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天陰雲密布,卻擰不出半點水來,反壓得人喘不過氣,立於城樓之上,好似能觸碰到那翻滾的雲層一般,眺望那蜿蜒崎嶇的赤霞山,滿心愁緒,無以言表。長恨在懷憤難抒,烏雲萬裏愁密布。金戈仗開八十裏,挑得青天蕩亂霧。野馬長鳴心已老,眉白須斷隱神傷。他日騰龍飛猛將,山河皆在皎月明。


    且說這孟克心內不平,獨自立在城樓之上,眺望那朦朦朧朧,隱於亂雲之中的赤霞山,眉頭緊蹙,嘴角微顫,終是長歎一聲,回頭望一眼那被狂風扯得繃直的旌旗,忽覺身心蒼老,力不從心,故而惆悵滿懷,踱步散心。


    而那孟心正奉命率部下四處巡視,也登上這城樓來,忽見孟克在此處踱步已久,先是靜觀一陣,不便打擾,後又示意部下繼續按部就班,自己則緩步上前,走到孟克身旁,拱手抱拳道:“末將參見大將軍。”此時父子二人皆身披甲胄,乃是上下級關係而絕非父子,故而孟心以元帥之禮相待。


    “心兒,你來啦......”可孟克顯然是未能回過神來,或許是心內愁緒繁雜,一時忘卻了那些繁文縟節,並未側臉看他,而是依舊眺望遠處,隨口問道,“信使都派往臨近州府了麽?”


    “都派出去了,鄰近的臨天府,壽天府,鎮天府,常天府,寧武府,宗元府,仁安府,東唐府,白丘城,都龍城,上陽城,安陵城,武歸城,共計一十三路,都派出了信使。”孟心將謹記於腦中的各處安排複述回報於孟克,好叫他安心,“一連派了三批,皆執蓋有大將軍印的加急軍令,命他們接令後火速趕來救援。”


    孟克聞言,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些,良久卻又問道:“但不知援兵幾日能到?”孟心掐指一算,推測道,“若算上信使趕路的時辰,接令後準備的時辰,急行軍的時辰,想來距離南理城最近的武歸城五日便可趕到,距離最遠的東唐府可能要遲一些,估計須得近一月光景。”


    “一個月,一個月......南理城真的能支撐一個月麽?”孟克似乎並不樂觀,也沒有先前那般狂妄自大,而是顯現出少有的失落,無望與深沉,苦笑一聲,又側臉問道,“依你看,在援軍趕來之前,我們能否抗住北軍的進攻?”“父帥......哨探來報,北軍兵魁,封天侯沈欽已然率領大軍與先鋒龐征的鐵騎軍在赤霞山會師。說實話,倘若他們此時前來,盡全力攻城,南理城最多支撐一日,便會......”孟心話未說完便垂下頭去,不想讓孟克看見自己那黯然神傷的模樣。實在不忍將實情說出,孟心便選擇保持沉默。


    “果然......”一切都和孟克料想中的一般,這將是一場驚天動地的惡戰,或許不會持續太久,但一定十分慘烈。不外乎是城破人亡,一損俱損。但戰事未起,尚未交鋒,勝負成敗不可輕言,一切皆有可能,孟克隻得這般安慰自己,而不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家威風。當然,他也不會再撤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該是如此。


    但孟心生怕孟克因此心神不寧,寢食難安,耽誤大事,也擔心孟克的身體,戰場無情,刀劍無眼,他年事已高,經不起這般損傷折磨,故而急忙安慰他道:“父帥切莫心急,也不必擔心。哨探來報,不知為何,那沈欽似乎並未有立即進軍的打算,而是在赤霞山安營紮寨,操練軍士。況且,武歸城等地皆是重兵駐守之地,各州府又有各地的督府軍,正好給我們補充人馬,與那沈欽一決死戰......”“他是想先休養生息,等待戰機。戰機一到,他就會立刻舉兵來犯......至於督府軍,哼,久疏戰陣,隻怕並無多大用處。”孟克卻又一語道破天機,絲毫不給自己留退路。


    孟心終於無言以對,無話可說,心中甚是煩悶,不知如何是好。忽聞孟克又發問道:“心兒,即便我們真的能撐到五日之後,你以為,他們真的能發兵來救麽?”孟心聞言大驚,麵露驚恐之色,但很快便鎮靜下來,義正言辭,卻胸懷憤懣的說道:“他們怎敢抗命不尊!父帥所發的乃是蓋有先帝禦賜字樣的大將軍軍印的加急文書,凡接軍令者須依此行事,不得有誤。否則如同違抗聖旨,罪無可赦!若他們作壁上觀,不肯來救,待父帥脫險後,定要拿他們問罪!”


    “心兒,你以為,我們此次還有後退的餘地麽?”孟克此言叫那孟心滿麵悲愴,一腔淒涼,嘴角顫動,良久無言,孟克則接著說道,“南理城本是一座孤城,如今又失了赤霞山,正是進無可進,退無可退之境。再者,丟了赤霞山本是大罪,為父還有何麵目一退再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為父將與這南理城共存亡。”父子二人似乎都有預感,這似乎是一場必敗之局,但他們卻心照不宣,都沒有將實情說出,不知是為了穩定軍心,還是其他。


    孟克忽然想起甚麽,便問道:“你兄長何在?”


    “兄長尚在城中查點各處關口城門的防守情況,準備畫樣圖形,少時便來回報父帥。”孟心答道。孟克點了點頭,不再多言,二人便一前一後走下城樓。而跟從在父帥身後的孟心,卻在無意間察覺,不知何時,孟克原先挺拔的身姿已然不複存在,矯健的步履也逐漸蹣跚,臉上的皺紋多了不少,額角的白發也平添蒼老。他才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父帥,已不是那個衝鋒陷陣,身先士卒,豪氣萬丈,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軍,而已是一個遲暮之年的老者,隻是他肩上的擔子,還沒有一個人能接。


    或許,曾經有過。但那個人,已然不知身在何方,是死是活。


    短短三日,雙方皆是度日如年,受盡煎熬折磨。北軍上下原本鋒銳正盛,等待三日,休說的確養足了精神,但原本摩拳擦掌,等待著一場攻城戰的士卒卻已然無有多少戰心。至於南理城內的薑軍,則是終日惴惴不安,夜晚安寢之時也是衣甲不脫,兵刃不離,睡著了也要留一隻眼,以防北軍來攻。雙方就這樣隔著幾十裏地博弈攻心,僵持煎熬,折磨著彼此。


    三日之後,本在帳中飲酒的北軍大將方槐卻接到兵魁軍令,命他率本部人馬殺奔南理城下,卻不得攻城,而是要日夜叫罵,引誘薑軍出城來戰。這方槐乃是個老實人,自然打算按照軍令來辦,而不會像龐征那般胡作非為,違反軍令。不敢怠慢,當即接令,披掛上馬,點齊兵將,就要出發,可尚未走出營門,忽聞不遠處一陣叫喊聲飄蕩而來,方槐當即駐馬,回身望去,卻見那龐征身著便服,披頭散發,縱馬奔來,正是他喊住方槐,不知所為何事。


    但既是同僚,基本的禮節還是要給,方槐便拱手抱拳道:“龐將軍,不知龐將軍喊住在下所為何事?”“籲——方將軍多禮!”龐征勒住韁繩,草草還禮,橫眉瞪目,火急火燎的說道,“方將軍可是奉命攻城?”“並非攻城,隻是罵陣誘敵罷了。”方槐如實答道。


    聞聽此言,那龐征便變了臉色,啐了口唾沫暗暗罵道:“媽的,這又是甚麽計策!先是錯失戰機,折了我軍鋒銳,如今好不容易舉兵出征,卻又圍而不攻,罵陣誘敵,這小子究竟有甚麽打算?!”說罷抬起頭來,驚見那方槐滿臉狐疑的盯著他,這才說道:“方將軍切莫不可一錯再錯,貽誤戰機,你部下有三萬人馬,我可撥你五千精騎,助你一臂之力,不知方將軍敢攻城否?”


    方槐聞言大驚,險些跌下馬背,慌忙擺手說道:“擅自調動部隊,違抗軍令攻城,皆是殺頭大罪,我哪敢如此!龐將軍切莫再胡鬧了,還是讓我早些出發為好,耽誤了時辰,兵魁大人定要怪罪你我!”“怕甚麽,你且照我說的做,得了功勞你我對半分,若有甚麽責任,老子一肩承擔!”龐征立於馬上皺著眉頭,朗聲說道。


    可那方槐卻如同見了瘟神一般,急切地想要將他甩開,不待告別,便率領部隊撞開龐征,急速進軍,向南理城進發。而那龐征被迫讓開中門大道,卻因此懷恨在心,破口大罵道:“汝等小兒,目光短淺,貪生怕死,如何能做成大事!如何能做成大事啊——”說罷又隨口罵了幾句,便憤憤不平的撥馬往自家營帳奔去,想要借酒澆愁,唯有如此,方能解心中之恨。


    且說那方槐率領三萬大軍火速穿過山穀,雄鷹展翅,傲視天地,掠過紅岩,揚起風沙陣陣,遙望天地皆一色,層雲如火燒,如血赤日頂高懸,寒風吹徹鼓不響,金戈皆收斂。快馬急行,終是在正午時分趕到南理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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