來,這不過是葉藏牽製他的手段。但葉藏卻是別有用心,右手探出三指搭在尹溫烈手腕之上,隻覺其體內似有一股內力暗暗湧動,流遍周身經絡。但這並非是葉藏第一次與他有肢體接觸,想來先前為他解穴疏通之時,分明能清楚了然的斷定,尹溫烈並未練過內功,但如今為何偏偏多出這一股綿薄的內力?


    從少到多,自是難得,但從無到有,更是難上加難。


    “莫非是先前為他疏通經絡,解開閉塞的穴道之時,無意間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葉藏有些難以置信,他雖在典籍之中見過不少類似的記載,內力高深者為未曾修行過內功之人打通任督二脈,借此來獲得極大的提升,但此一舉乃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十有七八皆是功虧一簣,對雙方身體的損傷都是無法逆轉的。


    可偏偏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葉藏為了救人的無心之舉,竟反將其任督二脈打通,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如此天降奇才,又有這般穩重,實是可造之才,葉藏怎可輕易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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