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溫烈既以給了台階,但那葉藏也是個倔強脾氣,似乎還是不肯放過莫隨風,四人又僵持一陣,氣氛十分詭異,萬般無奈之下,縱然那莫隨風心中有千般萬種的不情願,也不得不低頭認錯,轉身麵朝尹溫烈謝罪致歉。


    而那尹溫烈自是順坡下驢,得過且過。畢竟他早已被眼前這三人的諸多變故折磨的心力交瘁,已然無力去糾結這究竟是刻意飾演的戲碼還是其他,隻覺與這江湖中人打交道也不如想象中那般爽快。當然,他也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貶為庶民,更不會想到自己被迫與曾經最看不起的江湖人打交道。


    尹溫烈並非是貶低某一人,他隻是覺得,生逢亂世,邊塞不寧,戰火雖曾未波及至中原大半疆土,但每個人都該居安思危,小心謹慎才是。可在尹溫烈眼中,這些江湖人本與尋常百姓無異,可他們偏偏不能安分守己,而是打著各式各樣,極盡虛偽的名號,招搖撞騙,肆意妄為,攪得天地不寧,人心惶惶。


    對於那些屹立江湖多年的大小門派,他也從不放在心上。對於江湖中人,也隻是一知半解,略有耳聞,想來定是邊塞生活苦悶,故而借此權做茶餘飯後的談資消遣,打發時光。但每當有士卒講起江湖趣聞,奇人軼事,並認為那些快意恩仇,終日與刀光劍影為伴的江湖人乃是英雄之時,他便會不屑一顧的微微一笑。


    久而久之,他對江湖人便留下了難以改變的刻板印象。


    沒想到陰差陽錯,尹溫烈竟真與江湖人扯上了關係,幾番交道打下來,他反而愈發堅定先前的想法。在他眼中,這葉藏陰陽不定,深不可測,城府極深,常人難以探尋其心思。而這莫隨風,憨厚耿直,甚至有些木訥死板,性情如火,但做事太過武斷魯莽,從不考慮後果。


    至於那葉居霜,尹溫烈倒不敢妄自揣測,有甚麽過多的想法。隻覺得這女子的氣魄與胸懷都非絕非尋常,有分寸,知進退,懂禮法,想來身為葉藏的女兒,對奇門遁甲,陰陽八卦之術也頗為精通,武功更不會差到哪去。但也正因為她是葉藏的女兒,又怎能保證,這極為模糊的第一印象,乃是她處心積慮表演出來的呢?


    若真是如此,那這桃花峪的每一個人都不能相信,尹溫烈仍在心中抱有警惕,時時刻刻不敢鬆懈。隻想著且將此事先問個清楚,若察覺他們半點異樣,自己寧願一死,也絕不會屈從,做些違背良心,喪盡天良的醜惡之事。


    而見莫隨風終於肯認錯,縱然還是有些不情願,但那尹溫烈已欣然領受,葉藏又心係大事,也無甚精力在此空耗時光,徒增折磨,心想著回去再責罰他也不為遲晚。故而長歎一口氣,上前彎腰將女兒與徒弟扶起,又轉身麵朝那尹溫烈,躬身一拜道:“老夫教子無方,萬分慚愧。還望尹將軍多多包涵。老夫在此,也向尹將軍賠罪了。”


    “前輩言重了。”尹溫烈也抱拳還禮,“但比起此事,我還是更在乎前輩方才所說的倒懸之急。”


    可一旁的莫隨風與葉居霜聞聽二人對話,顯然有些難以置信,尤其是那莫隨風,一張木頭臉上似乎寫滿了驚詫,更顯愕然,慌忙問道:“將軍?甚麽將軍?”一旁的葉居霜小口微張,星眸閃動,也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錯愕的目光在尹溫烈與爹爹之間流轉徘徊,不知所措,亦不知何所言。


    葉藏輕笑一聲,先是轉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將尹溫烈迎至那石桌旁,但一招手,那頗有眼裏見的葉居霜便上前為二人擺杯沏茶,小心侍候,隻留那木訥呆笨的莫隨風還矗立在原地,宛若一塊未經開化的頑石,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三步並作兩步,小心翼翼的趕上前去,也侍立在師父身後。


    眨眼間,兩杯香茶已然擺在身前,葉藏親手捧茶奉茶,遞與尹溫烈,尹溫烈亦雙手接過表示敬意。雖說他身在軍營多年,也未曾忘記兒時在富紳家中做小廝時培養留下的禮法規矩。但尹溫烈並未飲茶,湊到嘴邊的玉杯終究是放在手邊,不再去管。葉藏是何等聰明之人,他深知尹溫烈乃是個小心謹慎之人,事到如今仍心懷戒備,故而長歎一口氣。


    “煩請尹將軍告知我等先前的身份,老夫也好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說個清楚。”葉藏極盡真誠,柔聲說道。


    尹溫烈見葉藏如此執著,今日自己若不將實情說出隻怕實難脫身,萬般無奈也隻得拱手行禮,如實相告:“實不相瞞,在下的確已然是布衣之身。在此之前,我曾是鎮守貪狼關的統兵元帥,朝廷欽派的鎮北將軍。”


    再看那葉藏三人,如遭雷擊,身軀一震,大為驚詫,葉藏更是“噌”的站起身來,抬起的右手僵在半空,微微顫動,難掩其激動。葉藏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又將身子前傾,試探性地問道:“明人不說暗話,將軍莫要誆騙老夫!將軍果真是鎮守貪狼關的鎮北將軍?”


    “不錯,正是在下。”


    “果是那燕霞山單憑兩千鐵騎大破五萬敵軍的白馬將軍?”


    “白馬在此,確是在下。”


    “果是那憑手中銀槍力戰八將,斬其四,傷其三,生擒其一,自己卻毫發無損的常勝將軍?”


    “銀槍已被前輩毀矣!”


    “果是那率數萬大軍鎮守貪狼關,與北軍對峙長達十年的鎮北將軍?!”


    葉藏的語氣越來越激動,也越來越亢奮,好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榮獲至寶,連發三問,尹溫烈皆從容答之,處之泰然,葉藏懸在心頭的一塊石頭也終於落了地。大喜過望,歡喜異常,葉藏喜上眉梢,手足無措,葉居霜從未見過爹爹這般失態,更是意外。


    “原來尹將軍就是叫北族聞風喪膽,朝廷的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聲名遠揚的鎮北將軍!”葉藏激動不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興奮的原地打轉,搓動雙手,不知該說些甚麽,轉頭又望了一眼那端坐在一旁,皺著眉頭,滿臉無辜的尹溫烈,竟又不顧身份,就要下跪叩拜。


    尹溫烈急忙將他攔住,葉居霜與莫隨風也上前攙扶。尹溫烈萬般無奈,連聲勸道:“前輩切莫再如此!”“老夫有眼不識泰山,久聞將軍大名,今日幸得一見,卻百般捉弄。實在是,慚愧,慚愧......”


    葉藏終於肯站起身來,挺直身子,撣了撣衣袍下擺的塵土,撫掌大笑,興高采烈,又對尹溫烈拱手搖頭道:“能見到尹將軍真是三生有幸。正是有將軍鎮守貪狼關,才能保我大薑十年太平長安,百姓安居樂業。將軍之德,厚於天地,我輩江湖人,自詡肆意瀟灑,縱橫一世,其實說來,有幾人能比將軍?將軍其人,當世罕有,論古往今來,幾人能比?將軍震爍古今,實該名垂青史,萬古流芳呐......”


    那奉承抬舉的話聽得甚是逆耳,尹溫烈麵色嚴峻,眼神淩冽,欲言又止,終是冷笑一聲,半調侃半認真的說道:“嗬,奉承之言無需多講。我既已講明身份,前輩何不將所托之事說個明白?不過話講在前頭,我如今已遭貶謫,淪為一介布衣,前輩若有重托,隻怕也是無能為力。”


    “尹將軍說笑了。”葉藏撫須微笑,似乎對此並不在意,“老夫本以為,能立下這般蓋世功績的領兵之人,該是個年事已高的老將軍。未曾想到尹將軍如此年輕。老夫雖是江湖中人,也曾聽說,朝廷之上,各派黨爭,明槍暗箭,中正剛烈之人有些坎坷倒也自然。而如今國家動蕩,正是用人之際,尹將軍又正值壯年,想來朝廷並不會棄置不顧。”


    “葉前輩才是說笑。我非為名垂千古,流芳百世,而是為了家國仍在,百姓安居。更何況駐守貪狼十年光景,豈是我尹溫烈一人之功勞?想來中原十年太平,皆是數萬將士浴血拚殺,葬身北疆黃沙之下,以血築長城!我尹溫烈又怎敢貪天之功?”尹溫烈有些氣憤,心覺葉藏不過也是個膚淺虛偽的小人罷了,故而沒好氣的說道。


    葉藏聞言似乎得到了理想答案,這一切好似一場試探般恰到好處,隻見他心滿意足的微微點頭,頷首致歉道:“此話確是老夫失言,還望尹將軍莫要見怪。既然如此,老夫便也履行諾言,如實相告。”


    “但請講來,若是能幫則幫,幫不了,還望前輩盡快放我離開!”尹溫烈開始有些不耐煩,語氣也越發急躁。


    葉藏聞言仰起頭來,望了眼頭頂的蒼穹,拍著膝蓋,長籲短歎一陣,竟幽幽吟誦道:“天如圓蓋地如盤,前赴後繼己人還。桃花散盡春風在,少年白發見樓蘭。”吟罷又轉頭問那尹溫烈,“將軍可知如今局勢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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